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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第四卷:第五章

    这一脚掀起的哗然之声,可比那一盆水倒下时响得多得多。

    靠在旁边看热闹的叶寒川乐了:不长眼的东西,叫你没事瞎折腾。

    方宇墨捂着被蛇咬过的地方,感动之余又有点担心:“寒川,你还不去拦着暮雪?可别闹出什么事来。”

    “拦什么拦!我拦得住她吗?再说了,也该有个人收拾一下罗俊智了。”

    “罗俊智是该挨收拾了,可那也不能是暮雪去。她一个女孩子,会吃亏的。”

    “吃亏?谁?萧暮雪?你多cao心了。好好看着吧,热闹还在后头呢。”

    方宇墨见叶寒川成竹在胸,只好半信半疑地静观其变。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僵持中的两人,生怕萧暮雪吃了亏。

    罗俊智被踢得满面通红,跳起来就要踢回去。

    萧暮雪轻盈地朝旁边一跳,躲开了他的脚:“你若敢碰我一根手指头,我今天让你躺着从这里下去。”她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和与淡定,只有冷厉。“以前的事我不跟你计较,是因为我压根没把你放在心上。可你欺人太甚,一而再再而三的逼我。我告诉你,我萧暮雪可不是被吓大的!你要是想玩狠的,可以,我随时奉陪。只一点,不要牵扯旁的任何人。否则,你就不是娘生爹养的。”她说话的速度不如平时快,听在耳朵里却字字千钧。顷刻间,楼道里安静下来。

    “那你也不能拿脚踢我!”

    “这你就不能怪我了。谁叫你离我这么近,活该倒霉。罗俊智,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你要是再敢伤害我身边的人,我让你悔不当初。”萧暮雪拍了拍手,神色悠闲轻松,“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见到有病的人就想治。我看你已经病得不轻了,我就更想治了。你如果还有什么阴毒的招数,就尽管使出来,我萧暮雪要是怕了你,就当着这全校的同学给你磕三个响头,从此以后,认你做老大,任你管束。”她看了看那条抬头吐信窥伺着四周的蛇,摸了摸它的脑袋,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我现在又不想帮你抓它了,你另请高明吧。”

    罗俊智看着那条蛇,没了主意:“你们谁来把它弄走?”

    所有的人都闪在了一边,没人敢动。

    文科班的人都站在门口看热闹,一个个幸灾乐祸。

    萧暮雪倒剪着双手,吹着口哨向教室走去,神情极为倨傲,完全没有一点优秀学生的样子,倒像个十足十的女混混。

    几个男孩子凑过来问:“萧暮雪,你真的不怕蛇?”

    “我看那蛇好像挺怕你的。你刚靠近,它就蜷起来了,很听话的样子。”

    “看罗俊智那熊样,我心里真是痛快。”

    萧暮雪的目光在凤凰手串上停留了两秒,便闪开了。她停下脚步,歪着头想了半天,像是在想什么未解之事,样子极为娇俏可爱。突然,她将手伸到问话的人面前,嗷的大叫一声:“蛇啊!”

    几个男生吓得一哄而散,惹得旁边的人笑成一团。

    这天之后,文科班的人对萧暮雪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人主动跟她打招呼说话,有人找她讲题,还有人会约她一起玩。面对这些变化,她依旧保持以往的淡然:你来,我不拒;你走,我不留。她的这种不同于常人、自我率真的性格,如一块吸铁石,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围在她身边。

    叶寒川见了极为不舒服,却又无可奈何。

    就连方宇墨,有时心里也隐隐地冒酸。

    只有楚星河,怀着最纯粹的心态,始终站在远远的地方,保持着一个适当的距离,关注着萧暮雪的一举一动。在他的眼里,她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更是一个性格鲜明的女孩。他对她没有超越师生之外的情感,直到某个特殊时刻,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落入他的眼里。

    天气晴朗的午后。像往常一样,楚星河趁着得空,抱着篮球向cao场走去。刚走到花园处,远远地看见萧暮雪低头坐在那里,双手紧握成拳撑在膝盖上,很久都没有动弹。他快步走了过去:“暮雪,你怎么坐在这里?你们不是在上体育课吗?”

    萧暮雪依旧低着头,不动也不言语。

    “暮雪?怎么了这是?有事你跟我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萧暮雪抬起头看着他,咬着嘴唇没有说话,眼里似乎有泪光闪动。

    楚星河顿时就慌了:“你怎么了?是不是他们又欺负你了?”

    萧暮雪摇了摇头,眼泪滚豆子一样滚了下来。

    “那到底怎么了?”楚星河急得团团转,“你说话呀!”

    “我……”萧暮雪的眼泪落了下来,声音细如蚊蚋,“我……我裤子脏了。”

    “啊?”楚星河一时间没明白过来,“裤子脏了洗干净就是了,你哭什么?”

    “我……我……”萧暮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眼泪落得更欢了。她迟疑了很久,终于慢慢松开一只手掌,上面赫然沾了不少鲜血。

    楚星河愣住了:“为什么会有血?你伤到哪里了?”

    萧暮雪咬着嘴唇,怯怯地看着他:“没……没有受伤……就是裤子脏了。”

    楚星河又愣了几秒,随即恍然大悟,脸刷的就红透了:“哦……哦……我知道了。”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背心,“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萧暮雪看着他飞奔而去的背影,瘪了瘪嘴,眼泪又流了下来。

    功夫不大,楚星河拿着一件干净衬衫跑了回来。他把衣服展开,小心地护在萧暮雪身后,这才让她站起来,又迅速地在腰间打了一个结,将她肚脐以下大腿以上的地方都遮了起来:“这样就可以了。”

    萧暮雪前后左右看了又看,确定无论从那个角度都看不到脏的部分,才放下心来。她不敢看满头大汗的楚星河,害羞地低着头:“楚老师,我……”

    楚星河挠了挠头,看起来比她还不好意思:“嗯……不用我普及生理卫生课上的内容了吧?你……你回去好好休息,今天的体育课就别上了,我会替你跟体育老师请假的。”

    萧暮雪小小地“嗯”了一声,依旧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楚星河弯腰抱起篮球,指了指篮球场:“我……我打球去了。”说完,逃一样的跑开了。他心里的感受无人能懂!不是不知道女孩子的生理现象,也不是没见过女孩子流泪。只是,萧暮雪那双泪水盈盈无助的眼,在彼此对望的一瞬间就掳走了他内心存放多年的温柔。这个总是满不在乎、快乐坚强的女孩,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流泪,第一次向自己求救!终于,不是以老师的身份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一刻,她是个需要帮助的少女。而他,只是一个想要保护自己喜欢的人的男子。

    从此以后,他案头的日历上,每个月的这一天,都被画上了红色圆圈。倘若这几天前后,萧暮雪神思倦怠,他便想方设法让她轻松些:体育课叫她去帮忙整理资料或者改卷子;自己的课尽量自习;或者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带她去吃喜欢的营养食物……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守护着自己不为人知的心事。

    萧暮雪等他走远了,才寻着人少的路走了,也是飞一样地朝校园外跑。推开院门,发现谁都不在。她松了口气,赶紧回屋把脏了的衣服换了下来,又拿了些纸临时代替卫生巾垫上。初潮了!我长大了!她在心里默默地想,爷爷要是知道了,该多高兴!她悲从中来,趴在桌子上嘤嘤哭了起来。爷爷那么盼望我长大成人。如今,我长大了,可他却已经不在我身边了……她从抽屉里拿出那个装着药的小瓶子,紧紧地握在手里:我一定会遵照您的嘱咐,好好吃药的。

    趁着还没下课,她将脏衣服洗干净晾上。回头看见楚星河的衬衫还搭在椅子上,便重新打来一盆清水,加了几滴自制的香水进去,泡了几分钟就捞起来直接晾上了。

    初夏的午间阳光灼眼,但并不炎热,只让人觉得昏昏欲睡。萧暮雪拿了一本书在床上躺下,翻了几页,实在是困得慌,便闭上眼想小睡片刻。一觉醒来,下课铃声刚好敲响。她翻身下床,匆匆向学校跑去,路上拐了个弯去了一趟小卖部。

    当天晚上,离关灯时间还剩下不到半小时。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一副妖怪出没的样子。教室里所剩不多的几个人收拾书本匆匆走了。萧暮雪看了看解了一半的题,实在不舍得放手,静下心继续勾三股四弦五。等她做完题,瓢泼大雨噼里啪啦从天而降,将人间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水帘洞。

    完蛋了!这下得在教室里过夜了。萧暮雪叹了口气,看着空无一人的教室和窗外越下越大的雨,没有一点办法。

    楚星河拿着一把伞走了进来:“你有没有伞?”

    “不爱打伞。”萧暮雪一手敲着玻璃窗,一手拿笔在上面画着什么。“您也被雨阻了?怎么办,要关灯了。”

    “担心什么?不是还有我么?这雨太大了,有伞也走不了,等等吧。”

    萧暮雪画完最后一笔,回头说:“您看这个娃娃像谁?”

    楚星河凑过去看了看:“这怎么有点像我?”

    萧暮雪笑得坏坏的:“这哪是您?您可比他帅多了!”

    “那,他是谁?”

    “就是您啊!只是我画不出您的神韵而已。”

    楚星河知道自己又被涮了,伸手要去擦玻璃上的那个小人。

    萧暮雪赶紧趴上去护住:“这是我的,您不能动的。”

    你的?楚星河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好吧,既然是你的,那我就不动了。”

    萧暮雪又在娃娃上加了两撇胡子:“楚老师,您说,等我们七老八十了,还能再见面吗?”

    “当然可以。我会永远跟你保持联系的。”

    萧暮雪大喜:“真的?您说话算话?”她伸出小指,粲然一笑:“那我们拉钩。”

    楚星河伸出手去:“拉钩!我定会遵守诺言!”

    一长一短两根手指勾在了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盖章!

    萧暮雪亲了亲自己的大拇指,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这下就不用担心毕业后见不到您了!”

    “怎么,你很担心跟我失去联系?”

    “当然!我最怕丢东西了。小时候,mama给我做了个小布偶,不知道怎么的就找不到了,我伤心得好几天都没好好吃饭。mama安慰我说,丢了就丢了,再做一个就是了。可是,她哪里知道,在我心里,最开始的那个才是最好。就算后来的再怎么好,我也是不喜欢的。”

    “我不是小布偶,我不会走丢的,我一定会遵守约定。”要不是窗外雷声隆隆,萧暮雪一定能听见楚星河如鼓的心跳声。他眼里荡漾着甜蜜的笑,雪白整齐的牙齿轻轻咬了咬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萧暮雪不停动着自己的小指,笑得合不拢嘴:“那咱们说好了,永远不要失去彼此的消息!”

    “那万一有一天,你不想跟我联系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萧暮雪一个劲地摇头,“除非我死了。”

    楚星河很是高兴,一时忘形摸了摸她的头:“别动不动就死啊死的。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活成你想要的样子。”

    萧暮雪愣了片刻后才说:“那您也要好好活着!等我们都白发苍苍,走不动的时候,就拄着拐棍,相互搀扶着一起去看夕阳。”

    屋子里突然黑了下来,分秒不差地藏起了楚星河眼里太过明显的爱意。

    萧暮雪素来怕打雷,紧张得直抠玻璃。

    楚星河轻声说:“别怕,有我呢!”

    萧暮雪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

    两个人就那样站在一室黑暗里谈天说地,任凭窗外雷声和雨声交织成一片。

    后半夜,雨小了些。萧暮雪不愿意找守门大叔开门,怕又生事端。两人便从后校门处翻墙而出。从墙上跳下去的时候,楚星河稳稳地接住了萧暮雪。她冰凉的唇不小心碰上楚星河的脸,害得他好一阵心慌意乱。

    伞虽大,却遮不住两个人。楚星河将伞塞进萧暮雪手里,跑进了雨里。

    萧暮雪看看手里的伞,又看看他,干脆将伞收了起来,跟着跑进了雨里。

    “你不能淋雨……会生病的。”楚星河拦住她,撑开伞遮住她,“女孩子要学会照顾自己,不能淋雨的时候就不要逞强。”

    “我哪有那么娇气?”萧暮雪笑着跳到伞外,“您要再这么啰嗦,我就丢下您不管了。”

    楚星河拗不过她,只得重新将伞收了起来。

    萧暮雪边跑边玩,时不时停下来张嘴接雨水,接满一口就噗地吐出老远。

    楚星河赶紧追了上去:“天这么黑,你别跑太快了,当心摔跤!”

    “摔跤就摔跤,大不了磕个包。”萧暮雪接了满捧水,朝楚星河泼过去,“您能不能不要这么cao心?我又不是泥娃娃,碰不得摸不得的。”

    “别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楚星河牵起她的手说,“不想我担心的话,你就老老实实地跟在我身边。”

    萧暮雪看了看那只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想起下午的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两人在雨中奔跑,竟然不觉得雨有多大,雷声有多响。

    到了院门口,楚星河目送萧暮雪进了房间,才转身离去。

    那天晚上,楚星河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萧暮雪的笑脸和两人相处的情景。

    萧暮雪却是倒头就睡,直到学校的起床钟声敲响。

    第二天,萧暮雪找了个办公楼人少的时候,将楚星河那件叠得有棱有角的衬衫放在了他的办公室。刚下楼,就遇见了萧月茹和叶寒川。她本来想回避,已经来不及了。

    “萧家小姐?这么巧?”萧月茹叫住了她。

    萧暮雪停下脚步,目光清冷。

    “有没有时间聊几句?”萧月茹看了一眼她鬓边的白花,“听寒川说,你一直都不肯原谅他?”

    萧暮雪没有说话。

    “看来是真的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活着的人应该朝前看,不是吗?”

    “你想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说,如果你知道你爷爷的药方,不妨告诉我,价钱方面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你还不死心?”萧暮雪冷笑道,“对不起,恐怕你要失望了,我不知道。”

    “他那么疼你,不会不告诉你吧?”

    “爷爷是疼我,可也不是什么都会告诉我一个小孩子的。”

    “是吗?你爷爷就是想不通,那方子放在他那里不过是废纸一张,干嘛不换成钱?于人于己,都是好事。”

    萧暮雪心想,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爱钱如命。“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这么着急,是要着急去读书?听说你的成绩一直在寒川之上?”

    “是……又怎样?”

    “不怎样。我很满意你们现在的状态,互不理睬,没有交集。”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你。”

    “所以你就推了我爷爷一把,然后赖在寒川身上?你这mama当得不错!”

    “那是意外。”话一出口,萧月茹就后悔了,“我也不想那样的。”

    萧暮雪的眼神更冷了:“你终于承认了!”她笑了,笑得极为开心,“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不是寒川推的爷爷。只是,因为你是他的母亲,我才不想理他。”她看了叶寒川一眼,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要不要一起回教室?”

    叶寒川欢喜得什么似的:“要!要!当然要!”

    萧暮雪用嘲笑的眼神看了萧月茹一眼,大摇大摆地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叶寒川抬腿就跟,被萧月茹叫住了:“你给我站住!你有点志气行不行?那丫头有什么好?你居然对她言听计从!”

    “在暮雪面前,我就是没志气。你骂也好,打也好,随你。只一点,在我的面前,谁也不能说她半个字的不是。你也不例外。”

    “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儿子!”

    “既然没用,那干脆不要好了。”叶寒川想走又走不了,已有些不耐烦,“爷爷那件事,别说是暮雪,就是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我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如果真是为了我,你就该好好和他们一家人相处!”

    “我是生意人,自然以获得最大利益为目的,我没觉得我做错了!”

    叶寒川失望地摇了摇头:“我们观点有分歧,再谈下去伤感情。我走了。”他转身向教学楼的方向追去,却一直没看到萧暮雪,心里很是懊恼,只好独自回到教室,却见萧暮雪正靠在椅背上看风景。

    窗外,木槿的花朵开得正绚烂,幽柔的香气伴着明丽的阳光一起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