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周瑜打黄盖
那段记忆,若是可以的话,若狭有生之年都不愿意回忆起来。 身子坠入了十二月的漠河水中,被河水中的冰块推搡着往底下沉去,往下流漂流而去,若狭没有觉得冷,只觉得全身的每一块肌肤都在叫嚣着疼痛,哭喊着嘶吼着,发泄心底的悲痛。 可若狭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倒是污秽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入了她的身体里头,让她的身子越发沉的厉害。 若狭知道,这水中有着无数将士的鲜血,无数人的冤魂。 她觉得自己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问句——为何,小表哥为何会对付父亲?究竟是为何? 她自诩聪明,小表哥是楚夏王的事情她早已猜出七七八八,但她的小表哥一向聪慧无双,做什么事情都胸有成足的,小表哥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道理,所以她从不怀疑他会对付自己和自己的父亲。 若狭猜测着,小表哥这么做可能是为了对付那昏庸无度的皇帝罢,一个心胸狭窄,动辄猜忌臣子的皇帝实在恼人,况且她又是知道父亲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这般一心为国一心为大宋的笨将军怕是一百年也找不出一个来,好容易有一个愿意为大宋奉献一切的将军,却又被小皇帝逼得苦不堪言,当真可恶。 若狭想,人原来在快要死掉的时候,生前的一幕幕当真会在眼前一闪而过的。 若狭看到了小时候自己常常坐在院中小阁楼上,眺望远方,那是父亲回来时候必会经过的地方。 她眼睛一眨,又看到了自己不小心将唐太子弄到了河水中,结果害得唐太子落下寒症,父亲那暴怒不已的模样,但他虽然耿直却终究还是为了维护自己隐瞒下了事实,只将自己暴打了一顿,而后关入了小黑屋里头。可怜见的,后来她因此发了高烧,娘亲气极,素来温婉贤惠的女子拽着他的耳朵便是一阵骂,他这个战场上武威无双的大将军也只是无奈地陪着笑,不敢反驳,看着病床上的她,眼神更是满满的心疼。 忽然视线一转,又看到了自己给长公主写的情书被父亲发现时候的场景,那时候的她满心欢喜,情窦初开,只是弄错了对象。这个有趣的父亲不仅不阻止她,不纠正她,竟然还在一旁给他出主意,说某某地方过于唐突了,又说某某地方用词不当,甚至还引用兵法典故来教她该怎么以退为进,拿下长公主。 唔、当年的她到底还是没有追求到长公主,实在是对不住父亲的一片用心了。只是现在想想,一个从小就没有读过两本书的武将,只知道战场上的那一套,竟然也敢头头是道的来教她该怎么追求心仪的姑娘,简直贻笑大方。 若狭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她又看到了父亲将自己送入师父门下的场景,那时候师父待她甚是严苛,常常弄得她一身伤痕,父亲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也只能干巴巴地在一旁给她说几句激励的话语,又给她说说自己当年练武时候的模样,可比她还要来得惨烈。就在她总以为他其实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人的时候,他给她备下的各种药却越来越多了。治伤口的,化淤血的,活络经脉的,内服的外用的,琳琅满目。 若狭觉得,父亲真是个有趣的人。 战场上的常胜将军,私底下的可爱父亲,她觉得他确实可爱,虽然有时候未免有些讨人厌了。 父亲也会有生气的时候,且他的性子算不上多么温柔,每次生气的时候都是一场大战,他会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便对她出手攻击,他甚至眼睛也不眨一下就抽出一杆长枪向她扎来,更别说弓箭大刀之类的更是直接往她身上招呼,害得许多兄弟都不相信她是他亲生的。 父亲和母亲虽然聚少离多,感情却也一向极好,两人就算一整年没见面,见面了也不会痛哭流涕,而是紧紧相拥,继而,像是父亲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家一般,和和睦睦地一起渡过那有限的时光。 因为两个人都不清楚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了。 若狭觉得父亲有点笨呐。 皇帝都不需要你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你何必默默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呢?还不如找个机会将兵权全部上交了去,大将军如此深明大义,皇帝少不了也会封赏一堆有的没的,从此带着妻儿逍遥人间,也是极好的。 父亲并不是一个战争狂人,却是一个心系天下的傻子。实在是傻子,人活一世,也就百来年时光,居然不想着该怎么让自己过得潇洒自在,反而天天cao心着别人家的事情。 古往今来,朝代更迭都是避免不了的事情,分分合合,合合又分分,会一直这么循环下去的。再说了,人各有命,生死在天,一个人怎么也不可能拯救得了天下苍生,最多只是延缓了这个朝代消亡的速度罢了。 她想,父亲在这方面竟然还没有她想得开,实在可惜。 可就是这么一傻兮兮的大将军,将她视为掌中宝,心头rou,将她呵护长大。 他自诩人间王法,正义,他耿直聪慧忠臣,却为了她一次一次破例。 若狭觉得心口一阵抽痛,痛得她整个人都痉挛起来......父亲,真的死了么? 还是被自己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男子中的另外一位杀死的。 眼前的场景陡然一变,她看见叶琛站在自己面前笑容猖狂:“你要找楚夏王?也难怪......傅长风被楚夏王给杀了,你想要报仇雪恨,我也不拦你,更何况傅长风死了,我和楚夏王的盟约也差不多该到头了。要是楚夏王死在了你手里,我倒还能坐收渔翁之利,哈哈哈哈!” 不!他在说谎! 若狭摇摇头,想要将面前的景象给摇散了去,再一眨眼,眼前的场景又变了变,小表哥站在尸体堆积成山的战场上,负手而立,眉眼倨傲,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冷冷道:“我就是杀了你父亲又能怎样,我就是杀了他你不照样还是喜欢着我......” 不不!这不是小表哥,这种话,做这种事情的! 若狭拼命摇头,拼命地摇头,却见小表哥竟然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长剑,眼前有冷光一闪,小表哥的长剑竟是直直地对准了她的眉心:“我不仅杀了他,我现在还要杀了你。”他冷笑着说道,话音方落,便见他抓着长剑向她刺来...... 若狭醒来的时候,整个人沉得便是动一动都觉得困难,耳畔听到有人在叙话:“她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低低的男声,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回主子,这位姑娘的外伤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内伤还需慢慢调养,至于她究竟什么时候醒来,这个老夫却也没法断言,只能听天由命......”大夫小心翼翼道。 他话音还未落下,就被人一把拽住了领子,那人厉声逼问:“你说只能听天由命?简直可笑,若是只能听天由命的话,我要你何用,她都已经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月了,你现在居然和我说这种废话,你......”男子似乎非常生气,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主子息怒,息怒呀......”那大夫忙求饶道。 旁边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走过来拦住了发怒的男子,劝解道:“主子莫要心急,心急也是没用的,大夫的意思是傅姑娘受了太大的打击,能不能醒来,全看她能不能化解了心中的怨气,过了她自己这一关。” “是呀,傅姑娘现在整个人处于无欲无求的状态,一心求死,完全没有求生的欲、望,全凭这些珍贵的汤汤水水吊着这条命,我也实在是没办法呀......”那大夫委屈地解释道,语气无奈。 “无欲无求是么......”男子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语气茫然。 “要不然,主子每日在她身边和她说说话,毕竟她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却是因为她误会了主子,主子只要多和她解释几次,她终究会相信主子的,要不然,我们再将她父亲找过来和她说说话?”那人又劝道,语气诚恳。 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若狭却是没有听进去的,她只觉得好烦躁,好吵闹,这些人实在可恶,可恶! 滚,她想要他们统统滚开! 可后来就少有这么吵闹的时候了,大多时候只有一个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絮絮叨叨,声音低沉,却是异常好听,但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她却是不知道的。 若狭觉得自己心底空空落落的,难受的厉害。 终于有那么一天,她醒了过来,她终于听到了男子在她耳畔的低语,他说,他无心欺瞒她,无心害她,至于她父亲的事情他没有和她解释清楚,是她的错。他这人终究是太有自信了,自信到自以为是的地步,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为自己能够掌控一切,不管什么事情都没法逃出他的掌控。 但他却忘了,他没法控制自己的那一个人,但若狭在她面前坠落到了漠河之中,他哪里还记着自己现在正在沙场上征战,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他密谋许久的大业——他要从皇帝手上抢回本属于他的皇位! 这一切都还没有做呢,他甚至还没有将漠北这一战给打完呢。 他终于还是败给了自己,输给了自己的自以为是,他抛下了所有,疯一般地也想要投入河水之中,却被紧赶而来的手下拉了回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若狭消失在河水中,不知去向。他再顾不上其他,忙领着三千人沿着河岸一路搜寻打捞,剩下的兵马则交由傅将军,由其他副将的名义领军,联合对付临昭国。 他处心积虑已久的事情,竟然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他也不管不顾了,这场战争能不能胜利,他也不愿分心去管。 他的心已经空了一个空子,他完全没办法想象这世上对自己最重要的人若是消失了,他会变成什么模样。 行尸走rou? 现在就差不多那样子了。 你问他后不后悔? 他当然后悔,他这人太自负,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若是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可能他还是会这么做的,再一次将自己陷入囹圄之中,让自己痛不欲生,实在是自作自受了些。 三千人找了两天两夜,终于找到了被冲到河滩上的傅若狭。 全身冰冷如铁,感受不到一点生人的气息。 大家找来军医般她瞧了瞧,那昏庸的人竟然面不改色地说她依旧没救了。 陆修寒当时差点便要杀了那人,后来怎样却是忘记了,他背弃了所有的兄弟,好在楚夏和漠北军联合对付临昭国之后,成功地将临昭退回了漠河对岸,十年之内恐怕都没什么机会再来进犯。 傅大将军在战场上“死”了一次,他似乎也想开了许多,便干脆就这么一直“死”下去了,只可惜若狭,因这个误会陷入了长久的昏迷之中。 陆秀寒这人还有一个优点,那便是耐心极好,每日千百两银子熬制的汤药给若狭灌下去,每日蹲在她的床沿絮絮叨叨地和她说着什么话,他一心期待着她醒来,他相信她绝对会醒来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他做错了事情,该受到惩罚,若狭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守候了多久,他将若狭带回了楚夏国,楚夏国地域小,气候严寒,他便干脆像大宋要来了整片漠北土地——若狭最爱的这片土地。 大宋的那些老家伙依然对他不放心,他们不服气自己泱泱大国竟然需要割地给自己这个边陲小国,他们觉得自己受了屈辱,他们觉得他满怀恶意,迟早要成为一颗大毒瘤,需要在楚夏还没有恢复元气的时候,斩草除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