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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第三卷:第二章

    这一次,所有的人都呆了,尤其是叶寒川,心里更是五味杂陈。棉花糖刚出生的时候,他就因为取名字和萧暮雪起过争执。之后的很多年,他们都还在为它的名字争吵。在他面前,它是云朵般自由的白色精灵;而在萧暮雪的心里,却是一朵香甜美味的棉花糖。

    叶寒川不自觉地上前几步,想要看清楚苏默颜的长相:虽然才初秋,她已穿了一件比较厚实的月白色上衣,翠绿的长裤,平地的裸色小皮鞋。又黑又亮的及腰长发随意地披散着,美丽得好比夜皇后丝绸般华贵的外衣。从这个角度看不见她的脸,但从背影和举手投足的气质来判断,她是漂亮的,至少,应该是个相貌俊秀的女子。

    苏默颜全然不知旁人心里的思绪万千,自顾自摘下口罩,兴奋地对着棉花糖的脑门狠狠亲了一口:“你真是个精灵!想必你的主人也一定不是俗物,他会更喜欢叫你云朵吧。棉花糖这个名字,有点太平凡了,是不是?”她侧脸看向旁边的方蔚然,甜美的笑容融化了他心里所有的不快乐:“蔚然,怎么办,我想把它拐带回家呢!你说它会不会和拖布打架?”

    “拖布那么胖,怎么打得过它?这家伙一看就身手敏捷。”

    “也是。拖布又懒又胖,就知道吃和睡。这么一说,我更想带它回家了。”

    方蔚然环视四周一眼,眼尖地发现了莫晓北手里的提篮,便轻轻拽了拽苏默颜的袖子:“那肯定不行。它已经有主人了。”

    “我知道。刚才别人不是说了嘛,是只总裁猫。”苏默颜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说,“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它!就是想拐带回去!”

    主管小姐瞅了瞅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叶寒川,气得伸手就要抢棉花糖。她完全忘记了它是不许人触碰的了。她的手刚挨着它的毛,几道血印就毫不客气地出现在她白皙光滑的手背上。她一声尖叫,而棉花糖的喉咙里也是呜呜有声,浑身的毛一根根竖着,整个身子和一个圆圆的仙人球一般无二。

    “棉花糖,不可以抓人!”苏默颜一声轻叱,顺手从包里拿出一个创可贴递了过去:“这个是不留疤的创可贴,赶紧贴上。”

    主管小姐并不领情,一抬胳膊把她的手挡到了一边,眼里是满满的恨意:“滚一边去,我不需要你装好人。”

    苏默颜无所谓的笑了笑,拿着创口贴在棉花糖眼前晃来晃去,逗得它伸出两只爪子一个劲的乱抓。

    方蔚然不愿意了:“你这个人真是不识好人心!默颜好心给你,你不要也就算了,怎么说话还那么难听?”

    “算了蔚然,挨几句骂又不会掉块rou,我没事的。”苏默颜轻轻拍拍棉花糖的背,恋恋不舍地把它放在地上:“我要回家了,你也去找你的主人吧,可不能走丢了。”

    主管小姐叫住了她:“你的事还没处理完,你不能走。”

    苏默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是“懒得理你”的漠然,转身朝电梯间走去。就在她回头的那一刻,叶寒川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的脸——和萧暮雪一模一样的脸!!!那一瞬间,身体里某个地方停止了运作,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哽在喉头让他无法呼吸。他憋红了脸,使劲用手捶打自己的胸膛,想要缓过那口气来,终究是徒劳。他无力地伸出手在空气中一通乱抓,想要找个支点来支撑自己沉重的身体,却无能为力地缓缓地跪在了地上。

    莫晓北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手脚无措地扶着他,惊得没了主意。但直觉告诉他,叶寒川之所以会这样,一定跟眼前这个叫苏默颜的女人有关。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苏默颜,发现她正快步朝这边走来。

    主管小姐更是惊得花容失色,完全不顾形象,也全然不记得自己还踩着十几厘米的恨天高,飞速地跑到了叶寒川身边。她的一声“叶总”还没叫出口,就被莫晓北暗含警告的眼神制止了。

    苏默颜蹲下身,稳稳地抓住了叶寒川颤抖不停的手。

    莫晓北一言不发。

    主管小姐刚要伸手去推苏默颜,方蔚然的一句话让她放弃了心里的念头:“你最好别乱动,默颜的医术不是一般的好,能让她把脉,你该替你们总裁买彩票。”

    莫晓北看了苏默颜一眼,随即垂下了眼帘。

    主管小姐咬着嘴唇,眼有恨色。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有叶寒川不平顺的喘息声在静寂的屋子显得格外沉重。他想要说话,但嗓子干涩得像干旱了多年的土地,裂成了一道道的口子,发不出音,只剩下刀割般的疼。他觉得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和他作对,它们那么想要分裂,想要自由,想要挣脱他对它们的束缚,更想要无情地把他四分五裂。他疼得无法言语!

    莫晓北依旧稳稳地扶着他,神情已恢复了自然。

    叶寒川无力地跪坐在地,感受到一阵凉意伴随着幽微的香气从苏默颜的指尖传来,身体被灼烧的痛楚正慢慢褪去,而那份冰凉的感觉亦如烙铁般始终挥之不去。他凝望着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触手可及却又无法触摸的脸,再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如刀割!

    苏默颜仔细把了脉,检查了眼睑和舌苔,伸手在叶寒川胸膛上的几个地方轻轻按了几下,这才站起身来:“你们别紧张了,他这是情绪波动造成的瞬间气息不畅,没什么大碍。等他缓一缓,给他喝点水,再让他平躺着休息一阵子就没事了。”她又看了看叶寒川的脸,微微皱了皱眉:“你是不是长期睡眠不好?像你们这样高负荷工作的人,要特别注意休息。”

    主管小姐半信半疑。

    莫晓北连声道谢。

    苏默颜挥了挥手:“不用谢我,举手之劳而已。你好好照顾他休息,可以的话让老板给他放一天假。”

    叶寒川闭目喘息,还是说不出话来。

    苏默颜叹了口气说:“你肝郁严重,要尽量少想不开心的事。情绪对一个人的健康来说,至关重要。”

    莫晓北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

    苏默颜看了叶寒川一眼:“若有心结,趁早解开。”说完,她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道的转角处。棉花糖跟在她后面紧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它回头看了看面色苍白的叶寒川,又望了望苏默颜越来越远的背影,发出一声声烦恼的叫唤。过了好大一阵子,它才慢慢走回到叶寒川的身边,伸出爪子碰了碰那张失去颜色的脸,跳进篮子里没精打采地蜷了起来。

    这是十年来的第一次,棉花糖主动碰触自己的身体。叶寒川的泪瞬间涌进了眼眶。他和棉花糖都清楚,十年前的那一场变故,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以为永远的失去了她,一个个为她流干了眼泪。可今天,她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棉花糖会让她为所欲为了——原本,它就是属于她的。尽管她整个人和十年前都不一样了,但一个人身体的气味是不会有太大改变的。棉花糖熟悉她的气味,他更加熟悉。那淡淡的,似有似无的香气,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而她遇到问题总喜欢蹙眉的习惯,依然没有改变;只是她的脸色太过憔悴了,身体也消瘦得不像话。他心疼得直抽搐,到底这些年她把日子过成了什么样,才会如此啊!最让他想不明白的,是她看自己的眼神,犹如偶遇的路人甲,擦肩而过彼此连眼神的交换都省略了。这让他无法接受!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只要是彼此深爱过的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到如此地步,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难道,她并不是萧暮雪,只是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人?这,可能么?

    叶寒川在心里一声长叹:老天啊,究竟这是重逢,还是初相遇?

    如果十年的分离换来的是她忘却前尘,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他会跪谢上苍诸神,也会把今天的这次见面当作是两人的初见。只是,她为什么连记忆都没有了?那次变故后,是不是还发生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不然,为何这十年间没有任何关于她的蛛丝马迹?她的新身份究竟是怎么来的?一定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一定还有!究竟是什么?是什么?我要知道,立刻,马上!

    叶寒川挣扎着站了起来,完全不理会主管小姐的询问和莫晓北的关心,独自向办公室走去。他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想一想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平时只需要一两分钟就走完的走廊,今天显得格外漫长。当他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坐下来时,整个人已经恢复了常态。他冷静地动手拨了一个只存在于他脑子里的电话号码,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就挂断了。接着,他从私人账户里转了一大笔钱到另外一个账户,就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静静等待。是的,等待,目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不管这个女人是不是萧暮雪,他都要等待,等待一份完美的背景资料来解开他所有的迷惑。

    几个小时后,一份文件直接传真到他的左手边。他一把抓了起来,双手的关节因为紧张过度和用力太猛,泛出一种青白的颜色。那是一份有关苏默颜的详细资料,配有她各个时期的照片。他逐字逐句地研究着那些信息,很快在心里得出结论:苏默颜,归国华侨;“息园”主人;景诺私家医院院长苏凌枫之妹。除此之外,没有让他欣喜的发现。他失望地把资料扔到一边,那些钱买来的,难道就是这样一些没价值的废纸?不,绝对不可能!他相信这资料的准确性,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尤其是自己闻到的那种香,那是这世上无法复制的孤品!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一定是!那么,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呢?想来想去,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内心的烦恼和焦急很快就转为狂躁,他像一头被囚禁的饥饿的雄狮,不停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狠命地一把一把揪着自己的头发。就在他的怒气快要爆发的时候,一抬头,一盆开到极致的花落入了眼帘。他一边强迫自己站立不动,一边费力地按捺自己的狂怒,直至心情渐渐平息。花朵娇艳的颜色慢慢变成一个绝妙的念头,在他脑子里反复盘算,最终形成了一个完美的计划。

    他重新拿起那叠资料,快速地在心里记忆和苏默颜有关的一切,直到烂熟于心。

    门外,莫晓北静静地站着,似乎在思考什么难解的谜题。

    棉花糖蜷缩在篮子里,做了一个长长的美梦。梦里,自己陪在萧暮雪的身旁,在田野里奔跑,在小溪边洗澡,在山林间听风,在月光下在做梦……她带着它去任何她去过的地方,做所有让彼此快乐的事。她让它睡在自己的枕边,说,你还这么小,不能离开我的视线;她抱着它在床上打滚,说,你这傻瓜,要是没有我该怎么办?她将它放在自己的肩头,说:走了,我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她将自己碗里的rou挑给它,说,看你瘦的,要多吃一点才能健康成长。事实上,需要营养的是她自己;她指着那个男孩子,说,棉花糖你看,这是我最爱的人呢!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害羞地说,棉花糖,等她出生了,你要像爱我一样爱她……多少年了?有多少年没有做过这样快乐的梦了?这些年,梦里只有她含泪的双眼,撕心裂肺的哭声,嘴角的鲜血和缓缓倒地的身体。它害怕做梦,害怕回忆那些快乐的日子。但越害怕越想念。它清楚地记得她明朗的笑容,她温暖的话语,她手掌的温度,她捉狭的眼神,她泪水的味道,甚至她离开自己那天天空的颜色……它看着她爱了又恨了,看着她痛苦了坚强,看着她流恋后远走,最后带着一身伤慢慢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无能为力。谁叫自己是一只猫呢?被救赎,被豢养,被宠爱,却永远无法为自己爱的人做点什么,哪怕是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原来,并不是所有的活着都是有价值的,我应该和她一起葬于黑暗的墓xue。可是啊可是,她说我是她最贴心最亲密的伙伴,她要我勇敢地活着,哪怕最后只剩自己。哎,活着,活着……活着干什么呢?活着想念?活着痛苦?活着任岁月摧残?还是活着等待奇迹归来?奇迹么?是的,奇迹。她一直都是我生命的奇迹。母亲给了我生命,而她让我的生命得以延续……真好呢!能再次见到她,真的很好呢!

    一滴晶莹的液体从棉花糖的眼角滑落,滴在它白色的绒毛上,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