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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第九卷:第十二章

    当雪从山上飘到山下的时候,萧暮雪做的柿饼、牛rou干、苹果干和各色山货差前落后的邮寄到了张宇涵和楚星河手里。两人看着一大箱子吃食,脸上露出了如出一辙的笑容:还有心思研究这些,看来日子过得不错。

    楚星河的箱子里放着一封叠成星星的信,上面写着:大概你是不愿意带这些东西回去的,索性寄给你,带些给楚jiejie尝尝,好歹都是我的心意。楚星河咬了一口柿饼:真甜!

    老花匠收到的包裹里则装着半干半湿的去皮苹果干,少量的柿饼,嫩牛rou干,一大袋子藏民自己种的老烟叶,还有一根有些来历的老烟袋。一封折成花朵形状的信上也只简单几句话:师傅,尝尝徒儿的手艺如何?平时少抽烟,多吃菜,多运动,别整天烟不离手。我一切都好,勿念!老花匠的手从那些东西上划过,两眼泪光闪闪。

    楚星河是了解萧暮雪的,尽管她从不打听故人的消息,他还是在一本资料书里夹了一张纸,上面写了几个人的名字,又在名字后作了简单批注:姚梦芽,英语系;叶寒川,中文系;方宇墨,邻城公安大学;君无双,金融系。均安。

    萧暮雪对着那些名字发了几秒钟的呆,笑得无奈。为什么世界这么大,不想见的人却还总是躲不开。既然避无可避,那就无须再避,直接面对好了。她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个名字上,不由佩服楚星河的心细如发和思虑周全。

    周末。打完球刚回到宿舍,上铺的兄弟抱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喂,这箱子里是什么玩意?这么沉。”

    君无双看看那箱子,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和不太详尽的收货地址,却没有寄件地址:“估计是我奶奶给我寄的冬衣。老人家就是这样的,生怕少了。”

    箱子打开了,里面不是冬衣,而是一堆吃食。

    上铺的兄弟拨了拨那些扎得很紧实的袋子,寻找自己喜欢的食物。他念着那些袋子上的标签:“麻辣牛rou干,五香牛rou干,孜然牛rou干,原味牛rou干。”他抓起一个比较小的袋子看了看,里面装着几块黄橙橙的东西。“这又是什么?”

    旁边一个男孩子拿过去看了看说:“是柿饼。很甜很好吃。”

    上铺的兄弟将袋子扔到桌子上:“甜食我不爱。”

    君无双对着一堆东西发呆:“我奶奶一辈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会做这些?”

    上铺的兄弟笑得色眯眯的:“老实交代,又是哪个暗恋你的妞给你的?”

    宿舍里的人你猜来我猜去,猜了半天也没猜出是谁来。

    上铺的兄弟随手打开一袋牛rou干吃了起来:“我去!真好吃!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牛rou干。”

    旁边的男孩子听了,也尝了一块:“嗯,是很好吃,比市面上卖的强太多了。”

    君无双不说话,死盯着箱子上那行不是很清楚的字迹看,笑了。

    上铺的兄弟嘴不停闲:“你笑什么?知道是谁寄的了?”

    “我哪知道是谁寄的,大概是田螺姑娘吧。不管是谁,既然寄给了我,那我就好好享受,才不辜负这美食。”

    “应该是不辜负心意。”上铺的兄弟说着又扔了块牛rou干到嘴里。

    君无双把东西都拿出来,无意间发现在箱子的一角躺着蚕豆大小的一个纸疙瘩,像是考试作弊用剩下的。他捡起来打开一看:纸上画着一个剧毒的黑色骷髅头,一个小姑娘跪在一个口吐鲜血,双目紧闭的小男孩身边,哭相凄惨。旁边写着一行极小极小的字:小白鼠,牛rou干不能一次吃太多了,小心有毒。他嘴角上翘,勾出一抹懒懒的笑,将东西收进柜子,转身出了宿舍楼。

    楼下等着一个身材窈窕,容貌姣好的姑娘。

    君无双懒懒地看了她一眼,问:“去哪儿?”

    姑娘欢天喜地地挽住他的胳膊:“随你!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君无双懒懒地说:“我累了,哪儿也不想去。你回吧,别跟着我。”他把胳膊抽出来,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那姑娘气得在原地跺脚。

    一周后,萧暮雪也收到了一个沉甸甸的箱子,上面只有收货地址,没有寄件地址。她打开箱子,只见里面装着各种读物,一顶防风性能极好的帽子和一副可以挂在脖子上的漂亮手套。一张雪白的信签纸上写了四个字:礼尚往来。从那天起,她每个月都会收到一个类似这样的箱子:书是主菜,各种小玩意是甜点。只偶尔一次寄了一个超大号的丑娃娃,脑门正中间贴了一张纸条,上书:你失散多年的姐妹。

    萧暮雪抱着丑娃娃笑得在床上打滚。一则因为她实在太喜欢这个礼物了,二则是她没想到那个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人,竟然会这么搞笑。

    傅雪峰从来没见她那样高兴过,暗自猜测送礼物的人是谁。又见她的笑容里没有半分暧昧,便判定两人之间无关风月,只是朋友。

    这一封封你来我往的书信冲淡了岁月的艰辛,也让时间过得快了些。不知不觉的,就到了第二年五月。

    山里的五月和山外的二月天差不多,依旧冷风刺骨,草木未苏。只有极耐寒极少的几种花含了苞,等着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开放。

    萧暮雪刚参加完B大的面试和初试,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仓央本来想问结果如何,见她晕车晕得快瘫在地上了,只端了碗开水给她,什么也没问。

    本来,K师大的学生是没资格参加B大的预科生考试的。萧暮雪瞒着楚星河写了封信给B大的校长,希望能给自己一次机会。校长看了信,感叹了一番年轻人的勇气可嘉,却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学校有严格的招生原则,不可能因为某一个人就轻易改变。

    楚星河找到副校长,极力推荐萧暮雪,并详细陈述自己的理由。他之所以找副校长而不是校长,那是因为在副校长还不是副校长、只是带班班主任老师的时候,楚星河就是她的得意门生,就像萧暮雪之于楚星河。等她成为副校长时,楚星河又是她的得力助手。他很好地利用了她对自己的信任和情谊,还有那份求才若渴的心理,给本来毫无机会的萧暮雪争取到了机会。

    副校长开出了自己的条件:若这姑娘能通过初试和面试,可参加B大的预科生招生考试;若考试通过,则七月份回校参加大学一年级的专业知识和综合能力测试;如果考试成绩能排进中文系年级前100名,可取得预科生资格,回B大就读。这个要求比别的预科生高了不止一大截。

    楚星河不解。

    副校长说,若她只是一般预科生的水平,我要怎么去说服校长?

    楚星河深以为是,不再多说,只每周带更多的资料和书给萧暮雪。

    有几个晚上,学习得太晚了,萧暮雪握着笔就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穿戴整齐地躺在床上,身上盖了被子,懊恼自己又留宿宾馆。再后来,这样的事时有发生,她也就懒得计较了。有时累了,往床上一躺,倒头就睡,再也不吵着闹着要回去了。

    楚星河十分满意她对自己的态度变化,越发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从无半点逾越。

    半个月后,传来喜讯。萧暮雪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张宇涵。张宇涵并没有多高兴说,用一贯四平八稳的声音说:高兴什么,还只是通过了初试和面试而已。赶紧去看书!要是考不上,就滚回来当补习生。

    萧暮雪对着电话做了个鬼脸:明明就是很高兴,还要绷着声音装冷淡,哼!

    傅雪峰心疼她没日没夜的看书,自己却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想法设法让她多休息。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山花次第开了。大概是冬天太长,雪化得太慢,等得太久的缘故,这里的花和山外的花比起来,有一种凌厉而耐人寻味的美。

    每个挑灯夜读的晚上,窗外的河水总是不肯安生,奔腾不息地勇往直前,宛如冲锋路上奏响的战歌。黛青色的远山在夜色下显得巍峨而遥远,细看却又像镶嵌在窗棂里的一副触手可及的画。月光总是那么清澈,那么透亮,仿佛一面明晃晃的镜子,要照到人的内心深处。天很蓝,很远。明明是漫天繁星,能看见的却寥寥可数。那些亮闪闪的星星,发出淡淡的柔柔的光,像萤火虫明明灭灭的灯笼。

    若没有那河水的声音,待车马入库,人畜安眠,这里的夜是非常宁静的,静得能听见断断续续的翻书声和雪山上雪化的声音。

    夜,已经很深了。萧暮雪完全没有要睡觉的意思,依旧在书上圈圈点点,还不时的在本子上记着什么。“雪峰,你赶紧去睡,别陪我了。”

    “不。等你。”

    “雪峰乖!”萧暮雪摸了摸傅雪峰的脸,“总陪着我熬夜,都瘦了。等我考回去了,就不会这么忙了。到时候,我就有时间带你到处玩了。”

    “嗯。”傅雪峰将一颗糖塞进她嘴里,在桌子上趴了下来:“睡了。”

    萧暮雪头也不抬:“你去床上睡,我看完这些也就睡了。”

    傅雪峰摇头,闭上了眼睛。

    萧暮雪也不勉强他,只是看书的速度快了些。没看几页,她打了个哈欠,一阵抵挡不住的困倦向她袭来。她握着笔也趴了下来,心想,我就稍微休息几分钟就好。几分钟之后,她已睡得人事不省。

    傅雪峰睁开眼,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替她脱去外套,仔细地盖好了被子。

    一声悠长的、像鸟叫、似鹤鸣的声音穿过五月凉飕飕的夜风传来,落入失眠的人的耳朵里,格外神秘幽怖。

    傅雪峰眉梢轻挑,表情变化难测。他注视着熟睡中的萧暮雪,俯身亲了亲她的嘴唇,转身下了楼,悄无声息地出了大门。

    街上没有灯光,没有人迹,没有虫鸣,只有月光清幽,涛声如雷。

    傅雪峰出了门,径直向后街走去,那里有一片野生花椒树。这个季节,椒树的花刚开不久,散发着特有的香气。深绿色的叶片在月光下密密层层的铺开,铺成一片深墨的海洋。黄中泛绿的小花挤挤挨挨挤满了枝头,像一簇簇在海面上翻腾嬉闹的小黄鱼。

    傅雪峰刚站定,莫清阳就出现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

    “少爷。”莫清阳剃去了胡须,换了身干净衣服,整个人清爽了许多。

    傅雪峰扫了他一眼:“你回去见大姐了?”

    “真是什么事也瞒不过您。我刚从大小姐那里回来。”

    “她说什么?”

    “大小姐让属下带两句话给您。第一句是:端木家掌门人的位置永远都是您的;第二句是:一年为期。”

    傅雪峰揪了一把花椒叶在手里搓:“大姐还是这么霸道。”

    “大小姐一向如此。”

    “如若我不遵从呢?”

    “这个属下不好说。不过,依着大小姐的性子,恐怕……”

    “她敢。”傅雪峰将手里的花椒叶扔在地上,本来就没什么温度的双眸陡然寒气森森,“别的事我都可以顺着她,唯独这件事。若她敢对暮雪出手,别怪我不顾念姐弟情义。”

    “您先别动气。大小姐最疼您了,她应该不会不顾您的感受。”

    “你回去告诉她:我的事我自己做主,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插手。若她真心疼我,就不要伤害暮雪。”

    “属下明白。”

    傅雪峰抬头望着天空发了几分钟呆,问:“家里情况如何?”

    “二少爷掌控了家族三分之二的生意,剩下的都在大小姐手里。二少爷三番五次想将大小姐手里的产业收归到自己名下,都被大小姐拒绝了。二少爷虽然心有不甘,倒也不能拿大小姐怎么样。”

    “二哥现在主要做什么?”

    “和老爷担心的一样。”

    傅雪峰沉默。

    莫清阳陪着沉默。

    大片灰色的云彩飘过来遮住了月亮,大地顿时陷入了黑暗与静谧,只有飘来拂去的花香证明这个世界还有生命存活。

    待光明重回人间,傅雪峰又恢复了惯常的样子。“算了,随他吧。只要他不伤及无辜就好。”他着自己的双手,叹道,“我还不知道将来怎么跟暮雪解释这一切。若她怪罪……”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只神色黯然地叹了口气。

    “您和二少爷不同,您的手上没有无辜者的血,都是该死的人。”

    “该不该死,不过是立场不同。在我们眼里罪无可恕的人,在别人看来可能只是奉命行事,罪不至死。希望将来她能给我机会解释。”

    莫清阳听得心惊rou跳:大小姐果然没说错,三少爷本就讨厌杀戮,现在因为那姑娘的原因,就更加不愿意沾染是非了。若任由他们相处下去,只怕老爷煞费苦心培养起来的接班人,就要变成一介平民了。

    傅雪峰又说:“你替我办件事。暮雪有时回家很晚,我又不可能随时跟在她身边保护。你想个办法,尽全力保证她的安全。”

    “是。”

    “你去吧。”傅雪峰目送莫清阳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自己则靠着一棵高大的柿子树站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下午,萧暮雪到后校门取自行车时发现,三轮车车队里多了一位个子高高的陌生大叔。他穿着普通,却有股书生气质,格外的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