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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第四卷:第三章

    星期五第一节晚自习是思想课,教导主任会到各个班挨个训话,顺便总结本周出现的思想问题。

    萧暮雪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端端正正地在门口站好,口齿清楚地叫了报告。

    “进来。”是楚星河的声音。

    萧暮雪走进去,发现所有的人都正襟危坐,正在听讲台上的人训话。她看了讲话的人一眼,心里咯噔一下:倒霉!怎么是他?真是冤家路窄!

    楚星河给她使了个眼色:“快去坐下。”

    讲台上站着的赫然是招生办的四眼田鸡,也是凌云中学教导处的主任。他看了一眼走进来的萧暮雪,表情不善:“这位同学,上课不能迟到,你不知道?”

    “对不起,我错了。”萧暮雪停下脚步,真心实意地道歉,“以后我会注意的。”

    “既然知道错了,那就站到一边,站着听完这节课。”

    萧暮雪看了四眼田鸡一眼,没说什么,安静地站到了一旁。

    “同学们,高一的学生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你们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认真学习,不能自由散漫,不能漠视校规,更不能像某些同学一样,因为自己是扩招生,就自视甚高,目中无人。”

    萧暮雪眯了眯眼睛,依旧安静地站着,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微微动了动。

    叶寒川的眉毛动了一动:田鸡先生,你要是说话再不过脑子,今天可就摊上大事了。

    楚星河本来想打个圆场,想了想还是算了。

    四眼田鸡说得顺口了,继续说道:“我们凌云中学是什么地方?是一个试炼真金的地方!不管你是哪路人马,到了这里,很快就会被炼化出原型,所以最好安分守己,做个好学生。尤其是扩招生,要管好自己,别把之前在别的学校养成的坏毛病带到这里来,带坏了这里的学生。”

    叶寒川双眉一挑,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好戏上场。

    萧暮雪扭头看着楚星河,眼神里满是抱歉。

    楚星河读懂了她的眼神,缓缓地摇了摇头,满脸的无所谓。

    萧暮雪安下心来,回过头不徐不疾地说:“主任,今天的事错在我一人,跟别的扩招生没关系,请您不要将他们都骂了。”

    “住口!”四眼田鸡一拍桌子,“我说话还用不着你来教!上课迟到了还这么嚣张,桥河中学是怎么教学生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萧暮雪紧抿双唇没有说话,只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怒火压了下去。

    楚星河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圆场:“主任,萧暮雪是今天刚到的,很多东西都还不熟悉。这也怪我,没提前告诉她。”

    “上课不能迟到,是学生的基本守则。这还需要提前告诉她?难道桥河中学是个菜市场,允许学生随意迟到?又或者,他们的老师都是摆设,不懂得怎么约束自己的学生?”

    楚星河眉头微锁,心有不悦:过分了!

    萧暮雪的手慢慢攥成了拳:“上课迟到是我不对,我接受处罚。不过,您批评我就批评我,请不要随意批评桥河中学,更不要批评我的老师!”

    教室里开始有人小声议论:“田鸡这个下马威有点厉害!”

    “看她今天怎么下台!”

    “刚来就挨训,还当着班主任老师的面,这脸可丢大发了!”

    叶寒川揣着双手,满脸事不关己的样子:丢脸?!胜负未分,到底是谁会丢脸,咱们走着瞧。惹毛了这丫头,你就自认倒霉吧!活该!叫你见好不收!你以为她在你的这座庙里,就得向你烧香跪拜?你想多了!

    果然,萧暮雪的言辞变得犀利了:“我记得凌云中学的校规上说,上课迟到不能超过三分钟。三分钟以内,不做追究。请问,我超过三分钟了吗?没有。既然没有,那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可以理解为您公报私仇吗?还有,既然您这么看不上桥河中学,那干嘛还招我过来?与自己不耻的人为伍,您这算是自甘堕落吗?”

    教室里一片哗然。

    “你……”四眼田鸡气得满脸通红,“牙尖嘴利!自己错了还这么多理由!”

    “我不想这么牙尖嘴利的。可您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我的母校还辱骂我的老师,我没理由假装听不见。难道,您希望下次有人骂凌云中学的时候,这学校里的学生都充耳不闻?”

    “怎么可能有人骂凌云中学?别把它和你们那种不入流的学校相提并论!”

    “哦?是吗?桥河中学再不入流,都还是懂得恪守本分,不夺人所爱。不像某些学校,虽说是名声在外,可谁又知道,这名声是踩着那些不入流的学校的脊背爬上去的。如果一个登上山顶的人,忘记了一路上帮助过自己,或者是被自己利用过的人,我觉得,这就不仅仅是忘恩负义了,而是——无耻!”

    像一碗水倒进了烧开的油锅里,整个教室彻底炸开了。

    叶寒川忍不住笑出声来:暮雪,暮雪,你果然还是我的那个暮雪。平日里温顺得像只睡着了的猫,一旦发怒,牙尖爪利。

    姚梦芽扭头看着他:“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你不觉得田鸡先生的头好大吗?”叶寒川捂着肚子说,“他们从哪里挖出来的这姑娘,太好玩了!我还是头一次看见田鸡被气成这样。”

    姚梦芽白了他一眼:“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玩!讨厌死了!”

    “你讨厌她?”叶寒川止住笑,“那你最好离她远点,否则,说不好那天你们俩就杠上了。”

    “我才懒得理她。”

    “不理她最好。”叶寒川脸上的笑容全无,“要是你们杠上了,我可不会帮你。”

    “不帮我?难不成你要帮她?”

    “当然!因为我喜欢她。”叶寒川脸上又重新露出了笑容,“我喜欢有趣的人。”

    姚梦芽脸色泛白:“只怕你喜欢也没用。三个月后,就见不到人了。”

    叶寒川歪着头想了想:“你说得对,三个月以后就见不到人了。算了,还是不要喜欢了。”

    旁边一个男孩说:“已经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你了,还不满足?”

    叶寒川冷淡地说:“你也说了,是她们喜欢我,不关我的事。”他看着神色自若的萧暮雪,心里的疼惜渐渐泛滥成河。从小到大,你几时受过这种委屈!亏你能忍得住。许是感受到了他炽热的目光,萧暮雪的眼睛看了过来,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便又飘向了别处。

    只这短短几秒的时间,叶寒川便看穿了萧暮雪深掩的无助与无奈。像是一根尖锐的刺扎在了心脏上,疼得他半个身子都麻痹了。他想也不想地站起身来:“主任,楚老师,我有事要说:下一节本来是数学老师的课,但他有事走不开,让楚老师帮忙安排一下,我忘记讲了。”

    楚星河心神领会:“我知道了。你坐下。”

    这一打岔,话题的内容便发生了变化:“吔!数学老师不在,又可以自习了!”

    “好难得有数学自习课,楚老师千万别调课!”

    “终于可以把堆积的数学作业赶一赶了!”

    “数学老师万岁!”

    楚星河对站在讲台上的人说:“主任,我要占用您的时间安排一下课程,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你来,你来。”四眼田鸡好脾气地说,“你先安排,我去别的班看看。”说完,三步并成两步出了教室。

    楚星河走到萧暮雪面前,见她眼底隐隐有泪光闪动,便将自己整个身子挡在她前面,不露痕迹地摇了摇头:“你下去吧,以后上课不要再迟到了”。

    萧暮雪闭上眼,将所有的眼泪都收回到心里:“我知道了。”她带着惯有的平静和冷淡,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方宇墨踢了踢她的椅子,压低的嗓音里是满满的兴奋:“萧暮雪,你帅呆了!”

    萧暮雪将手背到背后,做了个“别闹了”的手势,后面的人才安静下来。

    如众人所愿,楚星河没有调课,让大家自行复习。他是藏着私心的:萧暮雪刚来,需要大量的时间来熟悉这里的教学方式和考试题型。而且再过两周就要月考了,如果她不赶紧适应,恐怕结局难以尽如人意。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希望这个看起来冷冷清清的女孩子,作为一个失败者被退回去。又或者说,他强烈地希望她能留下来,从此成为自己的学生。为此,他竭尽所能地为她创造更多的自由时间。

    迟到事件之后,萧暮雪一战成名。从此,不管她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她安之若素,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安然与淡定。叶寒川几次在教室外面遇见她,她都视而不见,擦肩而过。于是,各种关于她的传闻越来越离谱,也愈演愈烈。到最后,她的冷清,她的淡定,她的美丽,都成了罪过:冷清是因为桀骜不驯,淡定是因为自命不凡,至于美丽,那是最不应该的,因为美丽的女孩惯会毒害有志青年的。

    男生看她,如雾里看花,想要接近,却摸不着门道;

    女生看她,如毒蛇猛兽,想要远离,却又是怎么也绕不过的话题;

    方宇墨看她,是美丽的战神、天纵的女将军;

    叶寒川看她,还是当年初见时的那个小女孩;

    楚星河看她,是正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校长无意间听说了这件事,大笑:当了这么多年校长,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姚慕白,再无他人。没想到,现在又来一个。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这姑娘。看似顽劣,实则情长。如果她的成绩能与姚慕白比肩,我那些黄冈中学的资料,可就真不是个事了!

    于是,所有的人都等待着月考,等待着成绩张榜。

    第一次月考结束后,萧暮雪沮丧了好几天。她给张宇涵写了一封信,检讨自己在考试过程中犯下的错误。张宇涵回信就几个字:相信自己,重整旗鼓,从头再来!公布成绩的那天,她躲在教室里不敢出去,直到方宇墨兴冲冲地跑进来告诉她成绩,她才松了一口气:第十名!这个结局不算太坏,总算是达到了校长的要求。

    这个在她看起来不算太坏的成绩,却仿佛一颗巨石投进了平静的深湖:凌云中学建校至今,还没有哪个扩招生在第一次月考就进前十的,而且还是个女生!

    这次是巧合,是她的运气太好了!

    是的,是巧合,是她的运气太好!

    偶尔一次不算什么,还有两次呢!

    就算三次月考都第十,也没什么,永远是第十才算厉害!

    ………………

    萧暮雪的耳朵自动屏蔽了所有议论,依旧独来独往,淡然冷漠。

    第二次月考结束后,她在成绩榜上顺利地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和想象中差别不大,这次排在了第四名。她写给张宇涵的信上少了沮丧,多了自信:已经完全掌握了做题的技巧,不那么吃力了。有些小失误,下次一定改正。张宇涵的回信照例简洁:不可骄傲,再接再厉。

    校长看了成绩单很是高兴:第四名!不错不错,叫她继续努力,看看能不能把叶寒川这个万年第一给我拉下马来。

    楚星河倒是淡定:拉叶寒川下马就算了。如果她能稳居第四,我就很满意了。

    至于别的人,一番热议后,又在开始期待下一次的成绩了。

    第三次月考结束后,萧暮雪没去看成绩榜,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忙着看萧兰枢寄来的书。那是两本厚厚的英文原版读物,一本是《简爱》,一本是《麦田里的守望者》。萧兰枢随书附信一封:暮雪吾儿,别有数日,甚念!汝母与为父均安,万望勿念!学业繁重,善自珍重!她将信和张宇涵的信装在一起,放进抽屉锁了起来。这些都是她在夜深人静时,挑灯夜读的动力和精神粮食。

    第二天早读,萧暮雪刚到教室门口,发现所有的人都站在门外。楚星河正来回清点人数。“这是要干嘛?”她悄悄问站在一旁的方宇墨。

    “要选座位了。”方宇墨小声说,“我们的座位不是固定的。过一段时间就会重新排一次。”

    “怎么排?按成绩?”

    “对。但不是说成绩好的就一定会坐前面,而是按照考试分数从第一名开始自由选择,喜欢坐哪里就坐哪里。”

    “这样啊!那还不错。”

    “你想坐哪里?”

    “老位置。你呢?”

    “一样。我还是想坐你后面。”

    “那万一别人把我的位置挑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这次月考,你是第一名,你第一个选。”

    “啊!”萧暮雪吓了一跳,“谁说我是第一名?”

    “你周末去哪里了?没去看成绩吗?”

    “我懒得动,在家里睡觉呢。”

    “难怪。没看见大家都看着你吗?”

    萧暮雪这才注意到,所有的人都在盯着自己看。她赶紧闭上嘴巴,蹭到方宇墨身后去了。

    楚星河早就看见她了:“萧暮雪……出列。”

    萧暮雪慢腾腾地走了过去,睁着葡萄似的一双眼睛看着他:“我坐老位置。”

    “有视线更好的位置,你可以进去看看。”楚星河看着她,柔声说,“你那个位置靠窗,夏天太热,冬天太冷,换一个会比较好。”

    “不用。我就坐那里。”萧暮雪谢绝了他的好意,“那里可以看风景。”

    楚星河温柔地看着她,最后还是随了她的心意:“那好。你去坐下。”

    萧暮雪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看着教室门口鱼贯而入的人,第一次有闲情逸致留心班里的名次:第二个进来的是叶寒川,第三个是姚梦芽,方宇墨还是第十。原来,他们俩一直是班里的第一、第二和第十名。这一次终于知道对手是谁了!她脸上的表情变化不定,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从这天起,凌云中学文科班的头把交椅,牢牢地握在了萧暮雪的手里。

    一时间,萧暮雪成了凌云中学的风云人物。大家谈论的最多的是她,但,除了方宇墨,依旧没人主动亲近她。她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气质,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叶寒川不服,几次三番地和萧暮雪较量,都以相差无几的分数败下阵来。他找楚星河要了萧暮雪的试卷,仔细对比后发现:自己输在作文。萧暮雪的作文功底已远远超出了自己所能想到的范畴,难怪每次都会被当作范文来读。就连文科补习班的作文分析课上,用的也都是她写的文章。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而且还输得心服口服。他怎么也没想到,萧暮雪最厉害的不是语文,而是英语,这是他多年以后才明白的一件事。

    楚星河见萧暮雪每日里独来独往,担心她会因为孤独而孤僻,好几次想跟她说话,却又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只好作罢,依旧默默地关注着她。

    一天体育课上,校长把萧暮雪叫到办公室,拍着一个没开封的箱子说:“这是黄冈中学最新的题库,归桥河中学了。以后,有我们的,就有他们的。”

    萧暮雪抱着箱子,笑得开心极了:“谢谢校长!您真是个好人!”

    这是楚星河第一次看见她笑。那笑容如此甜美,如此无邪,如此幸福,看得人心神荡漾。

    校长也笑了起来:“那如果我不给呢,是不是就是坏人了?”

    萧暮雪抱着箱子的手紧了紧:“您不会的!因为您不但是好人,而且还是个诚实的人。再说了,您是大人,我是小孩,大人不会跟小孩耍赖皮的。”

    “听你这么说,我倒还真不好意思耍赖了。”校长含笑而立,“明天学校放月假,你回不回家?”

    “太远了,不回去。”

    “有多远?”

    “周六早上一早走,快晚上了才能到家。第二天天没亮又得起来赶车,到学校也就该晚自习了。太折腾了!而且来回的车费也贵,都够我一周的饭钱了。”

    “那你干什么去?”

    “去桥河中学送资料,顺便看看我老师。”

    校长摸着下巴说:“送资料?看老师?你不怕我不高兴?”

    “高不高兴我都得说实话吧。如果实话让您不高兴了,那是您的问题,跟我没有关系。再说了,难道您希望以后我离开凌云中学了,就把您抛到脑后?”

    校长哈哈大笑:“嘿,楚老师,有了这孩子,日子是不是变得很有趣了?”

    楚星河笑道:“是。暮雪是个善良的孩子,又心直口快,我蛮喜欢的。”

    “别说你,我也很喜欢。”校长指了指那个箱子,“那玩意很沉的,小心别砸到自己的脚,让你老师帮你抱下去。”

    楚星河伸手要拿,萧暮雪侧了侧身:“不用。我自己拿着放心。”

    校长和楚星河对望一眼,仰头一阵大笑。

    萧暮雪不理睬两人的取笑,抱着箱子一溜烟地下楼去了。

    几年后,凌云中学和桥河中学结成兄弟学校,这是很多人都没想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