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两不相欠
这天,墨倾尘像往常一样跟在沈黎身后。 四月份的天已经很暖了,沈黎穿着新制的锦绣长衫坐在凉亭中,提着一杆紫竹狼毫正在画那些已经长出了叶的梅树。细细的工笔画慢慢描绘着,像姑娘绣花一般认真,看的墨倾尘都想打哈欠了。 良久,沈黎忽然搁下笔,重重叹了口气:“唉……” 墨倾尘不明所以,于是出声问道:“少爷,您怎么了?” 沈黎一脸的愁苦,沉声道:“青墨,你说,为什么这梅树的叶子一长出来,花朵就会凋零呢?花叶两相离,岂不是很残忍?” 墨倾尘奇怪道:“残……忍?哪里残忍了?梅树不都是这样的吗?” “唉,你还小,不懂。”沈黎叹息道。 “谁说我不懂了?” 墨倾尘淡淡一笑,拾起沈黎丢下的紫竹狼毫,轻蘸朱砂,挥毫在沈黎画的枝叶上填上了好几朵形态各异的梅花。 说来也奇怪,墨倾尘明明只是以写意的手法,随便点了几朵梅花上去,可是,那随意到近乎粗糙的笔法所点出的梅花,竟然比沈黎耗费半天时间精雕细琢出来的叶子更加传神,好像风一吹,那莹润的花瓣就会从纸里飘出来。 “少爷,您看,现在不就好了?” 沈黎惊讶地望着那足以以假乱真的梅花,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长久以来,琴棋书画都是富家子弟才会做的事情,寻常人家的孩子能够精通此道的少之又少,就更别说这些惯于舞刀弄棒的护卫了。 良久,沈黎才缓过神来,喃喃道:“想不到青墨不仅武功高强,还是个丹青圣手啊。” 看着若有所思的沈黎,墨倾尘尴尬地将笔放回了原处,心里有些忐忑起来。 刚才看着沈黎在那画了半天,精于此道的墨倾尘技痒难忍,一时兴起才会做出这一番举动,此时想来,却是极不符合他的身份的。 “我只是胡乱涂鸦,少爷谬赞了。”墨倾尘讪讪道。 沈黎狭长的眸子意味深长地望着墨倾尘,像是要把他看穿:“胡乱涂鸦都能以假乱真,那青墨要是认真画一幅,会是什么样子啊……” 我说能变成真的你会信吗?墨倾尘暗暗腹诽。 “少爷,青墨对丹青不过是略知皮毛,您就别再夸我了。”墨倾尘十分违心地谦虚道。 沈黎不置可否,话锋一转:“青墨,你来沈府多久了?” 墨倾尘道:“回少爷的话,青墨已经来沈府两个多月了。这月底,我就要走了。” 沈黎微微皱眉:“走?去哪?” 墨倾尘笑了笑:“天下之大,青墨,自会有该去之处。” “能不能不走?”沈黎低声道。 墨倾尘微感意外:“什么?” 沈黎顿了顿,又重复道:“你,能不能不走了?” 墨倾尘微微叹了口气,道:“我的契约只有三个月。” 沈黎忙道:“无妨无妨,可以续约啊!只要你愿意继续做我的护卫,我可以给你的工钱翻倍的!” 墨倾尘摇摇头:“不是工钱的事。” 沈黎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不是因为工钱,那是因为什么事?难道府里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少爷,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但是青墨真的不能再在沈府待下去了。” 一旁的沈从有些看不下去了:“青墨,少爷都这么留你了,你为什么却执意要走呢?” 这里根本没有我要找的东西,我当然要走了,难不成在这里当一辈子的护卫吗?我还想给爹娘洗清冤屈呢! 虽然想是这么想,但是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墨倾尘思考了一下,道:“我岁数也不小了,总要为未来打算。我想去考个功名,将来也好有个着落。” 他这句话也不完全是敷衍。既然沈府没有找到什么线索,那就只能去当年审理墨家通敌案的刑部、以及涉案的兵部下手了。而想要接近目标,最便捷的方式就是考取功名。 “嗯,好男儿志在四方,看来沈府这个小池塘是养不了你这条大龙了。青墨,你我主仆一场,我也没什么能帮你的……这样吧,我给我表哥写封信,他是兵部侍郎,想必能够对你有些帮助。” 兵部?墨倾尘一下子警觉了起来。 当初,沈家是墨家的合作伙伴,而兵部检举墨家通敌……若是沈家和兵部有联系,那么,当年的事情,难道是他们合谋? 四月份的晴暖天气里,墨倾尘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墨倾尘拿着沈黎给他的一封信离开了沈府,而沈从则奉了沈黎的命令去送行。 送了很远,终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沈从拍了拍墨倾尘的肩膀,道:“青墨,好好考,但是也别有太大压力。” 墨倾尘笑道:“放心,我没问题的。” “记得多吃些好的补补身体,武举场上可不光比试功夫,还要比力气的。”沈从叮嘱道。 “武举?”墨倾尘有些诧异,“我没说我要去参加武举啊。” 这下轮到沈从诧异了:“你功夫这么好,不去参加武举考试,难道你要和那些书生一样参加文举?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这有什么问题吗?”墨倾尘挑眉,而后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我完全可以两个科举都参加,那样的话,考中的概率会更大一些。” 沈从不可置信道:“青墨,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难道你还是文武双全不成?平时说话,怎么也没见你和账房先生一样引经据典?” “那种东西,看看就会了嘛。”墨倾尘无所谓地摆摆手,“对了,你回府以后,记得把这个交给少爷。” 墨倾尘说着,从袖子中取出一个叠的方方正正的信封,递给了沈从。 沈从纳闷接过:“你为什么不亲自给他?” 墨倾尘笑了笑:“我亲自给他,怕他不收啊。好啦,我要走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从哥,我们后会有期。” 沈从亦一拱手:“青墨贤弟,保重。” 墨倾尘笑着点点头,几个起落间,已然不见了踪影。 沈从望着墨倾尘离去的方向,良久,才慢慢挪动脚步向来路行去。 沈府,沈黎站在那一片梅林之中。密实的叶片之间,零零散散地长了许多小小的梅子,呈现长圆形,颜色竟然比那些叶子还要翠绿上几分。 沈黎摘下一颗梅子放在嘴里,刚一咬开,那酸涩的感觉顿时让他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连忙将嘴里的梅子吐了出来:“唉呀,好酸!” 沈从一进院子,正好看到这个情景,连忙奔了过去:“少爷,你没事吧,快,倒杯茶来!” 一个仆人倒了茶,伺候沈黎漱了口,沈黎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少爷,咱家这梅树都是用来观赏的,结出来的梅子不好吃。你要真想吃,我出去给你买现成的。”沈从说着就要出去。 沈黎拉住他:“不用不用,我就是一时兴起,并非真的想吃。对了,青墨他走了?” “嗯,走了。这信封是他给我的,说要让我转交给少爷。”沈从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叠的方方正正的信封。 沈黎接过信封,撕开封口,里面只有两张薄薄的纸。 其中一张是价值五百两的银票,另一张则是手书的信笺,信笺上只有寥寥数字。 “五百两还你了,你我两不相欠——墨清晨。” 沈黎有一刹那的恍惚,身子猛地摇晃了一下,沈从连忙眼疾手快地扶住:“少爷,你怎么了?” 沈黎惨淡一笑,笑声十分苍凉:“墨清晨,陈青墨……我早该想到的,哈哈哈……” “少爷您到底怎么了,别吓唬我啊,青墨这小子跟少爷说了什么,把您气成这样?”沈从担忧又有些气愤道。 “没有,他没说什么,是我想到的。哈哈,沈从啊,你说我像不像一个傻子?连男女都分不清了呢,哈哈哈……” 沈黎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比青梅还要酸涩的眼泪。 “少爷……”沈从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才好了。 少爷喜欢一个叫墨清晨的姑娘,他是知道的,少爷曾经不止一次吩咐手下的人去寻找这个姑娘,却始终一无所获。 可是谁又能想到,这个百般寻找都杳无踪迹的墨姑娘,居然,居然就藏在沈府里,还跟在少爷身边长达三个月之久! 喜欢的女孩子竟然是男儿身,这换成是谁都会受不了吧? “我就是个傻子……我沈黎,居然,喜欢了一个男人,哈哈哈哈……” 沈黎一边哭一边笑,狂放地哭,大声地笑,姿态十分癫狂,吓得沈从一愣一愣的,劝又劝不住,只得小声让门口的仆从赶紧去请大夫。 大夫还没有到,沈黎却蓦地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沈从抱起沈黎的身子,大声惊呼:“少爷,少爷!您醒醒啊!” 沈随不安地问道:“我们要不要告诉老爷和夫人?” 沈从慌慌张张地道:“当然要告诉,万一少爷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哪里担待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