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东瓜东来西瓜西
一座新坟赫然立在果园外的路边。 新墓碑上刻着:“主子妈之墓——女儿丁杏儿、女婿夏中金立” 坟前供桌上供着供品,大堆的纸钱灰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触目惊心分外凄凉…… 刚刚从城里喝酒归来的金氏姐妹、赛飞燕、黄土高坡都纷纷下马,满脸震惊…… “咋的啦?昨儿出去还好好的,这……这怎么说死就死啦?!”黄土高坡喝得有些踉跄,走到门前轻叩柴扉,“杏儿姐,我们回来了——给我们开门!” 披麻戴孝的杏儿夫妇从屋里迎了出来,打开院门。 金小喜惊问:“杏儿姐,那坟……主子妈怎么啦?” “就是昨儿……你们走后,我主子妈……她,她突然得暴病……死啦!” 杏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捶胸顿足,肝肠寸断…… “别哭了,老婆,人死不能复活……”夏老板也被带进了情绪,劝着劝着,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杏儿姐你别哭了……”金小欢也哇一声哭了起来。 金小欢一哭,赛飞燕也哇一声喇叭似的哭了起来…… 金小喜眼里涌出泪花,上前拉住杏儿劝道:“杏儿姐,人早晚都有这一天,别太悲伤了,看哭坏了身子……” 黄土高坡拍拍夏老板的肩膀:“大哥,大老爷们儿,别哭了——这青苹果客栈可全靠你呢!快,弄桌子菜,咱哥儿俩喝几盅!一迷糊,啥伤心事儿都忘啦……” 金小喜不满地白了一眼黄土高坡:“哪儿有你这么劝人的?就知道喝酒!” “好哇好哇!喝酒!喝酒好!我这就给你们颠几个菜去!”夏老板不好意思地抹了把眼睛,转身要走。 杏儿也擦了擦眼泪:“那……我给你们做饭去。” 金小喜赶忙阻拦道:“不用了。杏儿姐,夏大哥,我们在城里喝得可不少啦——真的不能再喝了!休息吧。这么晚才回来,真不好意思。” 杏儿看赛飞燕哭得抽抽哒哒的,不由心生好感,客气问道,“这位是——” 黄土高坡答道:“她是俺师姐赛飞燕,从陕北来的,昨儿刚到这……” 赛飞燕倒不见外,甩了一把大鼻涕随即破涕为笑,大大咧咧地高门大嗓道:“夏大哥,杏儿姐,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师弟他——”一指黄土高坡,“他当上武状元啦!” 夏老板拱手祝贺道:“哎哟!那可得好好庆祝庆祝呀!立刻摆宴!庆祝黄土高坡兄弟考上武状元!同时给赛飞燕小姐接风洗尘!走,杏儿,快准备酒席去!” 金小喜赶忙又阻止道:“不用了,真不用了,明儿再庆祝吧!天太晚了,大家都休息吧。杏儿姐,你给赛师姐再安排一个屋。” “好说好说。这个现成。” 赛飞燕却说:“我不单住,我们姐儿仨就住一个屋——热闹!” “随你。怎么着都行,反正咱这儿客房多。” 金小欢这时已经止住了泪水,问道:“杏儿姐,主子妈昨儿死了当天就入葬啦?我们那儿都停三天才入葬呢……” 夏老板解释道:“我们这儿也是停放三天才出殡,可主子妈是得暴病而亡——现在天气太热,老和尚说就当日埋了吧。于是,就听了老和尚的话,让主子妈入土为安了。” 金小欢哦了一声,疑惑地看了看杏儿夫妇,又回头望了望月光下的新坟,转身随大家走进青苹果客栈。 淡淡的夏日晨雾…… 避暑山庄宛如一幅渐渐展开的水墨画,祥和、恬淡、宁静…… 蜿蜒起伏的城墙…… 水色山光,亭台楼榭,袅娜而端庄…… 避暑山庄钟鼓楼的钟声率先响起…… 继尔避暑山庄珠源寺、碧丰寺、永佑寺的钟声同时响起…… 承德街上钟鼓楼的钟声遥相呼应…… 避暑山庄。澹泊敬诚殿。早朝。 吉祥唱道:“升朝——” 众臣跪地磕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皇上!” 众臣起身,文东武西,两厢站立。 “有事出班,无事散朝——” “慢着,朕还有事儿呢。和爱卿——” “皇上有什么吩咐?” “吩咐倒是没有。朕前不久给你出的那个谜联——可有佳对?” 和珅得意地冲刘墉眨了眨眼,美滋滋地扭捏了一会儿:“已有佳对。” “说来听听。” 和珅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地答道:“皇上出的谜面是:什么高来什么低?什么东来什么西?奴才对的是:黄瓜高来茄子低,东瓜东来西瓜西。皇上,奴才对得怎么样?” 乾隆不无嘲讽地望着和珅:“这就是你的佳对?” 和珅又扭捏了一下:“回皇上,奴才想出这副佳对可不容易啊!先……啊这个……先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好孤独啊!不过奴才也知道这自古圣贤皆寂寞么;然后便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最后这才终于到了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之最佳境界……皇上,奴才这可是冥思苦想,绞尽脑汁,百般推敲……才想出这副佳对哟!” 众文臣窃窃偷笑…… 众武将莫名其妙…… 乾隆一拍龙案骂道:“狗屁!什么东瓜西瓜黄瓜茄子的——这也算佳对?!乱七八糟!莫名其妙!这样的烂对——亏你说得出口!” 和珅噗嗵跪下,吭吭哧哧,满面羞愧,冷汗涔涔…… “刘爱卿,你来对——还是这个谜面:什么高来什么低?什么东来什么西?” 刘墉脱口而出:“皇上,臣对的是:君为高来臣为低,文在东来武在西。” 众文武钦佩地望着刘墉…… 乾隆龙颜大悦:“对得好——赏黄马褂一件!” 吉祥即忙去龙椅后边,打开箱子,胡乱拎出一件,过去帮刘墉穿在身上,并小声地问:“刘大人,这又弄了一件,皇上这几箱子的黄马褂儿都让刘大人您唬弄去了……哎,刘大人,您说要去市场街开个御赐黄马褂专卖店的事儿筹备得怎么样了?开业那天可别忘了请我去喝开业酒啊!” 刘墉笑道:“等再唬弄他几件就差不多可以开张了。开张那天当然少不了吉祥小公公您哪!” 吉祥一笑,退回乾隆身侧。 乾隆看着和珅不满地斥道:“朕现在真怀疑你的脑袋遭驴踢了——起来吧!” 和珅爬起来,站到刘墉身旁,咬牙切齿小声恨恨道:“好你个刘罗锅儿!你把个破对告诉我,让我当众出丑;你自己却留个好对,邀皇上宠,讨皇上欢心……死罗锅子,我今儿跟你没完!” “我冤枉啊和大人!你那天是在菜园里问我什么高来什么低?什么东来什么西?那我可不就告诉你,黄瓜高来茄子低——那黄瓜它结在架上,茄子长在地上啊;至于什么东来什么西——在菜园儿里,那自然是东瓜东来西瓜西啊!可你脑袋遭驴踢了,不晓得环境变了,词意也得随机应变啊——你在这金銮殿上还东瓜西瓜黄瓜茄子的,那不是说皇上是黄瓜、众臣是茄子;文臣是东瓜,武将是西瓜吗?我的和大人!” “得了得了!刘大人,我算服了你了!快别说了,不然大伙儿又该找我来算这东瓜西瓜账儿来了!” “刘和二卿,说什么呢?大点声儿好吗?” 刘、和二人即忙紧声。 乾隆闪龙目往下撒目,发现索伦的位置空着,似想起什么,拿出圣旨,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儿,然后交给吉祥,小声耳语几句。 吉祥答应一声,捧着圣旨,匆匆走出澹泊敬诚殿。 南营子大街。 索府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 纸幡林立,纸钱如雪…… 16人抬的棺材缓缓而行…… 沿街行人、小贩、两旁店铺的人都默默地自动让开道路…… 众豪杰骑马跟在队伍中间…… 九山十八寨的山大王们也骑马跟在队伍中间…… 匪首一枝花头插一朵黑玫瑰,骑马走在队伍中,黑玫瑰在风中轻颤着…… 索伦坐在大轿里,白发皓首,根根银丝在风中抖动,仿若一尊雕像…… 队伍缓缓地、悲哀地、沉重地前进着…… “圣旨到——” 三骑从后如风驰来,吉祥在前,二侍卫殿后,疾驰至大轿前面下马…… 队伍暂停,棺材抬在肩上等待不能落地…… 大轿落轿,索伦缓步而出,撩衣跪在路旁:“臣接旨!” 吉祥下马,手捧圣旨宣道:“圣谕:追加索天赐为二等侍卫、云麾使——钦封正四品!” “臣索伦谨代亡儿索天赐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吉祥又传话道:“人死不能复生,皇上请爵爷节哀。” “多谢皇上关心,臣惟以死相报!” 索伦一语双关,仇恨的十指深深地抠进土里…… “爵爷保重!” 吉祥疑惑地看了一眼索伦,手一挥,与二侍卫上马绝尘而去…… 索伦从地上站起,重新上了大轿。 司仪喊道:“上路——” 送丧的队伍又缓缓前进…… 澹泊敬诚殿里,正在进行一场君臣对话。 乾隆:“刘和二卿,文科大考在即,二位主考官准备得怎么样了?” 刘墉:“万事俱备。” 和珅:“只待吉日。” 乾隆:“刘墉!和珅!” 刘墉:“臣在!” 和珅:“奴才在!” 乾隆:“你们俩给朕听好,这文科大考非比寻常,是我大清朝一次招贤纳士的盛举,关系到我大清的安危兴衰!你二人可要把这件事情做好,不能给朕出半点儿差错!” 乾隆顿了一顿,大殿内的气氛突然凝重。 乾隆:“刘墉,你听清楚了吗?” 刘墉:“臣听清楚了——臣遵旨!” 乾隆:“和珅,你听明白了吗?” 和珅:“奴才听得明明白白,一字未敢有漏。奴才定遵从皇上之圣明之旨意,与刘大人齐心协力,办好这件盛事儿,为国家选拔优秀栋梁之材!” 乾隆:“好!有两位爱卿通力协作,这次科举一定能为国家选出不少优秀人材!” 刘墉、和珅:“皇上圣明!” 乾隆脸色一沉,眼睛从刘墉、和珅脸上扫过,缓缓地说:“若出半点儿差错——斩立决!” 乾隆神态庄重,刘墉、和珅面色严肃,满朝文武敛气屏声,大殿一时寂然无声…… 突然,从乾隆皇帝的龙臀之下,炸响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屁! 乾隆皇帝安之若素,岿然不动——尽显泰山崩于后亦色不变之九五之尊! 满朝文武想笑又不敢笑,都使劲儿忍着……有的使劲儿咬着牙,有的紧闭着嘴,有的腭骨挫动,有的剑眉倒竖,有的脸形扭曲…… 乾隆咳嗽一声:“刘墉,刚才是什么响声?” “呃……回皇上,刚才好像是响了一声春雷吧?” “不对吧?这夏天里怎么会有春雷呢?” “或许雷公爷多喝了两杯——搞错了季节?” 乾隆哼了一声:“和爱卿,雷公爷会搞错季节吗?” 和珅正在出神地看窗外一只小鸟儿在枝头理翅,听鸟儿啼啭,恍惚间听到皇上问他,便随口答道:“死罗锅子他竟瞎扯!什么响了一声春雷?明明是皇上放了一个大臭屁!” 这屁字一出口,众文武大臣终于再也忍不住,满堂的笑声排山倒海,姿肆汪洋……群臣笑态百出,有的捧腹,有的弯腰,有的抹泪,有的捶腰…… 乾隆皇帝也大笑着,无比的开心…… 刘墉与和珅也开怀大笑…… 笑声渐渐平息下来…… 乾隆开心不已满面春风乐呵呵地问道:“和爱卿,你刚才说朕放了一个大臭屁——有何证据?” 和珅一怔,结结巴巴地说:“哦,皇上,这……屁……乃清风一缕或乃浊气一股,即……即便是龙……龙之屁……这……这又让奴才何处觅……觅……觅这个芳踪呢?” 满殿哗然,笑浪又起…… 乾隆仍然笑容可掬和蔼可亲地问道:“既无证据,怎能断定是朕放的大臭屁,而不是你和大人放得大臭屁呢?” 和珅脑门上冒出汗来:“这个……” 乾隆脸上笑意渐消:“拿不出证据吧?来人哪——” 进来八个持板武士:“在!” 乾隆脸色一沉:“以诽谤罪之罪名——将和爱卿的大臭屁屁打上二十大板!” 刹时和珅满脸的大汗珠噼哩啪啦流下来,吓得卟嗵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皇上,饶了奴才,饶了奴才吧……奴才这屁屁——它挨不得板子呀!” 乾隆冷笑一声:“你的屁屁有什么特殊吗?它怎么就挨不得板子?今儿你不说出个子午卯酉——这板子是挨定了!” 和珅脸上的汗珠儿噼噼啪啪往下掉,满朝文武想笑又不敢笑…… 刘墉开口奏道:“皇上……” 乾隆一指刘墉:“刘大人免开尊口。和大人的事情——还得和大人自己办!今儿个他不给朕说出个四五道六来,这板子是一定要吃的!” 和珅更加汗流不止:“皇上,这……奴才还非得说……说出这个子午卯酉甲乙丙丁吗?” “对啦!冯陈褚魏,蒋沈韩杨……今儿个你非得给朕一个说法儿。” “这……这……”和珅眼睛里充满悲哀的绝望,乞求地望着乾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八个武士拖着板子走向和珅。 武士甲:“实在对不起您啦——和大人!” 武士乙:“谢谢您啦——和大人!” 和珅苦着脸:“和大人都要挨板子啦——你谢和大人什么呀?” 武士乙:“我谢的也就是和大人您要挨板子啦——这是小的们一生最大的荣光——因为您这屁屁是小的们的板子打过的最尊贵的屁屁!” 和珅哎哟一声,哭笑不得:“嘿嘿……这么说,和大人的屁屁成就了你一生事业的巅峰呗?” 武士乙:“正是,所以要谢和大人!” 武士甲:“对不起啦您哪……这可怪不得小的们!皇恩浩荡——和大人,把您的尊臀撅起来吧!” 和珅急中生智突发灵感:“慢着!皇上,奴才要是真说出个寅虎卯兔,周吴郑王……这板子可否免了?” “那要看你的答辩能否自圆其说喽。” “奴才不才,学问没有刘大人大,更不敢跟皇上比。不过,侍候皇上身边,也跟皇上学了不少学问。刚才这位兄弟说到‘尊臀’二字,倒使奴才偶得灵感,即兴作赋一篇。如若皇上恩准,奴才这便吟来,请皇上指教。” “吟!” “谢皇上!”和珅摇唇鼓舌,当即吟来,“赋之题曰:《屁颂》——” 满朝文武哄堂大笑…… 和珅面红耳赤扭捏道:“笑什么?还未听我这《屁颂》正文哩……” 乾隆强忍住笑:“众卿肃静。且听和大人的奇文妙赋……” 和珅咳嗽一声,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吟起《屁颂》:“赋曰:伏维万岁,高耸金臀,弘宣宝气,依稀乎丝竹之音,仿佛若麝兰之气,君临高处,扬眉吐气,臣在下风,垂头丧气,问其味乎?不胜馨香之至。①” 和珅戛然而止。 乾隆诧异地问:“完啦?” 和珅大言不惭地答道:“完啦。” 满堂爆笑,如山崩海啸…… 群臣失态,乐得忘形………… 乾隆笑得一手抹着眼睛,一手指着和珅:“和……和爱卿……你……让朕怎么说你呢?你……你真……真乃旷世奇才,从此你与你的《屁颂》可名垂千古也!” 和珅得意洋洋:“谢皇上夸奖。奴才这《屁颂》虽意在颂屁,然其妙就妙在除了题目上有个点题的‘屁’字儿外,通篇不带一个‘屁’字。” 众臣又是一通排山倒海般的大笑…… 乾隆笑道:“板子免了,赏黄马褂一件——” 和珅喜出望外,磕头谢恩:“谢主龙恩!” 乾隆大笑着朝后一伸懒腰,福禄看见,跨前一步唱道:“散朝——” —————— ①《屁颂》:摘自明朝赵南星《笑赞》一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历代笑话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