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洗尘
弃舟上岸时,淮安刚下完一阵子的绵绵阴雨,太阳好不容易才从云层里露出笑脸来。 在码头边来接钟澄一家的人群中,竟有两位穿着官服的大老爷,还有一位年近弱冠的少年。 从面幕往外望去,妙如发觉那位年轻的后生,竟然是堂哥钟明信。多年不见,他如今已长成一位挺拔俊朗的男子。 她随即带着弟弟meimei们,走过去向对方问候。 “信哥哥,别来无恙!终于又见着家乡的亲人了!”妙如笑容可掬地朝他福了一礼。 钟明信转过头来,脸上露出讶然的神色。他才发现,眼前这位娉娉袅袅的少女,原来就是,当年那个求他帮忙折梅枝的小丫头。 他清秀的脸上也扬起会心的笑容。 平日里跟汪峭旭,常有书信来往,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堂妹,跟好友已然订亲。只是不知为何,堂叔不等女儿出嫁了,再辞官回乡。更没想到,妙如这次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他拱手还了一礼,脸上尽是温润的表情:“meimei如今都成大姑娘了,哥哥都认不出来了。” 妙如腼腆地一笑,回应道:“成大姑娘也是信哥哥的妹子,明婧jiejie还好吧?!” “她啊!端午时还回家来过,看望过母亲和祖母。若知道你也跟着回来了,她肯定会高兴的。”提起出嫁一年多的meimei,钟明信的语气中,带着难舍的亲昵。 “呀啊!都出嫁了?婆家远不远?她多久回来一趟?”妙如颇有些失落,原以为回到钟家老宅,还有几个闺中姐妹可以走动走动。也不算太孤单,没想到已然物是人非。 “不远,就在临近镇子里。她的翁姑为人和善,常到咱们钟家互相走动,肯定有机会再见到她的……”语气中透着轻松和愉悦,让人一听就能感知到,对meimei的婆家,他很是满意。 听到她嫁了户好人家,妙如心里甚感欣慰。 钟明信把妙如几个送到离岸不远的马车上,又转身去寻堂叔钟澄。 后者正在那边。跟两位大人说话。 看到女儿跟她堂兄其乐融融的样子,钟澄的唇角边绽开了一抹浅笑。 那两位穿官服的男子,是本地的知县和学政。 钟杨两家在京城里发生的一切,早被有心人传到了江南。淮安本地的官员,听说探花郎要辞官回乡办学。均是喜不自禁。 毕竟,自己辖区出的举人进士多,也算一项政绩不是?! 不过。钟澄如今不是官身,也无意再重返官场。回京前本地的官员,曾去信邀请他到府学里执教,被他婉拒了。今日来的这两位。专程到码头迎接他,就是想再争取一番。 与他们告辞后。钟澄登上马车,领着一家人,又回到了阔别五六年的钟氏老宅。 自从钟谢氏创办的汩润书院,搬到云隐山上后,钟宅东北角的槐香院,又空了出来。 为了族中走科举的子弟,平日多得侄孙提携和点拨。老族长极力挽留五房的一家,回祖宅居住。 钟澄想到,如今刚回来,府宅和学馆。都还要花时间筹划安排,就接受了叔祖的盛情。 到了槐香院,妙如算是轻车熟路。和宋氏一道。把家人都安置住了下来。 一切还是按六年前的样子,把正屋让给了杨氏母子三人。东厢让宋氏带着明偲住了进去。西厢仍由妙如带着三妹婵如居住。 全家人安置妥当后。钟澄把妻妾儿女们召集了起来。 “从今天起,咱们就暂住在钟府老宅里了。周围都是几房的兄弟族人。望能跟他们和睦相处,不要惹事。内务还是暂让莉娘打理,家中产业庶务,由我自个接手。等学馆开了后,再做安排。”作为一家之主,钟澄简单地安排了今后的生活,又对几个儿女吩咐道:“仪儿、妤儿和婵儿的学业,为父亲自来教。妙儿要常跟几房的伯母、婶婶走动走动,平日里多带着两个meimei,和她们学学管家和交往。” 一切安排就绪后,长房的大太太派人来,邀请五房一家,到忠信堂那边。说是备了酒宴,要为他们接风洗尘。 杨氏尚在孝期,自是不会去参加,她带着两个孩子留了下来。 钟澄领着宋氏和儿女们,来到了忠信堂的院子里。 钟府长房的妯娌们,早就听闻了五房在京里这几年的事迹。 说是皇帝赐给钟澄一名秀女,专门为五房传宗接代的。又听说那位秀女所诞之子请满月酒时,宫中还派下了赏赐。若是钟澄在京城继续为官,说不定哪天,那女子还会封诰。 因此,大家伙十分好奇,想见见那位传说中,容色出众的秀女侧室。 当妙如和宋姨娘,带着弟弟meimei,走进摆宴的花厅时,屋里的女眷,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都惊得不能动弹了。 大太太周氏最先回过神来,拉着她儿媳三奶奶站起身,跟五房的女眷打起招呼。 “妙姐儿出落得真是越发标致了,这位想必是宋姨娘吧?!” 妙如忙上前向各位长辈行礼请安,连带把宋氏介绍给大家。 若是一般的妾室,自不会这般引见给妯娌的。 如今杨氏在家居丧,之前又发生了累夫入狱的风波。她自是不好出来,带宋氏认本家亲戚。好在钟家老宅里的女眷,都早已心知肚明。妙如这样一来,倒也没人嫌五房不合规矩。 金乌西沉时分,天际就升起一道晚霞。带条状的暮霭,从那氤氲的远方,烧起了五彩缤纷的色彩。不一会太阳就落下去,天空变成玫瑰紫,进而变成黛青,然后联成一片苍茫暮色。 京城中的镇国公府,当走进西北角的鸣园时,罗燧看见儿子拿着弓箭,对准前方瞄准。 “嗖”的一声,箭矢穿透耙心,只留下羽尾在上头晃动。 老将军满腹惆怅,喟叹道:“若是你祖父还在,定以凌霄为傲。不愧是咱们罗家的好儿郎!” “爹爹,您来了?!”罗擎云放下长弓,拱手向父亲行礼。 罗燧点了点头,对着儿子的肖似发妻的眼眸,心里不由得感叹万千。 沉思半晌,才转过头去,朝着不远处的凉亭指了指:“咱们爷俩到那里坐坐。” 少年低眉垂首地紧随其后,跟了过去。 两人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来,当父亲的先开口:“就这般不愿意在京中呆着?莫非只有西北那地方能建功?!” 罗擎云抬起头,望向不远醉音湖的水面,眼中空茫:“十一岁时,您把儿子扔进军营锻炼,不就是早已打算,让我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吗?” 罗燧一怔,旋即脸上露出怏怏之色:“云儿,此次凶险,你娘当初好不容易生下……若有什么闪失,你让爹爹以后怎么在地底下见你娘亲?不若让茗儿,在陛下跟前求求情,换个人吧?!” “爹爹不是常说,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这样会影响士气的。”罗擎云有些不太情愿。 要知道,这次机会是他私底下,特意找太子殿下求来的,岂能随便放弃?! “你是副将,影响不到什么的!”罗燧的脸上浮现出几分讪然。 “用什么由头换人呢?我既非爹爹您的独子,又不是年龄尚幼,没上过战场……这条路,儿子只得硬着头皮走下去。不然会被人笑话是懦夫,临阵脱逃。天下人今后会如何看待咱们罗家军?”罗家小将振振有词。 “那你也得把亲成了再去!圆了房总算给祖宗一个交待……”老将军见说服不了,直接用下军令的语气,对儿子吩咐道。 “罗家传宗接代的任务,也不是只靠我一个。您不是还有个嫡子吗?”罗擎云坚决不让步。 “那不一样!看你七弟那个样子,是吃得了苦的人吗?哪有半分咱们罗家男儿的英姿,不提也罢……”罗燧低下头来,寻思着该用什么法子逼他就范。 “歹竹出不了好笋!儿子就因这个,才抗拒娶曹家出来的女子。若非这样,几年后,咱们罗府就成他们兄妹的天下了。儿子若不幸回不来了,七弟正好接替世子位;若我回来了,世子夫人也是姓曹的。算盘倒是打得山响,怎么都不吃亏……”他越说越激动,眼里的愤然得好似要喷出火来,“儿子有时真怀疑,我们姐弟到底是不是您亲骨rou?!” “放肆!这是作为人子,该对尊长说的话吗?”罗燧勃然大怒,厉声训斥道,“爹爹也是为了这个家族,不得已而为之。谁也没料到,朝中局势竟发展得如此迅速!这么快就分出了胜负。” “儿子从小跟太子殿下一块长大,他的本事如何,儿子难道不知?听说爹爹还跟沈家谈过两姓联姻的事?”罗擎云抛出个惊雷。 “你如何得知的?”果然,一听到这话,罗燧骤然变色。 “儿子自有渠道收集各方的情报,且还是从您最忌惮的人那里传出的。若是儿子处在您这位置上,为了镇国公府今后的安危着想。就要去找个家世清白,清贵家族出来的女子当儿媳。最好无父无兄在朝中任职,这样身世的世子夫人,才会让大殿下放心。”罗擎云终于,把藏在心中已久的想法,全数告诉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