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能否相忘
白素素忐忑不安的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蒙毅已被宫女请走了，说是东宫太后那里摆了宴席，长公主也在那边，太后想念外甥，便特意传唤蒙毅去长寿宫用晚膳。 于是，偌大的宫殿里，只留下心情忐忑的白素素和更加不安的巧儿，一旁还有立成木桩子的小郭子。 白素素心中惊异，她直觉地认为蒙毅是被离轩帝调走的，明明说是皇帝要赐宴，为什么到吃饭时间太后又把人叫走？单独留下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开始隐隐不安。 这次离轩帝步入大殿，没有小太监尖着嗓子传报。白素素被脚步声惊醒时，猛然抬头才发现他已站在自己身前，正低头看着她。 他眼底的寒潭不见了，漂亮的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脸上却有一抹无法掩饰的疲惫，她忽然就想起长公主那句“昨儿连夜走了五百里”，是因为莲妃诡异的情形，他才连夜赶回来的吧？ 白素素的思绪又微微恍惚起来，便忘记了起身行礼。离轩帝深深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一勾，唇边带上了一抹柔和的笑纹，嗓音一如往昔般浑厚微醇：“丫头，发什么呆呢？” 白素素再度惊醒，垂下眼，略显拘谨的起身，立在他身前，垂首道：“那个，公……皇上，我，民女家里还等着民女吃晚饭，我，民女想回家……” 她垂着头立着，一时间不习惯身份的转变，短短一句话说得有点磕磕绊绊。 半晌，才听到离轩帝听不出喜怒的声音缓缓道：“小郭子——” “奴才在。”小郭子立即由木桩子大变活人，快步挪了过来。 “去，给白府送个信，就说朕留下她了。” 他是什么意思？白素素倏然一惊，忍不住抬起了头，正好对上离轩帝满含深意看过来的眼神。 白素素立即又垂下了眼，忐忑不安的想着脱身的法子。 小郭子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里被拖出一条长长的尾音，慢慢地四周又回复宁静。 过于安静的气氛更令人不安，白素素抿着唇，思绪像一团乱麻，大殿里又慢慢传来一阵整齐轻灵的脚步声。 不一时，离轩帝轻叹般的声音响起：“丫头，陪我吃顿饭吧。一会我还要出宫连夜赶路。” 白素素愕然抬头，忍不住问道：“你不是刚回来？都一天一夜没睡了，为什么还要赶路？” 离轩帝高高翘起了嘴角，眼里的柔光异样的醉人，白素素不敢直视，微微侧脸，望了巧儿一眼。 “过来——”离轩帝跳跃着点点笑容的黑眸看了白素素一眼，抬脚往偏殿的饭厅走过去。 白素素只得起身跟上，后面巧儿紧张得都不知手脚往哪儿放了，瞧见白素素走远了，才背着小药箱哆嗦着跟过去。 离轩帝率先在首位上坐下，抬头望着白素素，“坐下吧，我们吃饭。” “带这小丫头去吃饭。”离轩帝看了一眼餐桌边立着的宫女，立即有宫女轻盈的走过来，恭敬地请了巧儿去用饭。巧儿想征求白素素的意见，目光却先扫到了离轩帝满是威严的脸上，她吓得赶紧垂下头，紧张的随宫女走了。 白素素没有注意到巧儿，她正暗自烦恼眼前的饭局。白素素立在饭桌前有点踌躇，半晌后才犹豫着在远离他的正对面坐下，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大大的圆桌。对面的人却不满了，眼神微微凌厉，声音隐隐含着怒气：“坐到我身边来！” 真是个情绪化的人！白素素想着，他说“我”而非“朕”，但是她却无法将他与往日的轩辕公子看做一人，从身份揭露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条无形的大河，只能相忘。 等白素素慢腾腾地挪过去，隔着他一个位置坐下，离轩帝忽然道：“丫头，你对这一刻很意外？” 这一刻？是指他的身份吧。白素素想了想，抬头看他，小心道：“我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种可能。” 他眼中的神色微微缓和，眸光却深不见底。她以前面对自己时，会防备，却不似现在处处透着小心，也从未用这样疏离客套的语气与自己说话……离轩帝望着白素素忐忑的杏眼，眸中闪过一丝莫测，却转瞬即逝。 他静静地看着白素素，当白素素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却忽然垂了睫，轻声道：“先吃饭吧。” 白素素慢慢松下这口气。抬眼去看满桌的佳肴，讶异的发现其中一大半都是自己爱吃的，是巧合吗？她忍不住侧脸看了他一眼，心里有微波轻漾，却不敢开口问，怕一开口，就会问出她不敢承受的答案。 离轩帝正低头亲手盛汤，只是嘴角微微翘了翘，随即把手里的松茸鸡汤放到白素素面前，声音低而轻柔，“先喝点汤，暖暖胃。” 松茸鸡汤，是她最爱喝的汤……白素素沉默地端起汤碗，低头一勺一勺的喝着，却有点食不知味。 一顿饭吃得很沉默。 白素素吃到五分饱，就搁了筷子。离轩帝淡淡道：“吃饱了？” “嗯，晚餐我吃得不多，怕积食。”这是真话，晚餐什么都不吃对胃不好，吃多了又不养生，更重要的是对身材不好。白素素往日在家，饭前先吃几个水果，半个小时后再喝一碗rou粥，晚餐就算对付过去了。 离轩帝盯着她的脸看，白素素有点不自在，想告辞，又觉得刚吃饱就拍屁股走人不妥，于是没话找话道：“你急着去哪儿？两天两夜不睡觉怎么行？” 话一出口，她顿时后悔了，前世的习惯，本来只是一句客气的关心话，她却忽略了时空和对象，她这么问，皇帝该不会以为自己要刺探国家机密吧？ 离轩帝的脸色却柔和下来，起身走到餐桌旁的茶座，边坐下边抬头看白素素，唇边带着笑纹道：“昨日上午余州发生了地震，房屋倒塌无数，死伤足有数万人。”他的语气凝重起来，“今年大旱，春播还未开始，又发生了天灾，余州本是离国的鱼米之乡，今年恐怕要灾民成河……” 地震？白素素一惊，余州距离定康足有千里之遥，这里一点都感应不到余震，这个世界通讯不便，那边死了几万人，定康却丝毫消息都没有。 昨天才发生的地震，也不知是多少级，这几天是否还会有余震……这可是大事，关系着千千万万人的生命，她立即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是多少级的地震……嗯，我的意思是地震的损害力度有多大？是地缝裂纹很深？还是地面摇摆得厉害，房屋倒塌情况如何？这两日可还有余震？” 离轩帝诧异的望着她，似乎没想到她会对这些感兴趣，白素素解释道：“大地震之后，往往伴随多次余震，有时余震威力还很大，所以震后还要做好防余震的工作。另外，地震死伤的人，也要赶紧处理，尤其是死人，一定要从废墟中清理出来，及时掩埋。虽然现在是二月初，但是余州地处江南，气温要比定康高几度，尸体不及时掩埋处理，很容易发生瘟疫……” 接着，白素素说了许多地震有关的知识，后来，她索性要来笔墨纸张，把地震后常见疾病与预防措施都一一写下来，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离轩帝满脸惊讶的接过来，低头认真看了一遍，抬头看向她时，黑眸中异彩连连，“宫中数十太医，竟无一人提及你所言之事，丫头，你总是会带给人惊喜！” 白素素轻轻一笑，语气颇有点傲然道：“你忘记了？我曾说过家中有藏书数万册！我师父博学多才，年轻的时候，游遍五湖四海，也算半个地理通，民间疾苦所见更是不知凡几。我懂得的所有知识，都是师父教的。” 白素素坦然地望着离轩帝，她没有说谎，因为这些的确都是父亲从小对她的淳淳教导，十几年累积下来，她才会牢记了许多有用的知识。 离轩帝察觉她眼中熟悉的防备，竟然咧开嘴笑了，在白素素惊愣地目光下，他呵呵笑道：“丫头，你有个好师傅！” 他眉眼舒展，脸上洋溢着的笑容更是温柔得令人惊心动魄，白素素心一跳，垂下眼。半晌后，她忽然抬头道：“那个，上次我说的话有点不准……” 离轩帝一怔，敛起笑容望着她。白素素整理了一下思路，才继续道：“莲妃她必定也是从小身中虞美人寒毒，古籍上记载不详，说女子中了虞美人之毒，也可有孕，所以，那个孩子……” 白素素抿着唇望着离轩帝，他已沉下脸，良久之后，才轻轻点头。既然他已明白自己的意思，白素素便不想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莲妃从小身中寒毒，后又被送入宫成为离轩帝的妃子，必然是二十年多前就有人精心策划了这个局，她不想让自己牵涉其中。 忽然想起了什么，白素素猛然瞪大了眼睛，她解了离轩帝身上的虞美人之毒，知道此事的人应该不多，消息不一定会走漏，但是今日她在莲池宫一口道破莲妃中了虞美人，不知落入有心人耳朵里，会不会给自己招来祸事？ 白素素顿时发起愁来。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哪里能做到步步为营，句句话小心？这皇宫真不是人呆的地方，白素素开始坐立不安。 “你别担心！”离轩帝忽然沉声道：“我会安排好，绝不会让你涉险的！” 白素素忽然就想起了炎阳，她立即道：“你把炎阳送给我好不好？” 离轩帝一怔，似乎对白素素这句话颇感意外，沉眼凝思片刻，缓声道：“我本意就是把他留在你身边，贴身保护你。” 这是准还是不准？白素素正欲再说，殿外忽然传来一个急促嘹亮的声音：“康王爷，陛下有令，任何人不经通传不得入内！您请稍等，待奴才……康王爷！您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