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扯出萝卜带出泥

    新的一周，又迎来了新的任务。

    天都市想要申请全国卫生文明城市，这就需要对违章违规的小商小贩进行清理。

    这项工作向来都是由城管部门负责，紫洲高新区实行的是大部制编制，一个部门往往有两项职能，比如高新区的组织人事部，既有组织部的职能又有人事局的职能。而高新区的安监局也兼着城管部门的职能。

    但是因为紫洲高新区安监局的编制少，城管就只安排了一个执法大队，其中只有两名是在编人员，剩下的都是协管员。

    这样真正有任务时，城管执法大队的人手不够用，便从安监科抽调人手以出公差的形式帮忙。

    杨小强是行政审批服务大厅的首席，工作时间是不能随随便便离开行政审批服务大厅的，于是给杨小强的任务，就是在下班以后，去和一名城管协管员一起清理小商贩。

    其实骨子里杨小强是不愿意清理小商贩的，正因为他们的存在，才使得杨小强的生活成本得以下降。路边的饭店吃顿饺子需要十几元，而那违规的小摊贩吃顿饺子只需要六元，六元，足足差出了一倍。

    每天中午，杨小强最习惯于吃午饭的地方，就是在一处建筑工地附近。那里会有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骑车三轮车在叫卖，她的东西很便宜，一盘猪血只要四元钱，豆芽三元钱，一个馒头五毛钱，也就是说他的午饭只需要五元钱，前提是他能忍受在吃饭时那身边农民工的汗臭味，以及空气中飘来的尘土。

    穷人，这点苦都受不了？

    杨小强清楚地记得那些农民工的样子，穿着破烂衣裳，两脚的黄胶鞋，有的连鞋带都没有，就那么耷拉着，又瘦又矮，仿佛承受了太大的生活压力。他们最幸福的，就是吃饭时还能点一瓶两元五角的啤酒，这种啤酒在超市里要卖四五元钱。

    这就是社会的现实，高档酒店的富人与街边路摊的穷人。

    杨小强有时候会跟他们聊天，你别看他们穿着打扮都不怎么样，多数人都朴实，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他们出来打工，多半已经不是为自己了，而是为了给家里的老婆孩子寄钱。

    他们一个个都很知足。我越来越知道，其实人知不知足跟他自己有多少钱真的没关系。他们有时就因为自己住的简易集装箱里安了空调就乐呵半天，高兴得好像富人们谈成了五百万的生意。

    现在杨小强就要去清理他们了，没办法，吃着公家饭，得干公家活。何况公道地说，的确有小商贩是因为家里穷而出来打游击甚至占路经营的，但也有小商贩只是纯粹地为了追求利益的最大化，他们每月挣得钱比我的工资还多。

    下了班，杨小强就和一名城管队员在路上巡查。城管队员开着车，杨小强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这名城管队员其实是不在编的人员，属于协管，但不知为何，却是显得很牛气的那种协管。下身穿着自己的便裤，上身把城管的衣服随便一套，扣子都没系全。开车来到一处摊位前，就把车上遥控一开，立刻车灯闪烁，警报声爆响。

    这时一些小商贩就开始收拾收摊了。

    城管的车，会在车门外面涂上城管执法四个大字，非常醒目。

    但还有一些摊贩依然我行我素。

    这时候这名城管队员就开车下来，当然杨小强也会跟在他后面，他就穿着绿衣服在那儿指手划脚，“哎，都收了，都收了啊。”

    老百姓多数都不懂法，也没看他有没有执法证件，见到那一身绿衣服就赶紧收摊。

    其实行政执法，当两人以上，而且这两人都应该有执法证件的。

    所以杨小强，一个安监局的人员，和他，一个城管局没有执法证的编外人员，是不能执法的。

    但是老百姓都不懂啊，所以他们的执法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直到遇到了她。

    她是一个中年妇女，在一个工厂的门口边摆摊卖饮料。

    城管队员把车开在她摊位跟前，开始按喇叭，响警报。但是这位大姐权当没听见，依然在那里摆摊。

    他生气，开车下门，直奔摊位，杨小强，紧随着。

    “天都市要申请卫生文明城市，你赶紧收摊。”他吼道。

    她不紧不慢道：“对面的收不收摊啊？”

    杨小强扭头看向对面，那里并没有摊位，只有一片停车场，和一片简易房，这些简易房里有些小饭店。

    “你不用管对面怎么样，现在我们来查你，你赶紧收摊。”他说。

    “那俺就不明白了领导，同样是违法经营，为什么对面行，俺这里就不行？”她说：“俺就攀对面了，对面的都收了，俺就收，对面的不收了，俺就不收。”

    杨小强在心底好想问对面到底怎么回事，但是忍住了，没问出口。

    在政府里，还是少说为妙。

    何况还是自己并不熟悉的城管行业。

    “对面的事你先不要管，”他的语气温和了下来，“先管好你自己的事。”

    “为什么不要管？”她的声音反而提高了八度，“不就是对面有关系吗，不就是给你们某个领导送钱了吗，为什么你们总揪着我们平头老百姓不动，不弄那些大的呢？”

    “你这话可不能乱说！”他也着急了。

    “怎么不能说，对面的停车场本身就是违规建的，还有那些简易房，哪个不是违章建筑？你们当官的管过吗？”

    “大姐，你别着急，”杨小强觉得自己这时候必须站起来，“我想你说的这个事，未必是我同事能解答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杨小强脸上一直带着笑。

    她停住了说话，看向了杨小强。

    杨小强就要这个效果，我就必须先让你停止大声嚷嚷，万一她嚷嚷多了，扯出萝卜带出泥，怎么办？

    杨小强不是一个为违规事件辩护的人，更不会向着腐败官员，如果有确凿证据有足够可能，他希望杀近天下贪官。可是此事不一样。

    此事有三点不同：第一，本次杨小强只是以出公差的身份来帮助城管人员执法的，能顺顺利利地干完活然后回去是皆大欢喜的事，如果摊上事儿了，或者压不住事，这说明他的能力有问题，至少不适合做官。为什么？因为怎么别人执法没啥事，或者能大事化小事，小事化无事，怎么一轮到你杨小强执法，就给领导惹出这么大的事，你是白吃饭的吗？

    第二，杨小强是安监人员，并没有城管的执法证，那名城管队员是编外人员，也没有城管的执法证，他们两个出去执法本身是并不符合行政程序的。是，是领导这么安排的，可是真要出了事情，或者某件事情按捺不住，闹大了，领导会替他们担责任吗？官场潜规则第一条就是推诿扯皮，这个道理，领导懂。

    第三，这个大姐好像明白，却又不明白。杨小强承认，大姐既然说对面是违章建筑，那多少是有些道理的，老百姓虽然会攀比，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断努力，但很少有人会随便咬人。杨小强估计大姐能知道些什么，但又没有什么证据，否则为什么不实名举报呢？实名举报，政府一定会处理的，而且会保护举报人合法权益，还有奖励。是，有些举报人是遭到了打击报复，但那毕竟是少数，你如果实在担心，用电脑打印出来，匿名举报好了，也能引起政府注意。你什么都没做，只是在这里攀啊攀啊的，大姐，您算不得是个明白人？杨小强估计对面的水很深，要不就靠在马路上，每天车来车往的，政府会不知道？知道了为何不去处理？恐怕这里面的道道，不是自己这个科员级别的人所能知晓的。

    自己要为更多的老百姓办更多的事，那就必须要爬到更高的位置上去才行。这很好理解，局长当然要比科长位置更高，也能为老百姓办更多的事。既然如此，自己就不能栽在这趟浑水上，必须全身而退才好。

    杨小强做了一个决定，既要让大姐收摊，让自己完成卫生文明城市建设中的清理小商贩任务，又不把违建停车场与违建简易房的问题给扯出来，让领导感觉到我杨小强办事可以，不是那种惹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