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反噬
父亲匆匆离开后,妙如一直在担心,夜里也没怎么睡好。 第二日早晨起床后,望着镜子里自己眼下的青影,妙如愕然:这反应还真明显! 蕙心见了,心里有些诧异,问道:“姑娘昨晚睡得明明不迟,为何……” 妙如淡然一笑,没有接话,让她搬来小案几,在榻上开始练起字来。 刚随手写了几味药材名,就有丫鬟进来禀告:大少爷来了,要来探望姑娘,想单独谈谈。 理了理鬓角,拾缀起床上的衣物,妙如又查了查身上的穿着,才请人进来。 看到她脸上的倦容,薛斌也吓了一大跳,关心起她的伤情来。还质问身边的奴仆,责怪她们没伺候好客人。 妙如连连表示,不关蕙心她们的事!是自己忧心家中之事,才没睡得安稳的。 再次谢过对方的救命之恩,和留她在府里养伤的善举。 “钟大妹子就不要总把恩情挂在嘴边了!咱们学武之人,讲的是行侠仗义、扶危救困。区区小事,何劳妹子一直放在心上。”朝她随意地摆了摆手,薛斌豪气干云地推辞到。 妙如笑了笑,眼里满是欣赏和羡慕的神色。 恨不得腿脚赶紧好,不要再麻烦人家了 要是也能找个人学学拳脚功夫。不说强身健体,就是遇到危险时,能自保也是好的。 “meimei家中出了何事?昨日听下人们提起,钟大人没来多久,就一脸焦色地离开了,可是家中有甚不妥?”他满脸关切地问道。 “母亲正怀着弟弟。家中又没个主事之人。小妹心里着急,想快点好,省得爹爹他心挂两头!”她道出原委。 听闻此事,薛斌眼中闪过一丝意外,还隐隐夹杂晦暗不明的复杂情绪,旁敲侧击道:“你母亲跟钟大人感情不错吧?我说你受伤后,怎么不见钟太太前来探病,原来如此!她对你还好吧?!” 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妙如诺诺地应道:“是还不错!她身子不方便,还怕我们姐妹俩闷在家里。特意恳请大姨,带着去宁王府赴宴,是以才会……”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好似怕对方不相信似的,抬起头来望着薛斌。手还不停地划拉着,声情并茂地讲了一通。 见到她如此形状,少年心底暗自发笑。 腹诽道。口是心非的小骗子,要不是小爷事后查探过,准会被她给蒙了。但她为何要帮着掩饰呢? 对了,那天来找她表哥。好像听她跟汪峭旭说起,什么回故里。什么启程的! 不会是……他们知道了什么,怕夹在中间为难,要离京城吧? 也不对!听说他父亲,早年为了求学,吃尽了苦头。应该不会如此轻易就放弃的! 得跟公子说一声,提前向师傅讨个主意…… 这小丫头精得像只小狐狸,此番打探,看来是出不了什么结果啦! 还是得暗自提醒菁儿,多跟她接触接触。说不定在同龄孩子面前,她能放下戒心。无意间露出些口风来…… 想到此处,薛斌附和了几句,叫来伺候的仆妇丫鬟。又叮嘱了一番,才转身离开。 这头暂且按下不表。那头钟澄匆忙赶回家中,刚进正院,就见满院子凌乱不堪。 仆妇们步履急促,到处是川流不息的人影,有帮着递巾子的,有送热水的…… 他心头一紧,暗道不好! 抓住一个正要进去的仆妇,问起眼下家中的情况。 “午后太太……就开始不舒服……后来还晕倒了。崔mama派人到杨家,拿了老太爷的名贴,请回了太医。刚才……救醒过来,说是下了红,差点保不住……” 钟澄心里一沉,拨开围着的众人,迈到杨氏身边,朝她急切地问道:“音娘,感觉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杨氏虚弱地睁开眼睛,对他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呻吟道:“没……没……大碍……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相公你了……别走……我知道错了……”没说完,就悲声哭泣起来…… 钟澄面色一僵,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有些懊恼,又有些憋闷,她再怎么不对,毕竟还怀着他的孩子,应当被照顾的…… 那太医诊完脉,交待一番注意事项后,就随钟澄进了书房,准备开药。 在案上写完药方,太医对钟澄埋怨道:“府上的家人,是怎么照顾孕妇的?怎能如此不尽心?家中竟没个主事之人!况且她本来情绪抑郁,状态就不是太妥当,等到生产时,恐要难产,难保母子都平安。幸亏此次施救及时,否则……大人还是拿出点功夫来,多陪陪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吧……” 钟澄只能苦笑以对。 他想着,家中主子原没那般少的,能怪自己吗? 母亲去世了,何氏没活下来,女儿被人设计,还躺在别人家里,白家妹子也进不了门…… 他也分身乏术……这桩桩件件,都跟杨氏脱不了干系…… 这算不算她自作自受呢?! 送走太医,钟澄写信给岳父,说明此次的情况。并表示,若他们不放心,可遣亲友长辈来,前来照顾。现今家中无主事之人,他也很为难,实在忙不过来…… 接下来几天,钟澄朝杨氏的院子里,跑得勤了些。 华雍堂的下人们,发现女主子的脸上,开始露出了一些笑意,虽然男主子还是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钟澄还没等到杨阁老回复,却先等来了妻子身边陪嫁丫鬃的密报。 那天从翰林院回来时,刚走进胡同口,钟澄就被早候在那里的步摇,拦在了巷子里。 “老爷。奴婢有重要内情相告,请您随我来……”步摇一身奇怪的装束,用头巾遮住嘴脸。钟澄也是花了番功夫,才认出她来的。 原先不想搭理此人,毕竟她曾动过心思,想暗害杨氏腹中的胎儿。 不过上回也多亏了她,冒险给自己报信,才让他及时得知了女儿出事的状况。 若不下手害人,正如女儿料想的那般,倒是粒监视杨氏的好子。 钟澄也不想让这棋子过早曝露。闪身躲进旁边的巷子,随她到了一处闲置空宅的后院。 那里好似荒芜了许久,残壁断垣的,瓦砾依稀散落在一片的杂草中。 他这才知道,自家的隔壁原是座空宅。以前怎么没发觉呢? 环视一周,钟澄收拢起心神,对她问起:“有什么内情。赶快上报来!” 步摇也不着急,取下头上的布巾,露出她姣好的面容,像是精心妆扮过的。 只见她扑嗵一声。跪倒在钟澄面前,梨花带雨地低泣道:“求老爷原谅。奴婢也是逼不得已的!” 用古怪的神色打量着她,钟澄并没有作声。 步摇见了,忙爬过来抱住他的腿脚,哀求道:“上回婢子不是有意要跟海奎串通,陷害大姑娘的!实在是太太……用亲事逼迫奴婢,帮她做事……奴婢是杨家的家生子,自个的终身、父母亲人都拽在人家手心里……” 钟澄露出一丝不耐,正在发话喝斥。 她赶紧接着道:“奴婢知道老爷是个心善之人,以前的好姐妹梳篦,生前就在私底下告诉过奴婢。说您跟过世的老太太,都是好人……临终前她还托付,要奴婢帮着她。看顾好三姑娘。说没娘的孩子最可怜……像大姑娘一样……” 见对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步摇一咬牙。说出此行的目的:“太太……她……不是……身体出了问题……是杨老太爷请人……帮着做的一场戏……” “你如何得知的……”钟澄厉声喝问道,脸上像打翻彩帛铺,满是惊色和愤怒,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补充道:“不拿出证据来,就不怕老爷我,把你交给太太?追究个背主、诬蔑主子的罪名?” 想被他怒气吓傻了,步摇把头磕得山响:“是真的……请老爷再信我一次,证据……奴婢带来了……这是浸了药汁的泥土,是从正院屋后的玉兰花树底下取来的!崔mama每晚子时偷偷出门,溜出来倒的。奴婢跟踪好几天了……”接着,她从随身带的布袋中,哆哆嗦嗦抓出一把土壤来。 钟澄就近闻了闻,确实有股淡淡的药香。 步摇补充道:“若是不信,老爷可拿到药铺,请那里的大夫辨上一辨……看是不是跟前几天的假太医开的方子对上了……”说着,就把布袋递了过去。 钟澄闻言,伸手接过那袋子,脸上狐疑却丝毫不减,问道:“你为何几次三番与我报信,是想本老爷替你赎身吗?” 见机会来了,也顾不得害羞,步摇满是深意望向对方,含情脉脉地低语道:“奴婢不求别的,只希望能帮老爷,近身伺候太太,及时给您递些消息……” “你不是一直在伺候她吗?”钟澄不解。 步摇神态扭捏,吱唔道:“奴婢的意思是……收在屋里……替您……就是通……” “你是说做通房吧?!”钟澄面上露出讽刺的笑容,“就不怕成为第二个梳篦,到时连自己的孩子,都没命亲自抚养长大?” 想起女儿当初的安排,钟澄此时心中暗自称妙:这鬼机灵,该早就看出此人不简单,特意求他留下的吧!确实是步好棋……嗯,是得想想办法用好她,说不定…… 想到女儿,他嘴角不觉露出温柔、宠溺的笑容来。 向着对面的婢女,钟澄说道:“你该争取成为她的心腹,像崔婆子一样,既得她的信任,又不被人猜忌。这样,命才更长久……” 望着他脸上的笑容,步摇只觉得头脑中空成一片:这还是老爷第一次,单独对她露出此般笑容…… 后面说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咳……”发现她走神了,痴痴地盯着自己,钟澄特意重重地咳了声,他提醒道:“让我想想,该如何取得她的信任。若是她回心转意了,让你当通房,得坚决拒了。然后赶紧找个人嫁了,当她贴身的管事媳妇。这样一来,既得了信任,又能如你所愿,替我当好眼线。等你的孩子将来长大了,本老爷帮他脱了奴籍……” 步摇登时感到,天都快崩溃了,只是一瞬间,她好似从九重天掉进阿鼻地狱! 前一刻,还在朝她温柔地微笑,下一刻竟要她嫁给别人…… 四年前开始的痴念,竟换来此般结果,她好不甘心! 明明是厌弃太太了,又刚得知再次被她骗了,为何还不肯收用她呢! 她哪点比梳篦差了?跟自家小姐比,也只输在出身上…… 跟着大小姐嫁进汪家的姐妹,早早就当上了姑爷的通房,还有生了小主子,被抬成姨娘的。不都活得好好的! 为何跟着二小姐的,她们的命就这般苦…… 拖着疲惫身躯,步摇回到华雍堂时,崔mama告诉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太太让你这几晚,替她伺候姑爷,争取把他留在正院里……” 此话一出,顿时让她感到五雷轰顶,有些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