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 胤礽（一）

    “我喜欢他！”十岁的时候，皇阿玛问我为什么别的弟弟都不抱，唯独抱着他到处晃悠。我是这么回答的。“本王喜欢小八。”我曾当着他妻子的面，平静而怅然地宣告。是的，我喜欢他，在他的身上总有一种让人下意识就想亲近的气息。

    不同于其他兄弟，从小他就是个乖巧伶俐的开心果，一点都不因为自己是个皇子而放弃做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比如写字写到脸上手上乌漆抹黑还笑得没心没肺地扑到皇阿玛身上要抱抱，顺手把墨迹擦到皇阿玛身上。我都不敢，他做起来捻熟无比。

    皇阿玛果然很喜欢这样的他，没事就喜欢到阿哥所逗着他玩。当然，因为我是太子，皇阿玛到哪儿都会带着我。于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他被我戏耍得眼泪汪汪却又不敢哭出来的模样，把他抱在怀里教他一笔一划写出自己的名字。保成，看，笔画少又好记。

    喜欢幼年时，他身上一直若有似无的梅花香气，他的额娘之所以被皇阿玛从辛者库捡出来，就是因为她身带异香且美貌无双。

    小八很好地继承了他母亲的所有优势，白皙粉嫩的皮肤，甜甜的梅香，还有那双总是笑盈盈的眼。我十岁时，他三岁。我知道他的养母很疼他，每次来阿哥所看他的时候都要抱好一会儿才撒手。这里的宫人奶娘们更是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个小东西，温软可爱的小东西。

    他不怕生，一点也不像其他弟弟那样一碰就哭。他喜欢被人抱着，别人也喜欢抱他。我每次从李光地那儿逃脱出来，去阿哥所找他，他总是被太监或者宫女抱在手上，那摸样，仿佛是一件玩偶。

    那时，我常常抱着他在御花园里晃荡，身后跟着一群紧张的宫女太监，怕我一不小心就把小八给扔了。

    后来，他渐渐长大，依然是白嫩嫩香喷喷的模样，我常常到上书房去看他，他的字是众兄弟中最差的，即便是后来被我笑作草包的老十，那一笔字都比他好看。看他皱着眉，表情纠结地朝着写不完的《大学》。我都有点同情他。

    于是我笑着走过去，悄悄凑到他耳边：“这是谁呀，又被罚抄？”果然，他被吓到六神无主，笔掉在宣纸上，一团墨迹。可是一转脸，看到是我，他又笑了：“太子二哥？你怎么来了？顾师傅又罚我，说要抄够五十遍啊！”

    一边说着，他的脸跟变戏法似得，瞬间就灰败了下去，双眼也变得泪汪汪的：“我知道，不管我怎么练习，罚抄多少遍都好，顾师傅都不会满意的，我的字永远都写不好了！”一边说着，一边掉眼泪，掉眼泪还不算，一头撞过来抓起我的袍子就把眼泪鼻涕擦我身上：“二哥，你说，我是不是一点用都没有，连写几个字都写不好……”

    他从小喜欢黏人，无论宫女太监还是宫妃侍卫，只要他愿意，蹭上去就要求抱抱。就算是高高再上的皇阿玛也抵不住他的一扑一抱。我当然也没挡住。顺势把他抱在膝上，伸手抽去被墨迹弄脏的纸：“好了，不哭，手那么脏，还蹭，跟小脏猫一样，二哥教你写，不然，我看你今晚又没得睡了。”

    “顾师傅好凶的，我找人代笔都不行，被他发现过……”小八一边啜泣一边继续在我肩上蹭。我心里暗笑，他就是这么单纯，谁的字写得跟他这样的？又瘦小有没力气，跟没吃过饭一样。顾八代这样的行家，当然一眼就能看出是赝品了。

    哄了他半天，他才慢慢把头转过来，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就这么看着我、感觉就像是沾着水蒸气的包子一样。于是，我笑着跟他说：“要二哥帮你呢，也不是没条件的。你肯亲我一下呢，我就……”接下去的话还没说完，一个软软的东西就贴上了我的侧脸，带着微热的气息。

    就是这一下，我们都傻住了，尤其是我，我没想到他居然没听我说完话，就主动来亲我，小包子的初吻么？不过，也许他的初吻早就被嬷嬷或者宫女骗去了也说不定。我第一次感觉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后来，我握着他的手，一起抄完了五十遍《大学》。帮他完成了任务。这也是唯一的一次，我们靠得那么近，他没有刻意避开我。这一年，我十五岁，他八岁。

    再后来，我依然经常去找他，他还是老样子，一边被顾师傅和一群师傅罚抄，一边还对着我笑。不过那以后，我身后除了他，还有一个新的跟班，老四胤禛。皇阿玛第三任皇后的养子。佟佳氏死后，因为德妃不待见他，他变成了紫禁城尴尬的存在。

    无处可去的他受到皇阿玛的特殊照顾，有段时间在毓庆宫陪我读书，一来二去成了我的跟班。不过我不喜欢他，因为他不会笑。

    我依然惦记着小八，只要是在宫里，我就会去找他把皇阿玛赏的奇珍异宝送给他，看他高兴的时候会笑得没心没肺蹭到我身上说：“二哥最喜欢我了。”身后的胤禛一直跟着，看着。但我从来都没留意过他的表情，或许根本不需要留意，因为他的脸上永远只有一种表情。

    外公说，对胤禛要提防，因为他是除了我之外，身份第二高贵的皇子，就算是大哥也争不过我。而小八则不一样，他身份低微，除了长相乖巧之外几乎一无是处，倒是可以先笼络起来，等他再长大一点，或许会成为我的助力也不一定。

    可是，外公忘了，人是会变的，尤其是生在皇家的皇子，变起来尤其快。不经意间，他十六岁了。虽然字依然写得不好看，虽然一直都生得比女人还秀气，但皇阿玛却把他带去随驾亲征葛尔丹了。这一去就是大半年。等他回来，一切都变了。

    他不再主动亲近我，每次我离他稍微近一点，就能看到他眼底的尴尬和逃避。起先我以为是分开太久他忽然成熟知道不好意思了。也没太在意，看着他一天天成长，即便是草原的风沙也不能影响他的好肤质，反而给他添多了几分英气。

    我愈发觉得自己是疯魔了，他是我的亲弟弟，可我偏偏想他多过自己的妻妾。就算他后来的刻意疏离也不能让我的这种状态有所缓解，反而愈演愈烈。终于有一次，皇阿玛带着弟弟们出巡了。我在养心殿闲着无聊，又想起了他。

    也就是那一次，他很明确地拒绝了我的亲近，虽然我只是想他坐得离我更近一些而已。那一天，他告诉我，皇阿玛跟他提了婚事，他很快就会出宫去。我终于意识到，原来我对他，是有渴望的。不是兄友弟恭的哪一种。

    然而，一切都迟了，他开始避开我，即便是御花园偶遇也会可以加快脚步擦身而过。后好几次，我都想伸手拉住他，但是手却一直僵着。只能看着他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后来的后来，我终于知道，他之所以会在十六岁的时候就被提及婚事，是因为宫里有关于我和他关系暧昧的流言。

    当时以为这流言是胤褆搞出来的，让我怒火中烧了好一阵子，借用各种手段，终于让皇阿玛送明珠回家种地了。后来再回想起来，也许是我背后的影子搞得鬼。只是当时没注意到。

    他十八岁的时候出宫了，订的对象是郭络罗氏，我当然知道这女孩是什么货色。心里有些怨恨皇阿玛，怎么舍得给小八找这么不堪的女人。不过暗自又庆幸，小八一定不会喜欢她，他是无奈被牺牲掉的。

    我当然知道他去抢劫新娘，我也知道他厌弃他，这是当然的。那天，他带着新娘子来见我。我很惆怅地说了一句：“转眼，我们玉人儿一样的小八也成亲了。”然后就看到他又尴尬又羞红的样子。于是心里更加记恨胤褆，胤禩毕竟是你母妃的养子，你竟用这样卑劣的流言伤害他。关键是，我并没有对他做任何逾规的事情。

    也就是那天，我见到了他新娘，这个传说中命硬克亲人，劣迹斑斑的女人。左看右看这个女人都配不上我的小八。看她在我的目光中无措低头，连话也不敢回一句，我更加笃定，小八不会喜欢这样的女人。可是，我与他也走不回原点了。

    都长大了，不再单纯天真，我是太子，他是皇子，我在光环底下，他也在，安王府树大根深，即便那女孩只是地上爬过的蚂蚁，只要她出自安王府，那就是千金贵女，小八根本不能拒绝。

    可是我错了，小八喜欢她，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他就喜欢上她了。那一天，我用了一个内侍，我知道他们就在附近，而这个内侍，是小八送来我身边的。什么时候，他也像别人一样，学会在我身边安插眼线，用这一招来提防我了？

    那一天，我看见他们在树荫下，也许是为了避开我，也许是为了不想被我察觉他与那个内侍的关系。于是原本只想逢场作戏的我，动了真格。还在事情结束的时候，当着他媳妇的面，请他喝酒。因为我看见了，他们在树荫下，贴在一起，她还咬了他的手指，这么暧昧的一幕，就这样落在我的眼里，深深烙进了我的心里。

    于是第二天，他喝醉了，我赶走胤禛，也许他是求之不得要走。我们终于又可以靠得这么近，就像小时候一样，他的身上换了香气，清凉的薄荷香，却没有让我神志清醒。我做梦都想再听他喊我二哥，可是，不管我怎么哄，即便是醉了，他也不肯开口叫我。

    眼神迷离，神志不清还记得要避开我。我生气了，这里没别人，为什么你还是想着避开我，难道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你就真的爱上了那个女人？

    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感，然而，那个女人闯进来了，一进门就惊天动地的哀告哭求，磕头认错，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我这才惊觉，外面应该还有一个胤禛，他在外面，如果这个女人说了半句不该说的话，我不会怎么样，反正关于我的流言多一条不多少一个不少。可是小八会怎样？

    还好，她只是认错，即便我凶她，其实我是想提醒她外面还有别人。不过，她意料之外的聪明，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半点也没说我和小八有半点不妥，还说是卫氏不舒服了，知道儿子还没回去，所以来请。我终于决定放手，今天的事，再下去就没法收拾了，她闯进来的恰是时候，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初我真的做了什么，也许我们将真的成为仇人，他会真的恨我。

    还好，他有一个天生就有七巧玲珑心的妻子，不需要任何暗示，就知道在什么人面前说什么话，在什么环境下作什么样的应对。或者有这样一个女人在他身边，对他也是有好处的。

    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这个女人聪明到让人侧目。小八一时冲动打了张英的侄子，皇阿玛借题发挥打了他板子，等我心急慌忙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在了。我去求情，皇阿玛没让进，我在屋檐的远角，看到她走进他，给他擦汗，小声地说着什么，然后眼神瞟向养心殿方向。借着她的目光，我看见皇阿玛就站在窗口，身后是吴书来。

    我终于确定，不管他们之间有没有爱情，这个女人很聪明而且愿意站出来保护他，不管是面对我还是胤禛，她都没有退缩。现在，面对皇阿玛，她都敢耍花枪。果然是不一般啊！于是，我离开了，离开前，我特意对小八说，皇阿玛是真的很生气，让他服个软。

    良妃意外早产，小八因此脱困，听说是这个女人救了良妃的命。好吧，就让这个女人留在他身边，我不能做到的事情就让她替我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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