第72章 一个小人
避暑山庄。丽正门。 文武百官,王公大臣,铁帽子亲王都在门外等待上朝,三三两两说笑着,寒暄着…… 三王爷与六王爷正津津有味地聊着鸟儿。 “哎,六王爷,听说你在鸟市儿上买了一只画眉,哨得特好听,等散了朝提溜我家来看看呀?就便在我府上喝酒——我家小乙刚从江南回来,带回来好几坛20年的绍兴女儿红哪……” “得,那我还客气什么——一定叨扰。” “别忘了提溜上画眉子啊。” “那哪能忘啊——这我还不明白,三王爷请的哪儿是我呀,是我那宝贝鸟儿哟……” “老六你真能矫情。你要这么说,就别提溜你那宝贝鸟儿,你一个人来……” “那哪儿行呀。跟你开句玩笑么你就急——你呀,从小就是个酸脸猴子。我跟你说,你不让我提溜着它我也得提溜着——我呀,还得上你那儿显呗显呗哪!再说,听画眉子哨,喝女儿红酒,可是人生一大美事哟!哈哈哈哈……” “你呀……” 三王爷也跟六王爷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曹大人与陆大人也聊得甚欢,老哥儿俩聊得是虫儿。 “哎,陆大人,听说你弄了一只好虫儿?还听说昨儿在场上一亮夹儿,全震!所有的虫儿都不敢开夹儿啦?在哪儿捉的?” “在哪儿捉的?跟你说,那是我花了一百两银子在虫儿市上买的……我跟你说啊,不是吹,就那天,可虫儿市几百只罐子,就没敢滋毛的!就显呗它喽!钢钢的一哆翅儿,百虫儿压音哪!给一百两银子,那卖虫儿的还不依不饶的好像吃了多大的亏儿呢……嗨,你还别说,这小玩意儿买到手之后,还真作脸儿,一场没败过!我说曹大人哪,你要不怕你那‘百胜将军’缺胳膊断腿儿的你就来试试?不过话儿先说下啊,把你那虫儿的脑袋拧下来你可别找我拼老命哟!敢来不?敢来就到我家喝酒——嘿嘿,你准备下多大的注儿呀?” “有什么不敢?还有酒喝。注儿么……哎你不是说你那虫儿是一百两买的么——咱就来一百两的!” “好!等我那虫儿把你那百胜将军的脑袋拧下来——我这虫儿就算是你送我的啦啊……哈哈哈!” “哼,什么一百两买的?你当我不知道哇?你不说我也知道你那宽身大脑壳哪儿来的——离城二十里,上板城当年穆桂英卸金甲的那个庄子——叫卸甲营吧?你这虫儿就是在当年埋老穆瓜的老坟莹地里抓来的——对不对?” “哎哟!你怎么知道的?” “是你那轿夫告诉我那轿夫的。” “这小兔崽子!老夫三令五申不许说不许说他还是狗肚子装不了四两麻油!回去非打他板子不可——好让他长点儿记性!” “何必和下人叫真儿呢。回去把酒准备好,散了朝我一准儿去!” “不怕拧掉百胜将军的脑袋?” “谁拧掉谁的脑袋还不一定呢。” “那,咱散朝见!” “好,散朝见……哎,我说陆大人,那个满福找你了吗?” “他找我干嘛?”陆大人一拍脑门儿,“噢,你是说公主要出嫁那件事儿呀?” “是呀,公主要出嫁,满福让咱俩当那个什么……” “襄事大臣。现在就等那个洋大人保罗先生掐算好吉日良辰,咱哥儿俩就去宣读皇上谕旨——某某某你被皇上选中当上额驸啦!” “对对。哎我说陆大人,这可是好事儿呀。只不知是哪个傻小子有这傻福儿哟?铃铃公主,那可真是美死个人哟……” “我说老曹你这好色的毛病看来这辈子都改不了了吧?” “谢陆大人夸奖。” “我是在夸你吗?” “当然,你夸我好色,就是夸我身体好荷儿蒙分泌的好,也就是夸我还保持着青春和战斗力呀!再者说啦,这男人要是不好色,那还叫男人?好色——乃男儿本色也。” “曹大人你可真矫情。唉,只不知这个将要娶铃铃公主的小倒霉蛋儿是谁——给铃铃公主当额驸,可够他喝一壶的喽!” “陆大人咋这么说?” “铃铃公主国色天姿那是一点儿不假,说她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可她那古灵精怪的小脾气,据说比野马驹子还难驯哪……” “难驯?嘿嘿,要是碰上个好骑手,越难驯的马儿越出好马——懂不陆大人?” “我不懂。说到女人……呃驯马,曹大人您可是此中高手哟……” 二位大人哈哈大笑起来…… 丽正门慢慢打开,吉祥走出宣道:“升朝——” 武烈河大坝工地。 魏雨缪正站在一块石头旁对周大包、李大包指手划脚…… 小厮匆匆跑过来:“魏爷不好!知府老爷来现场视察,说话就到!” 魏雨缪嗔怪道:“笨蛋!怎么没给我看住!这会儿才来报告!” 小厮吓得结巴起来:“他……他他……不知怎地,突然就从草市街冒出来了!他……他过去不走这个路线……哎哟魏爷,老爷的轿子已经到了!” 魏雨缪面色一沉,冷冷说道:“本想演一出《狸猫换太子》,你却非要演《逼宫》……哼,既然你找上来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过来!” 魏雨缪在小厮耳边嘀咕几句什么,小厮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然后撒腿就跑…… 金小乐从轿子里跨出来。 魏雨缪赶忙迎上去:“老爷,您来啦?” 金小乐边走边说:“是呀,魏兄,皇上千叮万嘱一定要修好这道御坝,怕汛期水大冲了承德百姓,不来看看不放心啊,这工地往后我会常来的……” 魏雨缪用身子挡着金小乐的视线:“小乐你连大哥我都不放心吗?” 金小乐笑道:“魏兄你想到哪里去啦?皇上的事儿,小乐岂敢掉以轻心!”说着,转到了工地上。 周大包、李大包有些慌乱地用一些草袋子盖在石头上……但欲盖弥彰,反而更引起了金小乐的注意,用碎石、片石、散石垒起的大坝清晰地呈现在金小乐的眼前…… 石匠们停止了手中的活儿,叮叮当当声一停,工地上突然死一般寂静。 金小乐惊愕地看着眼前已垒起有七、八十米长的粗制滥造的歪歪扭扭的河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魏兄,这……这大坝不是该用大石条垒吗?怎么散石片石碎石全用上啦?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这……这可是欺君之罪呀!” 魏雨缪尴尬地笑着,脸上的大汗珠子噼哩啪啦滚下来…… “别价呀小乐,这亲不亲,咱可是家乡人啊!你别一来就上纲上线的好不好……再说皇上给的银子他想全用大石条也不够哇……” “胡说!每方石头一两六钱银子——比市场价还高三钱!可你竟敢用这些不合格的石头糊弄皇上……” 周大包、李大包二人一听,立刻火冒三丈,同时发难! 周大包先开头炮:“哎,我说魏爷,金大老爷说每方石头是一两六钱银子,可你每方石头只给我们六钱银子……你!你这心也太黑了吧?弄得我们哥儿俩倾家荡产卖房子卖地,还得掏钱请你下馆子逛窑子……” 李大包紧跟着揭发控诉:“你还说你代表皇上和承德府的大老爷,我们管你叫师爷还不行,非得让我们管你叫老爷、大人!你逼着我们用这些不合格的石头,我们说不行,你还跟我们发火,你还让我们把村里垒猪圈的都找来垒大坝,你还威胁我们不许揭发你,说你要是被砍了头,我俩也是无头鬼……姓魏的,你!你就是个恶魔!” 魏雨缪气得指着两个包工头:“落井下石!你们这两个杀千刀的小人!” 周大包呸地啐了一口:“贼喊捉贼!你才是小人!” 李大包跟着骂道:“恬不知耻!你是小人中的小人!” 金小乐制止道:“别吵了!你们俩给我说说——开工以来,他给了你们多少银子?” “回大老爷,姓魏的给我们开的石价从来就是六钱银子一方石头,这些片石碎石是三钱一方,还不许我们讨价还价儿——说我们敢讨价还价儿就是跟皇上讨价还价……” “就这么点儿可怜的工钱,也从来没给过一钱呀!从开工到现在,这小子一直给我们打白条——现在我们手里的白条已经有一千六百七十二两又四钱啦……” “魏兄,你居然一直给人家打白条?” 魏雨缪支支吾吾。 “魏兄,你说,你从账房支出的银票都弄哪儿去啦?” 魏雨缪仍是支支吾吾。 金小乐十分生气:“魏兄,你不说话也不行啊!你知不知道——你犯得是要砍头的大罪!” 魏雨缪浑身一震,脸色煞白。 “魏兄,你把银票都弄哪儿去啦?你快说实话,看这事儿还能挽回不?” 魏雨缪焦虑地往坝上望了望,脸上的汗珠儿更多了,他凑到金小乐面前,压低声音虚与委蛇道:“小乐,我本想以后再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现在你逼我说,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那些银票我都给咱俩存起来了……我是想,等这工程一结束,咱哥儿俩二一添作五……或者我四你六甚至你七我三也行,咱一人先弄它千八百万的雪花银花花!小乐,我这可都是为你着想啊!你说你要想干点儿事儿没有钱行吗?你不想升官啊?你想升官没有钱打点行吗?再说了,如今这年头,哪个当官的不贪呀?哪位大人不搂得脑满肠肥盆满钵满啊?身在这个花花世界锦绣乾坤,你还真想一身清白两袖清风啊?小乐,你太幼稚了,你傻不傻呀你……” 金小乐两眼瞪得像看着一个魔鬼:“千八百万?!天哪!魏兄,你有多少个脑袋让皇上砍啊?!” 魏雨缪拱了拱手:“小乐,你小点声儿行不行?求你——难道你真的想要为兄掉脑袋吗?” “既然知道这是掉脑袋的事儿,你怎么还……” “小乐,我这可都是为了你!” 金小乐气得浑身直哆嗦:“什么?!为了我?!魏兄,你可真……好吧!魏兄,趁这事儿还没闹大,看在你我多年同窗的份儿上,我就最后放你一马——你赶快把贪污的银票交回本府,我也就不追究你了,交出银票,你……你就回家去吧!” “小乐,你这是炒我的鱿鱼!” “魏兄,你还要怎样?我不追究你的法律责任,已经是对你法外开恩啦!这儿的工程都要翻工重来!从现在起,本府要亲自抓这个工程!你赶快把银票交回来!” “好吧……我交!交!银票都……” 魏雨缪往坝上张望着…… 金小乐转身命令李大包、周大包:“拆坝!全部翻工重来!用标准的大条石垒坝,每方石头一两六钱银子,一厘也不会少你们的!把那些垒猪圈的工钱算清立刻走人,雇用高级石匠瓦匠,工资该给多少给多少!绝不克扣!绝不拖欠!” 李大包、周大包和工地上的工人们一齐欢呼起来…… 金小乐沉脸下令:“燕小山,你跟魏雨缪去拿银票!小心着点儿,别出差错!” 燕小山心领神会:“是!大人放心!银票与人——一个都不能少!” 魏雨缪故意拖延时间,假意嗔道:“小乐你这是让他看着我?” 金小乐不客气道:“既然你这样看——那就是!” 魏雨缪冷笑道:“小乐你不要逼我!你的官儿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吧?!说出去谁都甭想好!你说银子是我贪了有证据吗?我还说是大人你贪的呢!贼咬一口入骨三分知道不?!做人别太过,凡事留三分。难道你我兄弟同窗多年非要弄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吗?!” 金小乐此时真是悔恨交加,手指魏雨缪也爆了粗口:“姓魏的你******真是一条白眼狼!你还有脸提多年同窗?你******骗我去秦淮楼为不仁在先!在大堂上见死不救是不义在后!我原谅了你一次又一次,还让你当师爷保你衣食无忧复习再考……******我真是瞎了眼!我不听小欢她们的话真是咎由自取!好好好,既然你提到同窗,那我就最后再同窗一回——魏雨缪,趁着我现在还没后悔,赶快把银票交出来,然后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我说话算话,这次就不追究你了……” “哼!你不追究他,小爷我却要追究你!” 坝上一声断喝!众人抬起头来,索天爵和他的手下一齐站在坝上,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金小乐问道:“你是谁?” 索天爵傲慢地对魏雨缪一努嘴儿:“告诉他!” 魏雨缪还了魂儿似的得意洋洋起来:“他是当今大清朝兵部尚书、镇国公索伦索老爵爷——” 金小乐大吃一惊:“索大人……这么年轻?!” 魏雨缪戏弄地接着说道:“啊的儿子——索天爵索小爵爷!” “小人!”金小乐瞪着魏雨缪怒道:“你直接说他是小爵爷不就得了——整这大喘气儿狗仗人势有劲吗?魏雨缪,这里没你什么事儿啦!燕小山,带他去拿银票!” “是!老爷!”燕小山一推魏雨缪将他推了个趔趄,“走!” “慢着!”索天爵在坝上喝道,“他的事儿先往后放放,先把你的事儿说清楚!” 金小乐反问道:“我有什么事儿要说清楚?” 索天爵冷笑一声:“装什么大瓣蒜!你自己的事儿,那还不是鸡吃亮光虫——心知肚明么?!” 金小乐装憨道:“可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呢?” 索天爵又是一声冷笑:“那我告诉你,有人告你雇人捉刀,骗取状元郎——这是你犯的第一宗欺君罪;你这位承德府大老爷,也是个冒牌货——这是你犯的第二宗欺君罪!金小乐,有这两宗大罪,请问,你项上的人头——还不该搬搬家吗?!” “你!你胡说!” 金小乐被人戳中软肋,心虽发虚嘴却不软,心里却在叫苦不迭,小欢哪小欢,你可把为兄害苦了!我金小乐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何曾如此丢人现眼受人羞辱?唉,哥这一世英名都让你这小丫头给毁了…… “怎么?心虚了吧?底气不足了吧?这纸它终是包不住火的!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应当剥去!”索天爵哈哈大笑,“来人哪!将这个冒牌货知府大老爷与我拿下!” 金小乐喝道:“索天爵,你虽贵为镇国公之子,大家尊你一声小爵爷——可你仍是一个白丁!你无权拿我朝廷命官!” “那要是冒牌的朝廷命官呢?” “冒牌的也轮不到你来管!” 索天爵大怒:“好你个金小乐!竟敢不把小爷我放在眼里——好,我管不了你,有地儿管得了你——来人!把他拿下,送吏部审问!” 索天爵手下一拥而上,就要拿人…… 燕小山率承德府衙役们冲上来护住金小乐,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此处发生何事?” 一乘大轿缓缓落地,宰相刘罗锅从轿内走出,跟随衙役身上“刑部”两个字醒目耀眼。 金小乐答道:“刘大人,下官在此处理公务,索天爵无理取闹妨碍公务,指使手下欲劫本官!” 刘墉耸了耸背上罗锅,一双慧目罩定索天爵,双手一揖:“贤弟请了。” 索天爵不屑地一扭头,撇着嘴儿,嘴里哼了一声:“少跟我称兄道弟,我背上可没背个破罗锅——咱俩不是一个妈养的!” 众人一愕,都想不到这索天爵生冷不忌至此! 金小乐喝道:“索天爵!你太放肆了!” 索天爵脖子一梗,傲慢之极:“少拍马屁!大清朝谁不知道宰相刘罗锅——可小爷偏不买他的账!” 众人无不失色,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刑部衙役们自动维持着秩序…… 刘墉眯眼望天,伸出左手,几根手指神神秘秘掐算一番,然后望着索天爵微微摇头:“贤弟,你若识时务,赶快从这儿离开,不要妨碍金知府公务,否则……” 索天爵鼻孔朝天:“否则怎样?哼!” 刘墉微微一笑:“否则……这个……愚兄算出你今日恐怕有八十大板之厄!” 索天爵仰天狂笑:“哈哈哈哈……八十大板?哈哈哈哈……刘大人,早听说你背得罗锅儿是玉皇大帝的智慧宝盒,里边装得都是心眼儿;谁都知道你是天上星宿下凡——前知五百年,中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可你算我今日要挨八十大板……哈哈哈哈……那你可就把这城门楼子整到胯骨轴子上去啦!嘿嘿!敢打我板子的衙役——他还不知道在哪个大姑娘的腿肚子里转筋儿哪!哈哈哈哈……” 索天爵的手下也跟着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 笑声戛然而止,索天爵大喝一声:“动手!拿人!” 索天爵手下嗷地一声冲了过来…… 金小乐忍无可忍,终于爆发,指着索天爵:“来人!给本府将这刁民拿下!” 燕小山带领承德府衙役们拔出腰刀,扑了过去…… “住手!”刘墉面色一沉,不怒自威:“索天爵!本官执掌刑部,有义务提醒你:金知府拿你,是执行公务!你拿金知府,是犯上作乱——按律当斩!” 索天爵一愣,望着刘墉,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双方属下也都停了下来…… “那要是我来拿呢?” 镇国公索伦与都察院左都御史史登科并肩站在坝上,说话的正是史登科。 刘墉笑道:“史大人来拿也算名正言顺,只不知可有证据?请问史大人,你有证人吗?” 索天爵得意洋洋:“当然有!证人哪——” 魏雨缪嘿嘿一笑,抢上一步大声答道:“小人便是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