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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第四卷:第五章

    也许是因为季节的缘故,冬季的医院总给人一种格外凄凉的感觉。尽管这里树木繁茂,花草遍地,但还是抵挡不住寒风肆虐带来的萧索和冷凄。就连已快康复的病人脸上初露的健康色,仿佛也因为这无法躲避的寒冷,而显得晦暗阴沉了一些。风还是这个时节的常客,想来便来,想走就走,没有任何征兆。只在他们离去后,留下堆积的黄叶,残破的花枝和更加萧条的街景。

    从“蒲公英之家”出来,苏默颜径直来到医院,披着一件厚厚的羊毛披肩坐在长椅上看风景,放在一旁的水杯已经空了。她不停地咳嗽,脸色发暗,眼圈发黑,整个人像一朵风干了的花,完全没有春夏时节的明媚水灵。

    不远处,走来一个形容尚小,扎着两个马尾的小姑娘。她笑容满面,怀抱一大把盛放的野花,兴冲冲地走到苏默颜面前,一双绽放着惊喜的眼睛里有一丝疑惑:“苏jiejie?你怎么在这里?”她把怀里的花递了过去,“送给你。”

    苏默颜接过花仔细端详,笑问:“这花真漂亮!你从哪里采的?”

    小姑娘故作神秘:“我不告诉你。”她凑到苏默颜面前,仔细打量她的脸:“我mama说,就算是在你生病的时候,你也是美丽的。原来是真的!”说完,便远远地跑了开去,只留下一串如静夜山涧里潺潺溪水的清亮笑声。

    苏默颜浅浅一笑,脸上的暗沉之色褪去了很多。她看看天,见暮色渐浓,便起身径直向公交车站走去。

    “苏jiejie!”有人在背后叫她。

    苏默颜回头,见是顾宇桐。叶寒川和莫晓北一前一后站在他身后。“你们三个怎么在一起?”

    叶寒川指了指她滑落的披肩:“我们刚好路过这里。宇桐看见了你,说要来跟你打招呼。”

    苏默颜裹紧披肩,又是一阵咳嗽:“可是我要走了。我今天还有事。”

    叶寒川没说话,低头看了一眼莫晓北手里的篮子。

    顾宇桐拦住苏默颜:“你等等嘛!我们好久没见了,一起吃个饭好不好?”

    “下次吧。我真的有事脱不开身。”

    正说着,棉花糖雪白的脑袋从篮子里慢慢探了出来。它四处望了望,看见苏默颜就轻轻“喵”了一声,一个纵身跳到她的身上,一双爪子死死地抓住她的衣服,像晾鱼干一样把自己悬挂起来。

    苏默颜赶紧伸手揽住它:“棉花糖!小心摔着自己。”她摸摸它的脑门,“你这么调皮,也不怕你主人责罚你?”

    叶寒川拍了拍棉花糖的背脊:“就是知道我不舍得责罚它,它才这么放肆。”

    苏默颜把猫递向莫晓北:“天越来越冷了,尽量减少带它外出的次数。猫如果感冒了,是很危险的。”

    莫晓北没有伸手接猫,只是冲她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苏默颜咳嗽几声,开玩笑地说:“怎么,不要了?是要送给我么?”

    莫晓北腼腆地笑了笑,一双沉静如水的眼里是满满的淡然与温暖。

    苏默颜暗自感慨: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甘心屈居于他人之下?她把目光投向叶寒川,发现对方也正盯着自己看,不禁红了脸:“那个……我……我是开玩笑的。还给你。”说着,又把棉花糖递了过去。

    叶寒川看了棉花糖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若喜欢,我便送你。”

    苏默颜一阵咳嗽一阵摆手:“我只是说说而已,你可别当真。”

    “可我已经当真了。”叶寒川把手放在棉花糖背上,轻抚那一身欺霜晒雪的毛,“我一直想找个它喜欢的人来养它,可这么些年过去了总是找不到。难得它这么喜欢你,以后就由你来养它吧。”

    “为什么你不自己养?”

    “我没有那么多精力。晓北虽然尽心尽力,但终究是外行。”

    苏默颜低头看着紧紧窝在自己怀里的棉花糖,心里涌起无限惊喜。它实在是太招人喜欢了!她没办法拒绝这份馈赠,禁不住嘴角上扬,神情欢欣无比:“那……我要怎么谢你?”

    “说起来,应该是我谢你才对。”叶寒川也满心欢喜,“从此以后,它便是你心爱的棉花糖了吧?”

    苏默颜笑得明媚:“你还真是了解我。”

    这一笑,看得叶寒川的心如鼓满了风的帆,快乐四溅。他看着那张因欢喜而活色生香的脸,眼里蒙上一层泪光。莫晓北不露声色地轻轻咳嗽一声,提醒他不可忘形。叶寒川定定神,问:“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苏默颜想了想说:“你这大忙人会有时间?估计会很远。”

    叶寒川一笑:“多远都奉陪。”

    苏默颜点点头,看向莫晓北:“你若无事,就请和我们一起吧。”

    莫晓北毫不迟疑地应承下来。

    顾宇桐忍不住了:“那我呢?你怎么不问我。”

    苏默颜斜了他一眼:“还需要问你?我前面走,你自动就跟上来了。”

    顾宇桐搔搔头:“那倒也是。”

    苏默颜又问莫晓北要过车钥匙:“让宇桐开车,咱们聊聊棉花糖,可好?”

    叶寒川挑了挑眉毛,一脸的毫不意外,拉开车门在副驾坐了下来。

    苏默颜把一张写有地址的纸条递给顾宇桐:“去这个地方。如果你不知道路线,就问叶寒川,他对这种地方应该不会陌生。”

    莫晓北看了一眼闭着眼呼呼大睡的棉花糖,心里叹道:也只有萧暮雪这样灵气的女子,才能豢养出如此有灵性的猫。他把手里的篮子放进后备箱,然后坐到苏默颜身边:“棉花糖跟了你,我想它以后再也用不着篮子了。”

    苏默颜有点意外地看着他,眼里的防备开始慢慢消融,眼神也渐渐变得温暖起来。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叶寒川从后视镜里捕捉到了那抹笑,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他又看了一眼那个地址,嘴角浮起一抹讳莫如深的笑。

    正想着,忽然听见和苏默颜相聊甚欢的莫晓北问道:“等等,这是什么香这么好闻?是你身上的吗,默颜?”

    苏默颜眉毛动了动,偏过脑袋,脸上浮起一丝安然的笑:“你是第一个跟我不算熟,却直接叫我名字的人……”她沉默几秒后问:“这香味好不好闻?”

    “很好闻!有菊,有昙花,有米兰……还有一种花的香气,我却是辨识不出来了。”

    “是雁凌草。”

    “雁凌草?好美的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是一种野花,很少有人知道。这花长于山野密林之处,四季花开不败,我也是无意间从别人那里寻得的。”苏默颜指了指叶寒川:“你天天跟在他身边,应该对这花不陌生,就是那盆五色花。”

    莫晓北笑笑:“我是粗人,对花卉一无所知。”

    叶寒川插话:“晓北,你还没听出来吗?默颜是在秋后算账呢。你还在怪我用这花去为难丁浩楠?”

    苏默颜摆出个“谁像你那么无聊”的表情:“你专心指路好不好?”她给棉花糖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五指轻轻梳理它柔顺的毛,不再说话。

    叶寒川试探性地问:“默颜,你用的香都是自己调配的?”

    苏默颜皱了皱眉:“不会你也跟丁浩楠一样,对这香感兴趣吧?那好,公平起见,你跟他一样,如果你能猜中这香料的名字,我就免费把配方给你。”

    叶寒川摇头:“我不想要配方,我只想知道名字。”

    苏默颜缓缓地说:“我用的香,都无名。”她转过头,把目光投向窗外,眼神变得十分沉静。此时,四下里夜色渐重,通往城外的道路上人迹渐少。只有为数不多的车辆匆匆而过,像是在赶赴一场世纪盛宴。极目望去,冬季的深山在夜色下显得越发苍黄了,看上去像是枯坐修行的老僧,完全感觉不到生命的活泼与气息。被保护得很好的树木和草丛,就算是在这个万物枯败的季节,也一样茂密葱茏。只不过,少了春季的青翠明亮,整个山林的颜色瞬间便黯淡起来。霜雪覆盖过的泥土透着森森寒气,新的嫩芽只能委屈地蛰伏在地表下,煎熬着期待春天的到来。偶尔能看见几簇开至末路的花,有一种不堪看也不堪说的绮丽和凄美。

    一时无人说话。几个人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就连平日里话多的顾宇桐,也格外的安静。也许,这样的夜幕,这样的环境,只有沉默才是最应景的。

    棉花糖轻轻地喵了一声,凝滞的空气便又重新流动起来。

    车子在山林深处一长排灯火辉煌、古色古香的宅子前稳稳地停了下来。这宅子三面环山,正面临水,依山而建,外形古朴。宅子里亭台楼阁,水榭花园,九曲回廊都十分妥帖地掩映于葱郁的绿色之中。一眼山泉从高处流下,溅起一片濛濛的水汽。夜色下,看不见烟雾缭绕的景象,只能听见哗哗的水声。那泉水长年累月的流淌,慢慢汇聚成一条清洁明澈,冬暖夏凉的小溪。在溪流的低洼处,一个圆形石头砌成的塘里养着一种稀有的鱼,外形美丽,rou质肥美。据说,只有这里的山泉水,才能养活这种鱼。小溪的上方是一座拱形的木桥,桥的一畔是长青的松树,一排高低不齐,造型各异的水车错落有致地呈一字型排开,很有一种盛气凌人的气势。水车的尽头是一座可以自由调剂温度的玻璃花房,那里一年四季如春,花香袭人。再往前走几分钟,就是上山的青石路,路的两旁自然也是花草遍布,美如织锦。而桥的另一畔则是一大片荷塘。眼下荷花凋零,枯枝败叶被拾捡得干干净净,整个池塘裸露在暗夜的天空下,说不出的孤独寂寥。

    苏默颜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刚在心里感叹,就听顾宇桐惊呼道:“到底是谁这么有钱,在这个神仙般的地方藏了一座神仙住的宅子?”

    莫晓北和叶寒川对望一眼,没有说话。

    苏默颜见远远地过来一个人,等近了一看,并不认识。对方不等她问话,便谦恭地说:“是苏默颜苏小姐吧?我姓方,是这里的管事。欢迎来到‘闲月山庄’。”

    苏默颜点头称是:“您是南宫叔叔的人?”

    管事面带笑容却并不正面作答:“您的朋友都已经到齐了。请跟我来。”

    苏默颜皱了皱眉,心里很是不安。她看了看黑云压顶的天空,有种不好的预感,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她不由得烦躁起来,便不停地拽棉花糖的大尾巴。棉花糖绷紧了身子却一声不吭,只回过头温柔地拱了拱她的手。

    叶寒川察觉出了她的不安,便上前一步紧跟在她身边,指了指潺潺流淌的小溪:“水至清则无鱼。棉花糖该伤心了。”

    苏默颜莞尔,弯腰将棉花糖轻轻放到地上,望着那道十几米的高墙,忍不住赞叹:“好美的花墙!”她的手指轻轻划过那一块块原石,指尖传来的凉意直达心底,如早春二月的凉风,吹淡了烦闷。常青的藤蔓从高处落下来,叶浓枝蔓,铺开了一墙绿澄澄的柔情蜜意。一株比石墙还高出五六米的瘦高的树,浑身缠满了藤本月季的枝条,努力向着高处伸展。花枝够不着的地方,一个巨大的鸟窝嚣张地占据了几乎整个树冠。这树就那么小心翼翼地微鞠着身子,像一个忠诚的守护人,守护着被季节遗忘的残存的美丽,也守护着大自然的恩赐。棉花糖弓着身子一路向前,一步一步努力爬着台阶,还时不时地回头望望后面的人,不知道是怕自己走错了路,还是担心走丢了后面的人。

    高墙的尽头是一座三层高的木质院落,一株两三个壮年男人才能合围的榕树不动声色的陪伴在侧。榕树下,放置着几把藤椅,一方石几,一壶清茶。那茶的清香在浅墨的夜色里四散开来,格外芬芳。

    棉花糖一蹦三跳地上了楼,开心地四处溜达。

    苏默颜刚要跟上去,却见苏凌枫陪着一名陌生女子走下楼来,便停下了脚步含笑而立:“哥,这位是?”

    苏凌枫点头:“江井禾。我女朋友。”

    苏默颜伸出手去:“我是苏默颜。”她又介绍了同行的几个人:“这几位都是我和哥哥共同的朋友。”

    叶寒川一边寒暄,一边审视着眼前的这位女子,又看了一眼苏默颜,目光闪过苏凌枫温暖的笑脸,心想,这出戏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江井禾轻颦浅笑,笑容里是醉人的温柔:“呀,你就是默颜呀!一直没机会认识你,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你客气了。”

    “我只知道凌枫有个meimei,却不知道这个meimei是如此的美丽动人。”

    “过奖了。”

    江井禾还要寒暄,叶寒川插话道:“咱们进去坐着聊吧,外面冷。”他又望了望高处:“默颜,你还不赶紧去管一管棉花糖,不然,一会这楼板上可就都得留下它的爪印了。”

    棉花糖听见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便从隐秘的角落里窜了出来,趴在栏杆上伸长了脑袋得意地喵了一声,就又没了影子。

    “这嚣张的家伙!”苏默颜抓了抓自己的长发,向楼上跑去,“看我不一根根拔光你的胡子。”

    江井禾看着她奔跑的背影,眉间闪过一丝不悦,随即消散开来:“凌枫,你真幸福,有这样一个好meimei!”

    莫晓北默默地在心里回了一句:可惜,她抵不过你的八面玲珑。

    顾宇桐趴在苏凌枫肩膀上,挤眉弄眼地说:“苏医生,艳福不浅啊!找了个这么个又温柔又漂亮的jiejie。”说完,又压低嗓音,凑过去耳语:“不过,千好万好,都不如我的苏jiejie好。”他挥挥手,拉着莫晓北紧跟在苏默颜身后上了楼,嘴里还不闲地招呼:“叶大哥,你不一起来?”

    叶寒川摸了摸鼻尖,应了一声跟了过去。

    原木的楼梯散发着树木特有的香气,无声无息地在夜色中弥散开来,神秘而温柔。五颜六色的灯光流泻出声色犬马的喧嚣,奈何却穿不透冰冷高耸的围墙和密不透风的树叶,只透过窗棂,疏漏下孤独的影。

    夜晚拉下了脸,一本正经地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