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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第八卷:第五章

    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整个山村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水气之中。山色葱茏,绿得亮眼。小河的水哗啦啦地淌向远方,灌溉着下游的千百亩庄稼。

    雨天的山村特别安静,人们都呆在家里做一些平日里顾不上的琐碎细活。不上学的孩子约在某一家,扇烟盒,挑木棍,抽地牛……玩的不亦乐乎。输了的面色发僵,鼻涕横流。赢了的还想乘胜追击,拼命忍住心里小小的得意,嘴上一个劲地撺掇输家再来一次。勤劳又巧手的农妇们聚在一起,做鞋样,纳鞋底,秀鞋垫,或缝缝补补,或端了一筲箕粮食细细拾掇……时间对她们来说,永远是不够用的。就算是这样的下雨天,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男人们坐在一起,一边抽烟一边聊着今年的庄稼,手里还不停歇地做着各种农具。那一双双粗糙的大手此时格外灵巧,搓麻索,编背篓,扎扫把……那精湛的手艺,决计不会输给专业的匠人。

    蓦然,烟雨中响起一声亮嗓:“快点快点,《新白娘子传奇》要开始了!”

    顷刻间,有电视的人家赶紧扔下活计去开电视,没电视的人家搬了小板凳向有电视的人家跑去。有电视的人家早已将电视机搬到了外面,并搭好了遮雨的棚子,找出来自家的雨衣,准备迎接那蜂拥而至的人们。

    看喜欢的电视剧,是枯燥单调的山村生活里最让人期盼的节目。这里地处偏僻信号不好,大家便轮流举着电视天线到处走。长长的木棍上装着十分沉重的天线,时间稍长就肩酸背痛。但举的人并没有怨言,依旧以一个很奇怪的姿势,站在某个很奇怪的地方,直到那又粗又闪的黑白雪花变得细小起来。

    雨季就这样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打发过去了。

    路过一户挤满了看电视的人家门口,傅雪峰停下脚步,挨挨蹭蹭地蹭到人群里,伸长了脑袋想个究竟,忽而又觉得那些黑白雪花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撇了撇嘴走开了。

    一路上,三个人停停走走,直到萧暮雪晕车的难受劲过去了,才开始欢天喜地地边走边玩。分叉的路口,叶寒川向左,回去看他爷爷奶奶。萧暮雪带着傅雪峰向右,走向回家的路。

    到了村口,萧暮雪拐了个弯,带着傅雪峰先去了苏世安的坟前。

    麦田里,一座石头垒砌的坟茔面朝大山,静静地等着后人的朝拜。坟上青草葱葱,野花遍布,已看不见初时黄土的模样。

    萧暮雪放下背上的包裹,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她伸手将坟前一根老死的藤蔓轻轻拽掉:“爷爷……”她只叫了一声,眼泪就流了下来。两年了,这悲伤从来就不曾淡过。

    “谁造出来的东西比泥水匠、船匠或是木匠更坚固?掘墓的人!因为他造的房子可以一直住到世界末日。”

    傅雪峰依样画葫芦,也磕了三个头。萧暮雪流着泪说了声谢谢。

    回到家,萧兰枢正在整理书籍,苏婉言在捡红小豆。见二人出现,都喜出望外地迎了上去。

    “我回来了!”萧暮雪笑着扑进苏婉言的怀里,“我饿了。”

    “知道你晕车会把胃里的东西吐光,你妈一早起来就把汤给你炖上了。”萧兰枢手里拿着一本线装的古书,“这孩子是不是就是雪峰?”

    “嗯。”萧暮雪将傅雪峰拉到二人面前,“雪峰,这是我爸爸mama。以后你叫他们叔叔阿姨就可以了。”

    傅雪峰摇头,口齿清楚地叫道:“爸爸,mama。”

    萧兰枢和苏婉言对看一眼,颇有些意外。

    萧暮雪赶紧纠正:“不是爸爸mama,是叔叔阿姨。”

    傅雪峰摇头:“不,爸爸,mama。”

    萧暮雪无奈了:“雪峰乖,要叫叔叔阿姨。”

    这一次,傅雪峰叫得更真切了:“爸爸,mama。”

    苏婉言笑道:“算了,随他吧,他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

    萧兰枢也说:“称呼而已,不要紧的。”

    萧暮雪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却十分不舒服:我哥还没这么叫过呢!

    萧兰枢清了清嗓子说:“暮雪,慕白和雪峰都是咱们萧家的孩子,你不可以厚此薄彼。再说了,慕白是慕白,雪峰是雪峰,他们的身份,一码归一码。”

    萧暮雪撇了撇嘴,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傅雪峰拉了拉她的衣袖:“不生气。”

    萧暮雪静立几秒,心里的那一点不愉悦就烟消云散了:“我哪有生气嘛!那以后你就跟着我一起叫爸爸mama好了。”

    傅雪峰笑了,笑容干净明亮。

    萧兰枢打量着他:“这孩子脑子并不笨。”

    “听他父母说,他以前也是一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后来跟别人出去打工,出了事故伤了脑子,才变成这样的。不过,他现在好多了,尤其是那场大火后,很少狂躁也很少伤人了,说话也比之前有条理得多。”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苏婉言叹了口气,“希望他父母在天有灵,多保佑他。”

    “你们俩谁比较大?”萧兰枢看着手里的书,漫不经心地问。

    “他大。有一次他过生日,他mama请我吃长寿面,我就记住了。”

    萧兰枢依旧没有抬头:“除了个子比你高,他看起来好像还比你小些。”

    萧暮雪瘪了瘪嘴,不甘心地说:“您没听说过么?说是越单纯的人越容颜不老。雪峰的世界比我们所有人的都简单,所以他看起来比我还小。”

    萧兰枢点点头:“你懂这个道理就好。人心不可以太复杂,要简单一些才好。”

    萧暮雪吐了吐舌头没有说话。

    苏婉言笑道:“兰哥,孩子刚到家,先别忙着说教了。让他们换身衣服先去吃饭吧。”她指了指姚慕白的房间,“房间我已经收拾出来了,比较重要的东西放到你的阁楼了。我简单地给雪峰添置了几样东西,还有几套衣服。缺了什么以后再慢慢添补。”

    萧暮雪走进姚慕白的房间,四处看看,默默地站了片刻走出来:“雪峰,屋子里还有些我哥的东西,你不要动,好不好?”

    傅雪峰点头。

    萧暮雪笑着转身上阁楼去了。

    苏婉言看着她的背影,暗自叹了口气。

    萧兰枢的眼神也有些黯然。

    雨渐渐停了,天空慢慢放晴。到了晚上,竟然是夜色如海,繁星满天。

    夜深人静的村庄格外静谧。蓄满水的池塘水面如镜,只有青蛙在不知疲倦的聒噪。绿油油的稻田里,泥鳅和黄鳝欢快地游来游去,溅起一片轻响。高大的桉树上,猫头鹰一动不动地隐身在树叶里,圆圆的眼睛闪着幽绿的光。一只田鼠刚探出头,便看见一道黑影从高空箭一般的射了出去,紧接着是一阵扑腾接着一阵垂死挣扎的吱吱声。在这个世界里,rou弱强食的戏码不分白天黑夜地上演。

    萧暮雪摆了几条板凳在院子里,上面放一张晒粮食用的木板,就是一张简易的凉床。她端了一盘桃子放在上面,示意傅雪峰躺下和自己一起看星星。

    萧兰枢和苏婉言保持着良好的习惯,早早地就睡下了。

    有犬吠传来,猛一听,像是狼叫。

    萧暮雪侧耳倾听,却又没了动静。她啃着桃子,指着天空的星星说:“你知道牛郎织女星吗?就是那两颗。那七颗连起来像一把饭勺子的,是北斗七星,可以指方向的……”她指着天空,喋喋不休地说着。

    傅雪峰始终不言不语,静静地听着。

    桃子吃完了,萧暮雪又拿了一个在手里,张嘴就啃。

    傅雪峰伸手拦住了:“吃多了不舒服。”

    萧暮雪撇了撇嘴:“你比我妈还管得多。”她数着天上的星星,一遍又一遍却怎么也数不清楚。数着数着,她朝空气中抓了一把:“你闭上眼,我送你一颗星星。”

    傅雪峰听话地闭上了眼,不知道她又要搞什么名堂。

    “好了。”萧暮雪的声音在静夜里听起来格外温柔。睁开眼,只见她盘腿而坐,双手相扣伸在半空中。

    傅雪峰不解地看着她。

    萧暮雪微微一笑,示意他靠近,并小心地将扣得严丝合缝的双手露出一个小小的孔。

    傅雪峰凑过去一看:一只萤火虫正安静地趴在萧暮雪的手掌里,浑身散发着琥珀色的光。那光照得她的手掌透出粉嫩的颜色,如玉般温润透明。

    萤火虫在手掌里扑腾着,想要飞出这温暖的囚笼。萧暮雪慢慢张开手,重新将它放回了大自然。“喜欢吗?像不像星星?”

    傅雪峰点点头,一伸手又将萤火虫握入了掌心。

    “你不能总这么握着,它会死的。”萧暮雪掰开他的手指,“就像星星只属于天空一样,萤火虫是属于大自然的。放了它吧!”

    傅雪峰很是不情愿地松开了手。萧暮雪搔了搔他额前的短发:“乖啦!等哪天我找个瓶子,咱俩一起去前面的林子里抓萤火虫。小时候,我哥常常带着我和寒川去。”说到了姚慕白,她声音里的热情满满冷却下去。

    傅雪峰望着无边无际的夜空,一言不发。

    萧暮雪重新躺下,指着天边一颗又大又亮的星星说:“记得以前我不开心的时候,爷爷就让我看那颗星星。他说,那是一颗只有幸福的人才能看见的幸运星星。只要对着它许愿,梦想就能变成现实。不过,我从来没许过,因为我知道他是哄我开心的。”

    傅雪峰赶紧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地许下了心愿。

    “你信?”萧暮雪很惊讶,“神仙都很忙的,没时间理会凡人的这些俗事俗愿。不过,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心愿的话,我希望自己将来能开一家福利院,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给他们一个家,让他们不再四处漂泊。我连福利院的名字都想好了,叫“蒲公英之家”。我希望孩子们像蒲公英一样自由,不管到哪里都能幸福地生活在阳光下。”

    傅雪峰看着那颗明亮的星星,轻轻嗯了一声。

    萧暮雪打了个哈欠,来回翻了几次身,渐渐进入了梦乡。

    傅雪峰坐起身,注视着她,眼里的温柔渐渐变成了nongnong爱意。他等萧暮雪睡得很熟了,才将她抱起来,抱上了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