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避祸
罗擎云再次醒来,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他挣扎着起了身,左臂传来隐隐的疼痛,想是动作太大了,牵扯了伤口引发的。 把目光挪到昨天被砍伤之处,发现有人已经帮自己上了药。伤口被人用白纱布仔细地包扎了起来。身上的衣物已换置一新,不过看那布料,像是下人穿的…… 他一惊,像是想起什么。挪到桌上妆镜前边,看到了昨日为避人耳目,特意用锅底黑灰涂污的脸,早已被人洗净了。 他环顾了屋子的四周,这是个不大的房间,屋里家具极其简单。除了他躺着的那架雕花大床,还有张放置在左侧的木桌,上头是那面紫檩木雕花座的妆镜。一个雕花衣柜,门边一张小案几,一把椅子,一个脸盆架,如此而已。所有家具都很简朴实用,全是半新不旧的。 只记得他晕睡前,撞到一辆搭乘女眷的马车,好像有位赶车的老仆,一个小厮和一个丫鬟,还个声音尚幼的少女。 听他们的对话,开始以为他是喝花酒欠了债,被打手赶出来的……还是他们家小姐,力排众议把他带了回来,说是有种什么药可以止血,能救回他…… 他寻思着对方的身份。 想着,再见到他们时,该如何把昨日被人追杀的事,掩饰过去。对了,得编个新身份,否则被人传出去,让那帮杀手知道了目标,会不会再次引来他们呢? “还没醒吗?”一个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甜脆声音传来。 “中途醒过。后来又睡过去了。姑娘,咱们真要留他在这里养伤吗?要被太太知道了……”还是昨日那丫鬟的声音。 “此处院落,当初白姑姑在家里待嫁,住过几天。平日里没闲人来。她们应该不会发现。叮嘱庚叔,还是你哥哥,千万别将此事传扬出去了。看他身上的刀伤,昨日恐怕不是简单的打斗,可能遭到了群攻……”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一个稍重的脚步声,中间夹杂着急急的喘息声。 “小姐。小姐,小的听庚叔说,今天咱们府第周围,出现一些面生的人,在那里转悠。恐怕是里面那人引来的……要不。咱们把人送出去……”一个少年人的声音,罗擎云听得出,是昨日跟车的小厮。 “姑娘。这如何是好?!那人肯定招惹了不该惹的人……”丫鬟的步子,着急地踱来踱去。 沉默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他们的小姐才吩咐道:“莲蕊,你替我送几只玩偶到神威将军府去。就说我送给她们姐妹端午节赏玩的。给薛大哥送只大青蛙布偶去……跟他说,骏马图被人一气之下撕了。做不出来,就用大青蛙代替吧!若有疑问,让他来府里一趟,看大青蛙画得哪里不对头……” “姑娘,您说的是些什么啊?小莲怎么听不懂!什么骏马、青蛙的……” “你就这么说!他听后会明白的。若是再不懂,就说给他爹爹画的人物像作好了,让他来看看。哪里还需要修改的,你家姑娘我,要现场帮他改改……” 那丫鬟应诺而去。 “莲生,你跟我进去。看看他的伤口,帮他换换药……”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人打开了。 一男一女两个瘦小的人影进了屋。 来不及躲闪和装睡。罗擎云睁着眼睛,被两人逮了个正着。 望见那纤细的身影。少年有些发怔,脸上倏地涨得通红。 “你醒了?感觉如何?头还晕不晕?”一双清澈如湖水般的眸子里却盛满了笑意,妙如看穿了他窘迫,轻声关切道。 “还好……怎么又是你救的……”他嗫嚅道,神色青涩腼腆,让他一向张扬的表情中有了几份扭捏。 妙如却不知,他心中正在腹诽:刚才在外屋,她那番吩咐,明明在打趣他是一只大青蛙,转过身来又一副笑盈盈的样子,这丫头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她? 旋即他又想起,上次自己羞辱对方的情景,脸上更加发烧了。 “那我们就换药吧?!包扎创口的纱布污了,得换成干净的。不然这伤口会溃烂……”也不管他的脸上心里是怎么回事,妙如把带来的小药箱放在案几上。轻车熟路地取出药膏,然后拿起一团雪白的纱布,用眼神示意莲生上前,伺候他撸起外衣的袖子。 罗擎云眼睛微眯,面上有些许暗沉的神色,好似有一丝不太高兴的样子。 难道自己又做错什么事了? 不知哪里又惹到了眼前这别扭的少年,妙如一脸的怔忡。 “小姐,还是让小的来吧!我常帮庚叔给拉车的马匹包扎伤口。”莲生向前跨进一步,对自家小主子请缨道。 她这才恍然大悟,脸顿时羞得通红。 怎么又把这规矩又忘了?! 以前跟着师叔在云隐山上时,她没少替上寺院来求医的病者换药。前世看到的,女医生女护士给男病人换药脱衣的情景见多了,一忙就忘了这碴儿…… 没曾想到,她刚才的行为,在他们那帮世家公子眼里,有些惊世骇俗了。 想通的瞬间,手中握着的白纱布像会咬人一般,她急急地扔回箱子里,逃也似地奔到外屋。 待捋平心绪后,才出声教莲生换药的步骤。声音中还残留着一丝心绪不宁的颤抖。 屋内的罗擎云,见到她这一番举动,心中有些纳闷。 这丫头有些举动,让人实在难以理解。 说她不懂规矩吧!刚才自己暗示,小厮提醒后,她又似瞬间明白过来了;说她懂吧!把自己的画送给年轻男子,还有刚才她无意识的行为,明明就是打算替他换药的…… 难道是没亲娘教的原因? 听说她一出世生母就离开了。从传闻中来看。杨氏这继母两次都欲置她于死地,想来小时候没少被人歧视,受人虐待。 比他还惨!自己好歹从小就有世子的头衔,宫中还有位亲jiejie撑腰,继母的出身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想到这里,罗擎云想起见过妙如的几次,她那超出同龄人的成熟懂事。心中有一丝隐隐的疼痛,他也没细想是怜惜,还是感同身受,或是别的什么…… 待他们收拾妥当后。重新回到里屋。妙如让莲生守在外屋,她要跟眼前的伤员好好谈谈。 “你身上的创口,该是被人围攻的吧?!不像欠人酒钱被痛殴留下的。再加上救回来时,脸上还抹着锅灰,想是你不愿被人发现身份。所以。当着莲蕊兄妹,我并没叫破你的来历。只说是薛家兄妹的朋友……也没通知你家人。”望着对方的表情,她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慌乱。想来确认此次救人行为的风险。 罗擎云猛地抬起头来,心中充满困惑。 想不到短短时间里,她就能猜得**不离十,这样细腻的心思……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这份心性和体贴。 昨天早上,为自己跟曹家表妹的亲事。跟父亲大干了一场,随后就离开了家里。心中郁闷难当,跑到槐树胡同的酒肆里,大醉了一场,瘫软在那里睡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天黑时分,被隔壁铁匠铺里一阵争执声吵醒,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他怒气冲冲地赶到那边,想叫那帮人闭嘴…… 没料想赶到时,铁匠铺的吵声停止了。正要离开,铺子后面的院子里传来挣扎声。凭着多年在军中练出来的直觉,他感到有丝不对劲。 赶到后头时,只见一蒙面男子用剑刺穿了中年男子的心窝。他不由地叫出了声……随之。被那人发现了,接着他就遭到六七名高手的追杀。 “况且现在钟府外面还有人等着逮住你。这样走出去。容易曝露行踪和身份,会引来更多追杀,反而不好。你说吧,要我怎么帮你……”妙如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你做得很好,我现在确实不合适回府,跑出家门,就没想着再回去了……除非……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他用手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有一些难为情,面上闪出些许尴尬的神色。 顿了顿,接着道:“等我离开后,请你再帮个小忙,递封信给我的堂妹逸萱,让她找我一朋友递进宫里去,想办法送到皇后娘娘手里……” 妙如心中一惊,皇后娘娘,前不久她才知晓那位神秘的翌公子是皇长子。 刚册封的皇后娘娘,不就是眼前这人的亲jiejie……听说现在朝堂上争储都到了白热化……若是自己再递这个信,会不会卷进去呢? 她有些犹豫,不禁问了出声:“是那刚生了六皇子的皇后娘娘?是争储被人追杀的?”说完她又后悔了,这么私秘的事,人家岂能随便回答的,自己也太不知轻重了。 她的话让对面的少年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宽慰她道:“无关朝堂之事,只是姐弟间的私事,家书而已,不碍事的……” 心中却暗暗吃惊,钟探花的女儿果然不简单。 小小年纪就对朝堂之事这般敏感,不知收留自己养伤,会不会给他们父女带来麻烦,薛斌来后得马上离开钟府。 望着她尚显稚嫩的脸庞,有种超出年龄的成稳和淡然。 仿佛山间的一缕春风,带着清新的芳香。既让人无法忽视,又不是那种让人颤抖的凛冽。总是那么内敛和从容,跟馨jiejie给人的感觉一样,不过她才这丁点大…… 当年在灵慈寺指着山下灯火,兴奋地要跟丫鬟分享,跟自己打口水仗的慧黠的小姑娘长大了,美丽得像昆仑山上的雪莲…… 也许她跟那些爱慕虚荣,刁蛮任性的小丫头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