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送别
初春京郊的十里坡,那里一片荒野。河面清澈,绿色苍茫。不知名的野草才刚冒出嫩叶,水鸟在河面上来回盘旋鸣啼。岸边的芦苇摇曳,微风拂过,此起彼伏。犹如浩翰的大海,景色颇为壮观。 此情此景,妙如想起了淮安乡下的风吹麦浪的场面。 也不知二伯母现在怎么样了,如今她一人cao持着女子书院,不知忙不忙得过来,何时才能在京里看到她? “妙jiejie,在想什么?”身旁的许怡心见她走神,拉起她的手摇醒她。 “怡meimei,此次你爹回江南任职,听婶婶讲,会送你进淮安的汩润书院,到时你就有许多新玩伴了。” “君表姐就在那儿上了半年学,听说可好玩了!妙jiejie,你何时回淮安,还能见到你吗?” 妙如面有难色,心想,一时半会儿,怕是很难再回去了,不禁有些怀念! 她解释道:“jiejie的父亲是淮安人,不能在家乡任官。许叔叔是扬州出来的,不算祖籍在那儿,故而被派到邻近州府就任……” 不对,听说明清时期的籍贯回避制度,得“南人官北”。当时有人还打趣过,江浙出的才子再多,也只能派往陕、甘、滇、黔等欠发达的地区去。因此他们才十分拼命,都想挤进头甲,或考上庶吉士。争取进翰林院,或留六部、都察院的名额,以图将来。 像许家叔叔,就是在蓟州、霸州任职多年,这回怎会派往淮安呢?难道大楚官员回避制度没那么严格? 妙如却不知,许坚此次调职,在吏部官员中确实引起过争议。有人指出:此举破坏了太祖传下来的规矩。而另拨人就出来反驳了,早在七年前,规矩就已被杨首辅带头给破了。他女婿钟澄就是江南人氏,先后在江西、浙江等地任过职。先前那拨人就说了,这不一样,人家本是要留京进翰林的,对方却反驳道,他没留京,与回避制度何干…… 扯来扯去,一地鸡毛! 妙如她们聊着闲话,不远处的马车车厢里,许大奶奶闭目养神,靠近岸边的一处隐藏之地,许大人正跟钟澄在悄声聊些什么。 突然一阵马的嘶鸣声,打破了埠口边的宁静。 妙如想,又有人来了,还骑着马儿来乘船的,该是个武官。 没等她多想,树林那有了三五个影子,都是骑在马背上的,正朝她这边奔了过来。赶紧拉着怡心避到一旁,给他们让道。 只听见为首那人嚷道:“凌霄,别看了,不会来了!找个地方,咱们说说话,你家的船还没来吗?” 另个声音接着问道:“擎云表哥,这次拜祭完姑母,真就直接去西北了?不再回京了?” “嗯,不回了!有空在家多陪陪阿婆,别到处晃了。明年你要回扬州考秀才吧?表哥在这提前预祝你旗开得胜。”围在中间的少年说道。或许是到了变声期,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声线低沉而粗砺。 等人马都靠近了,妙如才发现,都是老熟人! 上次在龙泉寺下山时碰到的两人,都在其中。 那个叫薛斌的,穿着一身浅绿色的缎袍,还是坐着那头黑马。而罗擎云则换了匹红马,他穿着专为骑马设计的墨色劲装,外面一件紫色披风。 还有位小少年,也是熟人,上回在船上救起的谢玉廷。 见他们聊得正欢,妙如就没出声打招呼。可身边的小怡心却按捺不住了,唤出声来:“妙jiejie,你看!是上回遇到的罗哥哥和薛哥哥!罗哥哥——” 他们这才转过头来,发现了这边。 罗擎云也认出她们来,有些意外。 见是向他们打招呼,肃穆的脸上,挤出些许笑容当作回应。 还没来得及答话,他身后的小厮就赶了过来,驾着装满行李的大车。 许怡心好奇:“罗哥哥也是要远行吗?怎么不见瑜茜jiejie!她不来送行吗?” 忙捂住她的小嘴,妙如想阻止她,可惜已来不及了! 果然,像是被那名字刺激到,少年脸色马上沉了下来,语气不善地回道:“她来不来关我何事?小孩不要管太多大人们的事!好好呆在家里做好针线!” 忍不住噗嗤一声,妙如笑了出来,腹诽道:“还大人呢?!才刚变声!” 罗擎云脸上的晦色更浓了。 本来使计把表妹困在家里,不让她来送行。是打算早早过来,说不定能见上馨jiejie最后一面。谁知在约定的地方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半个人影,心里正憋闷着。 才到岸边,还没喘过气来,就被两小女孩嗤笑了,让他更抑郁了! 全是因为表妹!若不是总缠着自己,也不会被继母凑成堆。他不至于这般早就出去历练,还被人当成笑话! 表妹缠着追着他时,好几次都被钟家这小丫头恰好碰到了。 刚才问起表妹的那位,该不会也是她多嘴告知的吧? 头次见她,就被对方耍得团团转。刚才还笑出声,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罗擎云脸上挂不住了。带着警告的意味,朝妙如别有深意地剜了一眼。 被那眼神噎住了,妙如忙敛起笑容,转过脸去,装成看岸边树木! 他们俩想息事宁人,谁知旁边的谢小公子却忍不住了,骂道:“就那缠人的东西!没她,表哥也不会早早离家了呢!你是她朋……” “玉廷,休要再提此事!”罗少爷几乎崩溃,恼羞成怒地喝斥道。 “为啥不能提!要让全京城人都知道,你所受的委屈!”谢玉廷嘟着个嘴,为表哥打抱不平。 “然后呢?她名声坏了,嫁不出去,更有理由懒到表哥身上了!”压着怒气,罗擎云沉着脸说道。 见他们争了起来,怡心傻了眼,知道她的话惹人不高兴了,神情怏怏起来。妙如见了,连忙悄声安慰她。 一直没作声的薛斌见了,在一旁劝道:“算了,玉廷也不是有意的。看你们,把人家小女孩吓着了!” 罗公子闻言望了过来,见许怡心哭丧着脸,妙如正在旁低声劝慰她。 虽觉得有些过火,是他心情不好迁怒于人了。但想到刚才被两女童取笑,怒气实在难以压下! 看着他满脸别扭的样子,嘴巴一直嗫嚅着。 妙如心想,可能是刚才提起曹瑜茜的名,刺激到他了。加上她那一笑,更是火上浇油,以为她俩合伙在取笑他。从随后望过来的眼神看,他极有可能是这样想的。 他们两边都要离开此地了,今后还不知会不会碰到。 可不能因她的一声笑,引起了误会,彼此间留下坏印象,以后埋下心结。还不知啥时能解开呢! 不过看他样子,想是不愿再提及他表妹了。 怎么解开此结,说清误会呢? 说是冒充大人的语气引她发笑的?可自己还他小五六岁,哪有资格笑话他那个呢! 说怡meimei的话好笑?那不是明摆打他的脸,戳他伤口吗? 妙如急得汗都快滴出来了。 对面的谢小公子见状,以为妙如真吓着了,随即出声安慰道:“钟meimei不要多心,我表哥是恼旁人,不是针对你们来的!” 有了,借用眼前这人打开话题。 只见小姑娘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三人的马前,向他们盈盈一礼,致歉道:“请几位哥哥见谅,许家meimei是童言无忌,在京城没认识几个朋友,好奇才问的。小女刚才那一笑,是因为听到罗哥哥的声音,想着今日可巧了,碰到的三位都是熟人……” 边说还边露出个“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的表情。 罗擎云望着她的小脸,心里纳闷。 这小姑娘,头次见着她,就觉得不简单。耍起人来,骗你没商量,完全不像此般大的孩子。尤其是她露出两小酒窝时,不懂她在想些什么,谁知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不过,她能屈尊前来道歉,想是为了全他面子。看她刚才安慰那小的,还有上回不顾众人轻视,特意主动上来救人,事后也不居功。想来也并非浅薄之人。 是自己想偏了? 跟个小孩计较什么! 妙如望着他的脸,上头神色变化不定。本就长得轮廓分明,在阳光照射下,原先刚毅俊朗的面容,因冷冽的神情,显得如刀削斧砍般硬朗。 收起愠色,罗擎云翻身下马。 岔开话头,对她们沉声问道:“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们家的大人呢?荒郊野外的,也不怕出危险!”换了副家长般的严厉表情。 真是个别扭的少年,想换话题就此带过,也不用装作成年人的样子吧! 这人傲得连接受道歉,都要湮灭痕迹,以掩饰刚才的尴尬。 妙如了然一笑,答道:“来送人啊,许叔叔一家要离京赴任了,我跟爹爹来送他们。” “你爹爹也来了,一直想拜见钟探花呢!”一旁的谢玉廷插话道,旁边早已下马的薛公子,也凑拢过来了。 望了一眼岸边父亲的身影,见他正停在那儿,望着许大人离开的身影,想是话刚谈完。 这边见母亲已从车厢出来,在向她招手,许怡心放下妙如的手,奔了过去。妙如见他们要走了,向这边告了声罪,也跟了过去。 钟澄送走好友一家,正往回走,就被女儿拉了过来,见了几位陌生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