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生死茫茫(二)
阿紫又将养了几日,气色已渐渐好转。这天,程英问起阿紫如何受伤,阿紫道:“我原以为我姐夫死了,所以我就抱着他跳崖了。”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的,在阿紫看来是顺理成章的事,但程英与陆无双听在耳里,当真是吃惊不小。程英道:“哪你jiejie呢?”“我jiejie早死了,不过那也没什么,我会像jiejie哪般待他。”陆无双道:“你姐夫究竟是何等人物,竟令你生死相随。”阿紫仰起头,想起萧峰的英姿,不禁悠然神往,缓缓道:“我姐夫乃当世豪杰,武功天下无敌,他官至大辽南院大王,却不贪图富贵,为了劝辽帝不对大宋用兵,竟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想起萧峰在悬崖边自杀的一幕,阿紫禁不住潸然泪下。 “大辽?”程英满脸疑惑,“辽国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被金国灭了,现在北方只有蒙古国,你姐夫怎么会是大辽的大王呢?”阿紫惊道:“什么,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对了,我是神仙救的,她喜欢让我来到这个世上,所以就把我变来这里了,哎哟,不好,不知她会不会把姐夫变到别的世上去。”陆无双冷笑道:“神仙把你变到这儿来的?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啊?你不想说也就罢了,何苦要编些胡话来骗我们!” 阿紫怒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们?我说的都是真话,信不信由你!”程英忙道:“我们不是不信你,只是这也太离奇了,我们真是闻所未闻啊。”阿紫出了一会儿神,幽幽地道:“我何尝不觉得离奇,那****抱着姐夫在雁门关跳下悬崖,谷底忽然卷起一阵大风,把我姐夫卷跑了,我也被卷到了这儿。我刚醒来时原以为到了地府,我拿镜子一照,竟照出了我的模样,而且我在跳崖前已把眼珠子挖了出来,现在竟好端端地在脸上,我就以为一定是那医术高明的虚竹把我救了。等到你们两个进来,我还以为你们是他的侍婵呢,谁知竟不是。你们说,如果不是神仙,谁能把挖出来的眼珠子又安回去?谁又能把一个人从雁门关一下子变到江南?”程英和陆无双听了,回想起阿紫刚醒来的言行,竟不像是骗人的假话,但要她们就此相信,却是不能,两人面面相觑,均想:“世间真的有这么离奇的事吗?” 陆无双道:“你把你的经历说一说,如果没有破绽,我们就信你。”阿紫撇了撇嘴,道:“你信不信我不要紧,不过看你却不信我姐夫是大英雄,那我就告诉你吧。”于是就从自己在星宿海跟着丁春秋学艺讲起,一直讲到萧峰因不肯出兵攻宋,被辽帝囚禁,中原豪杰为救萧峰,如何与辽兵激战。程英和陆无双听得如痴如醉,齐声问:“最后救出萧大侠了吗?”“救出了,大伙儿退到雁门关,宋军竟不肯开城门,辽兵追到,我哥哥和虚竹在千军万马中把辽帝擒住,我姐夫就逼辽帝撤军,并让他立誓终他一生不可侵犯大宋,辽帝原不肯答应,我姐夫就把他拉到悬崖边,说:‘我们结拜时曾有过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和你一起跳下去。’那辽帝知道我姐夫说到做到,吓得腿都软了,只得立了誓,我姐夫也就放了他,可恨那狗皇帝回到他的军中,竟回头朝我姐夫喊道:‘萧峰,你为大宋立下如此大功,高官厚禄指日可待了!’我姐夫是何等样人物,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污蔑?但在几万辽兵的注视下,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姐夫只大声说了一句:‘萧峰今日成为契丹的大罪人,此后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说完拾起两截断箭,用力地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啊”程英和陆无双齐声惊叫,门外同时传来一男子的惊呼声。程英和陆无双声齐喝道:“谁?”一条灰影从门外闪进来,道:“是我,两位义妹别来可好?”阿紫见来人剑眉入鬓,凤眼生威,只是脸色苍白,颇显憔悴。程英与陆无双“啊”地一声同时站起来,朝来人奔去,程英只奔出几步就急忙止步,看着陆无双奔过去拉着那人的手,喜得音声有点儿发颤,“傻蛋,你怎么来了?”那人笑道:“我恰好经过这里,打听得你们隐居在此,就顺便来瞧瞧你们。” 程英端详着那人,心里道:“他可是瘦了。”嘴里却微笑道:“大哥,你也别来无恙吧?”陆无双未等那人作答,又问:“傻蛋,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躲着不进来?”那人道:“我来的时候,你们都在出了神地听这位姑娘讲话,我不好打扰,只好站在门外等着,谁知这位姑娘讲的竟是这么一位英雄人物,我小时在桃花岛住的时候,曾听郭伯母提过这位萧大侠,说他是一位力退辽兵的大英雄,但不知为何丐帮帮史对他的记载只是廖廖几笔,现听这位姑娘说他是契丹人,这其中原因就不言自明了,哼!丐帮枉自称天下第一大帮,却拘泥于什么胡人汉人,这么一位大英雄却生生地被他们埋没了!” 阿紫听他赞称萧峰是大英雄,立即对他心生好感,拱手道:“在下阿紫,谢谢这位大哥对我姐夫的称赞,看大哥的身手,定也是一位武功高强的英雄。”来人道:“在下杨过,会些浅薄功夫,不是什么英雄。”陆无双道:“傻蛋,你什么时候学得那么谦虚了,提起你神雕大侠,江湖上谁不敬佩?谁不竖起指头称一声英雄?”阿紫道:“原来杨大哥如此英雄了得,小妹真是失敬了。”杨过忙摆手道:“我算哪门子英雄?你姐夫为国为民,造福天下苍生,才是真正的大英雄。萧大侠将两截箭插入了胸膛,不知后来有没有救活过来?”阿紫叹了口气,接着把自己如何抱着萧峰跳崖,又如何被飓风吹到此地一一细说了。三人听了,良久无语,想象着萧峰的英雄气慨,内心激荡悲伤不已。 “最可恨是那辽国的狗皇帝,竟逼死自己的结拜兄弟,真该千刀万剐!”陆无双恨恨地道。程英道:“狗皇帝固然可恨,但大宋的军队也可恨,他们要是肯开城门,众英雄退入关内,萧大侠和狗皇帝就见不着面,他也不至于自杀了。”杨过叹了口气,道:“如果萧大侠进了城,狗皇帝必然要挥军南下,造成生灵涂炭,这是萧大侠最不愿看到的,如果让他选,他肯定会选择牺牲自己,以救天下百姓。” 阿紫道:“杨大哥真是我姐夫的知己,如果他还在世,你们必定是最好的兄弟。”杨过听了,苦笑一下,道:“我一个被情所困的俗人,如何配与萧大侠称兄道弟,可恨我出生得晚,未能一睹萧大侠的风采,实是憾事。”阿紫道:“我能从一百多年前来到这里,我相信我姐夫也一定在这个世上。等我的伤好了我就去找他,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他,到那时我就带他来见你们,他要是见到你们,一定也会很欢喜的。”杨过、程英、陆无双虽觉得此事匪夷所思,但三人被萧峰的英雄气慨所感动,实是愿意相信萧峰和阿紫一样还活在世上。 杨过叹道:“阿紫姑娘的痴心倒与杨某相同,龙儿与我的十六年之约已过了十年,十年来,我走遍了天涯海角,却打听不到她的一点儿音讯。江湖上都说小龙女身中剧毒,已于十六年前跳崖自尽,可我从不相信这些鬼话,我知道我的龙儿不会骗我,她一定还活着,一定会来赴十六年之约……”杨过说到激动之处,双目含泪,语音激昂,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要说给远方的小龙女听。程英和陆无双见意中人伤心难过,心下甚感凄然,但知多劝亦无济于事,两人想起小龙女的温婉可亲,也不禁黯然神伤。 阿紫见三人神情,已明白了八九分,心想:“瞧这模样,程jiejie和陆jiejie都喜欢上了杨大哥,而杨大哥心里只有一个小龙女,真不知这小龙女是何等模样,连程jiejie这样的人物都比她不过,唉,我又何尝比阿朱jiejie丑呢?可是姐夫偏就只喜欢她。”当下心有所感,亦闷闷不乐。一时间四人各想着自己的心事,都沉默起来。 杨过忽朗声一笑,道:“这是怎么了?我和两位妹子许久不见,又赶巧遇上这位阿紫妹子,大家该高兴才是,都怪我,闹得大家都哭丧着脸。无双妹子,拿酒来,我自罚三杯!”陆无双一拍手掌道:“好,咱们这么久没见面了,今天非得喝个痛快不可。”说着,转身就要出去拿酒,程英忙起身笑道:“表妹,你回来陪着杨大哥说说话是正经,让我去做几个小菜来,你们再喝罢。”又转头对杨过道:“杨大哥,空腹喝酒最伤身子,我也该做晚饭了,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做去。”杨过听着她温柔的声音,看着她的粉面朱唇,仿佛就是自己十几年前在此养伤的情景,心里一荡,微笑道:“我想吃粽子。”程英一怔,目光流盼,正巧与杨过目光相接,登时羞得满脸通红,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杨过心里懊悔不已:“杨过呀杨过,你心里明明只有一个龙儿,为什么还死性不改,难道你害得她们还不够苦吗?”想起程、陆两人为了他至今未嫁,心里无限愧疚。陆无双在旁左一句“傻蛋”、右一句“傻蛋”地与他说笑,杨过正自懊悔对程英过于轻挑,此时对陆无双的说笑不敢再接口,正襟危坐着,只是叙叙别后情形,陆无双察觉杨过心思,心里难过,渐渐言语也少了起来。 阿紫看出端倪,心里好笑,插言道:“杨大哥,我问你一件事,你可别恼。”杨过巴不得她岔开话题,笑道:“阿紫妹子,你问什么我都不恼。”阿紫指指他右边空荡荡的袖子,道:“我想问你的右臂怎么没了?”杨过尚未回答,陆无双就嗔道:“阿紫,你怎么不问点别的呢?偏要勾起傻……杨大哥的伤心往事来!”在陆无双和程英心里,杨过断臂是她们一生中最伤心的事,平常谁也不想提起。杨过笑道:“不碍事,都过去十几年了,哪里还伤心得起来?现在想想,都是我自作自受,谁叫我好管闲事呢。”陆无双怒道:“什么好管闲事,你这样做是为了救人性命,免得他们兄弟相残,连三岁小孩都明白,她郭芙偏就不明白?她只不过仗着自己父母是大侠,就肆意妄为,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砍下她的一条手臂来才解恨!” 阿紫越听越奇,急道:“喂,你们说来说去,也没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回事呀。”当下陆无双一口气将大小武因迷恋郭芙而动武,杨过为免两人兄弟相残,信口说郭靖夫妇已将郭芙许配给他,让两人对郭芙死了心,郭芙大怒,趁着杨过伤重无力还手之际,砍了他的右臂下来。陆无双深恨郭芙,边讲边破口大骂,犹觉不解恨。杨过在旁劝道:“无双妹子,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看在郭伯伯的份上,我们就饶了那丫头罢。”阿紫一直没吭声,此时忽道:“杨大哥,陆jiejie,你们与姓郭的一家都有渊源,不能亲自下手报仇,这个仇就由我来报吧,也算我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陆无双喜道:“好妹子,我们真没白救你,你如真能为杨大哥报这断臂之仇,我陆无双愿意做牛做马,服侍你一辈子!” 杨过见她俩为自己同仇敌忾,心里甚是感激,虽然自己早没了向郭芙报仇之心,但却不忍拂了她俩对自己的一番心意,心想郭芙长年在她父母身边,当世恐怕没有人能取她一条手臂,听阿紫说要为他报仇,也只是当作一句戏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