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风雨欲来
永乐皇帝自忽兰忽失温大捷之后,收兵回师,只在北京暂停了两日,便一路南下,一路上迎接的百姓黄土垫道,净水泼街,香花醴酒,彩缎飘飘——欢乐地像过节一般,山呼海啸的声音让皇帝也很高兴,放眼望去,旌旗蔽日,而且是一支凯旋之军,受到百姓如此爱戴,怎能不让他心中高兴呢? 但皇帝身边伺候的马云海童几个,却从皇帝的目光中,看见了令人胆寒的锋芒。他们都明白这是皇帝心中暗藏杀机的表现。自从纪纲的一封奏疏北抵,皇帝就从大捷后的喜悦中平静下来,他像一只暴躁的狮子,要等到回到京城,撕碎所有惹怒他的人。 车驾抵达扬州的时候,纪纲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你密报中说的事情,”皇帝也不问其他:“是真的吗?” 纪纲在皇帝北征的时候,身负监视南京动态的使命,他自然把这个使命发挥到了极致——他整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黑材料,而这些人差不多都是和太子有关,这些黑材料都是有凭有据的,比如属官杨溥私受了东宫的馈赠…… 杨溥受的馈赠无非是高炽给他的一筐樱桃,但纪纲含糊其辞,让皇帝看到了他一直疑心着的东西。想想皇帝远征大漠,所有国内的情况只能依靠在北平留守的太孙和南京留守的太子发过来,而让皇帝不放心的就是南京,太子所报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按流程按规定走,却让皇帝更不能放心,那么纪纲的密报,似乎就至关重要了。 高煦几乎已经算是半个完人了,每天处理那么多政务、说那么多话,九十九句都无可挑剔,但总有那么一句半句似乎有些不宜,纪纲所做的就是将这些话单独挑出来让皇帝看——但这是上一次皇帝北征的时候纪纲做的事情,而这一次,纪纲竟然从头至尾没有汇报一句太子的不好。 这就让皇帝非常奇怪了,纪纲不说太子的坏话了,这难道还不奇怪,直到后来他接到高煦的奏报。 高煦那里平定山东之乱,大概比他预想的要晚一个半月左右,而他遣使询问,高煦的回答是军粮不够,应该拨给他十万石军粮,结果实际上只有三万石,他自己一边打仗,还要一边筹措军粮,左支右绌,所以才拖延了许多时间。 皇帝怀疑起来,夏税秋粮交上来,宣府以北各卫仓逐城支给北征的军粮,皇帝全力围剿马哈木,军粮决不能断,这次派高煦去镇压山东叛乱,就吩咐南京的兵部和户部供应高煦的钱粮,没想到应该拨给他的粮食只拨了三分之一不到,那剩下的三分之二到哪儿去了呢? 皇帝刚开始以为是户部统筹上面出了问题,后来又怀疑是贪污腐败,让纪纲去查,结果纪纲的奏报姗姗来迟,说根本不是大臣的问题,而是太子仁慈,不肯让老百姓负担过重,竟下令把今年的夏税减免一半,所以户部根本供不上高煦的军粮。 这下让皇帝大发雷霆,老子在前方打仗,你后方不能维持稳定,老子一走就各地叛乱造反,这是无能;汉王平定叛乱,你却百般阻挠,用这种不给军饷的下作办法,想要高煦吃败仗,这是嫉妒功勋;好名声都给了你,坏名声都推给了别人,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吗? 皇帝又气又怒,觉着太子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太子了,他召纪纲前来,让纪纲当着他的面,把所有太子监国时候的事情,都事无巨细地给他说。 纪纲就等着这一刻呢,他攒了好久的黑料,有的没的,一股脑抛洒了出去。皇帝已经先入为主,对这些诋毁深信不疑,之前盘桓在心里的一件事,终于渐渐下定了决心。 南京城,燕子矶旁。 前后二三十里路,人山人海,除了百姓,还有恭迎圣驾的大小官员,他们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因为今日皇上的队伍就要回来了,但这队伍里,渐渐开始sao动起来。 “太子呢?”先前也就几个侍郎在议论,之后吏部尚书蹇义也开始发问了:“这个时候了,太子怎么还不来?” “不知道啊,”东宫属官杨溥搓着手,“已经派人去催了,或许有事耽误了。” “什么事能有迎驾重要?”蹇义皱着眉头道:“再去催,让太子不论如何放下手中的事情,赶紧过来!” 他话还没说完,却忽然听到龙江口水面上鞭炮齐鸣,水浪之声滚滚而来,一众文官全都失色道:“皇上圣驾来了!” 而此时的太子,才刚刚在太医的治疗下,悠悠转醒。 “我怎么了?”他头疼得很。 “你昏睡到现在才醒来!”张昭华神色苍白:“今天是迎驾的日子,燕子矶那里,已经催了十数遍,快收拾收拾,咱们立刻就走!” “我怎么会睡到现在?”高炽懵了:“现在几时几刻?” 高炽连续头晕胁痛,晚上又难以入睡,最近一直在喝菊花酒,辅助入眠。据说菊花酒适用于肝肾不足的头痛,头晕目眩,他每晚上饮一小盅,果然改善了许多。 昨晚上他饮了一小盅之后,早早入眠了,却没想到一下子昏沉不醒,张昭华喊他无用,用凉水泼也不起来,才发现了异状——喊来太医一看,也说不上什么毛病,只说是像宿醉一样,偏偏酒杯里的酒一滴也不剩,太医们都看不出什么来。 张昭华知道那酒里肯定有问题,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而高炽太阳xue突突直跳,三下五除二穿上衣服,却忽然听到宫门大开的声音,不由得面面相觑:“父皇已经回来了!” “糟糕,”张昭华道:“父皇远征漠北凯旋而归,满朝文武一个不少地在出城迎候,唯独监国太子迎驾来迟,问理由,还真的是喝酒喝出来的事情,父皇一定要大发雷霆了!” “太子这次有失礼仪,”黄淮道:“但此事可大可小,如果皇上那里心情好,没有追究,那一切云淡风轻了。” “皇上将纪纲召去,”张昭华道:“纪纲能不说太子的坏话吗?皇上憋一肚子火气,再看到太子不迎候,这不是正给了一个好机会让借题发挥吗?” “左右父皇要挑毛病,”高炽倒是看得开:“有没有这事儿,都是要收拾我的。” “那总不能像上次一样,”张昭华怒道:“把你关在静室里,不给吃喝再一次吧!” “再差也差不过了,”高炽反而安慰道:“我也觉得奇怪了,父皇平日在南京的时候,总是风调雨顺,一离开就灾祸频出,看来父皇就是大明的神祇,你们下次就这么说,让父皇不要出征漠北了,百姓负担已经很重了,尤其是山东,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