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二、秋爽斋
她好不容易夹了一个起来,可偏生筷子不便,一下子就掉在了桌子上,随即滚到了地上,刘姥姥作势欲捡起,可地下早就有人捡了出去了,刘姥姥叹道,“一两银子,如今这味儿尝也没尝,听个声儿也没了!” 众人已没心吃饭,都看着她取笑。贾母又说:“谁这会子又把那个筷子拿出来了,又不请客摆大筵席!都是凤丫头支使的,还不换了呢。”地下的人原不曾预备这牙箸,本是凤姐和鸳鸯拿了来的,听如此说,忙收过去了,也照样换上一双乌木镶银的。刘姥姥道:“去了金的,又是银的,到底不及俺们那个伏手。”凤姐儿道:“菜里要有毒,这银子下去了就试的出来。”刘老老道:“这个菜里有毒,我们那些都成了砒霜了!那怕毒死了,也要吃尽了。”贾母见她如此有趣,吃的又香甜,把自己的菜也都端过来给他吃。又命一个老嬷嬷来,将各样的菜给板儿夹在碗上。 刘姥姥自然大嚼不必说,板儿原本是怕生,可丫头们招待他,一下子倒也熟了,吃了饭后,别的地方不去,倒是跑到了薛蟠身边来,乌溜溜的一双绿豆眼睛盯着薛蟠,薛蟠还因为板儿没吃饱,于是夹了一个银丝松瓤卷给板儿,板儿摇摇头却是不要,“这孩子,”薛蟠瞧将板儿脸上油渍一块,于是拿了热毛巾来给他擦了擦,“瞧着倒是还算机灵,”薛蟠对着王夫人说道,“不知道日后如何。” 王夫人略微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探春笑道,“大哥哥若是喜欢,不如也带着他是了,凭他家里头如何,总是比不过大哥哥这里的。” 薛蟠摸了摸板儿的头,“这个小孩倒是有趣,咱们家算起来,倒是没有这样的。” 这边说着话,那边也吃的差不多了,贾母王夫人等人到探春卧室去说话,这边收拾残席,又上了一桌,刘姥姥见到这边李纨和凤姐才坐下来吃饭,叹道,“别的倒也罢了,我就爱你们这礼出大家,礼数上的事儿,旁人是再也比不过的,只是这样子不在一起吃饭,倒是少了些乐趣。” 凤姐笑道,“姥姥可别生气,刚才拿着你取笑来了。”一言未了,鸳鸯也进来笑道:“姥姥别恼,我给你老人家赔个不是儿罢。”刘姥姥忙笑道:“姑娘说那里的话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有什么恼的!你先嘱咐我,我就明白了,不过大家取笑儿。我要恼,也就不说了。”鸳鸯便骂人:“为什么不倒茶给姥姥吃!”刘姥姥忙道:“才刚那个嫂子倒了茶来,我吃过了,姑娘也该用饭了。”凤姐儿便拉鸳鸯坐下道:“你和我们吃罢,省了回来又闹。”鸳鸯便坐下了,婆子们添上碗箸来,三人吃毕。鸳鸯便问:“今儿剩的不少,都那里去了?”婆子们道:“都还没散呢,在这里等着,一齐散给他们吃。”鸳鸯道:“他们吃不了这些,挑两碗给二奶奶屋里平丫头送去。” 凤姐道:“她早吃了饭了,不用给她。”鸳鸯道:“她吃不了,喂你的猫。”婆子听了,忙拣了两样,拿盒子送去。鸳鸯道:“素云那里去了?”李纨道:“他们都在这里一处吃,又找他做什么?”鸳鸯道:“这就罢了。”凤姐道:“袭人不在这里,你倒是叫人送两样给她去。”鸳鸯听说,便命人也送两样去,她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又吩咐,“给袭人丫头也送两万去。” 凤姐笑道,“怎么今日你这蹄子,倒是想到我那表弟房里头去了,你这是什么个意思?” 这时候李纨到里头去伺候,刘姥姥也跟去了,单单只有凤姐在这里,鸳鸯于是将外头今日史家来说的事儿告诉了凤姐,“我倒是有些拿不住主意,幸好薛大爷来了,听了他的意思,我这才放心下来。” 凤姐虽然知道凡事应该以贾母为重,但她较之鸳鸯,却也是多了一些见识,“史家这样的事儿出了!可是了不得!难道蟠儿说了会帮衬着料理了这事儿?” 鸳鸯点点头,“我也有些不信,只是他似乎说的坚决,二奶奶,你觉得,如何?” 凤姐眼珠子转了转,“你自然是不错的,只是这事儿还要再周全一些才好,”凤姐忙叫了丫头过来,“问问看二爷,外头史家的事儿知道不知道?若是知道什么,快着些进来找我,把话儿说清楚了才好!” 这边暂时事毕,鸳鸯又问婆子们:“回来吃酒的攒盒,可装上了?”婆子道:“想必还得一会子。”鸳鸯道:“催着些儿。”婆子答应了。 凤姐等来至探春房中,只见他娘儿们正说笑。探春素喜阔朗,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堆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联云: 烟霞闲骨格, 泉石野生涯。 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傍边挂着小槌。那板儿和众人略熟了些,便要摘那槌子去击,丫鬟们忙拦住他。他又要那佛手吃,探春拣了一个给他,说:“玩罢,吃不得的。”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板儿又跑来看,说:“这是蝈蝈,这是蚂蚱。”刘姥姥忙打了他一巴掌,道:“下作黄子!没干没净的乱闹。倒叫你进来瞧瞧,就上脸了!”打的板儿哭起来,众人忙劝解方罢,平儿拉了板儿出去,好生哄了一顿,见板儿不哭了,平儿这才又送了回来,叮嘱丫头们要看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