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手段
娘亲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当我绕过瑟瑟帷幕时,她便马上站起身来,向我行礼。我连忙扶了她起来,携她一起到罗汉床上坐下。娘亲虽然来得早,但妆容依旧精致,头发亦拢得一丝不乱,我知道,她这是在告诉自己,也是在告诉我,越是在落魄的时候,越要打起精神来,莫要让人看了笑话去。 夏荷奉上茶点,侍立一旁。我拉了娘亲的手,道:“秋菊在外头守着门呢,娘有甚么话,但说不妨。” 娘亲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看着我,道:“也没甚么事——但愿是臣妾想多了——昨日傍晚,东山王府有女眷进门,瞧那阵势,竟是远道而来……” 我苦笑着接了娘亲下面的话,道:“是从徐州来的罢?” “娘娘?”娘亲的语气里没有惊讶,而是带着询问。 我沉默一时,平静地道:“太后马上就要从慎思堂搬回长乐宫了。”顿了顿,又道:“昨日皇上夜宿甘泉宫,丝毫不提要处置父亲的事。” 娘亲不是笨人,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亦或是,皇上的意思。她低低地惊呼一声,面上有惊喜,也有难过:“皇上不降罪,实在是值得庆幸,只是往后就要苦了娘娘了。” 有甚么苦不苦的,工作而已,又有哪个打工的,没有一本心酸血泪史呢。我安慰娘亲道:“后/宫之中,妃嫔来来去去的多了,没有涂三小姐,也会有李四小姐,不值甚么的。” 娘亲却正了神色,道:“娘娘,臣妾知道您是为了宽臣妾的心,只是这涂三小姐,可不能与旁人比,她一旦进宫,必定会觊觎中宫之位,就算她没这心,皇上也会为了帝位稳固,逼得她有这个心。” 娘亲说的对,涂三小姐就是来和我抢饭碗的,而丢掉工作的皇后下场之凄惨,恐怕连扫院子的粗使小宫女都知道。保住饭碗,保住饭碗,我默默念着,道:“娘,本宫定会小心行事,必不让那涂三小姐得逞。” 娘亲却道:“娘娘竟以为臣妾担心的是这个?就算涂三小姐有太后撑腰,可咱们简家也不是摆设,更何况娘娘已占了中宫的名分,她怎么也争不过娘娘去的,这个臣妾放心得很。” “娘,那您担心的是?”我出声相问。 娘亲反握住我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娘娘,一家独大,绝非皇上想要看到的局面,不然他也不会放着大好的机会不处罚简家,而是要让涂三小姐进宫了。” 我明白了,保住饭碗不是难事,难的是,要在保住饭碗的同事,时不时地现出弱势来,不能太过于锋芒毕露,更忌讳于一直把涂三小姐压得死死的。不过仔细想想,其实也没甚么难的,就是作戏嘛,此乃职场要则之一,其实我也是修习过的。 我这一想通,心里竟畅快了许多,起身对着娘亲福了一福,笑道:“多谢娘亲赐教。” 虽然房中没有外人,但娘亲还是连忙起身,避了开去,道:“娘娘独自在宫中,臣妾也帮不上甚么忙,若是有苦处,难处,一定要使人出来与臣妾说。” 世间之大,还是娘亲最疼我,我眼中不自觉地浮上热泪,又恐娘亲看了多想,连忙别过头去悄悄拭了。 娘亲定是瞧出了我的异状,马上转了话题,道:“早就说要为娘娘在太医署安排个自己人,却一直没有机会。” 我拉了娘亲重新落座,道:“吕太医还算忠心,再加上还有个蒋太医暂时可用,本宫也不算无人可使,娘亲无须担心。” 娘亲笑道:“臣妾却是为娘娘寻到了一个精通医术的嬷嬷,不知娘娘要不要呢?” 精通医术,又是个嬷嬷,这可比太医还好使呢,我惊喜问道:“当真?为人可靠?” 娘亲笑道:“她姓封,是娘娘的外祖母使用过的人,您说可靠不可靠?” 外祖母平阳郡主使用过的人,那自然是既可靠,又熟知宫中规矩的,我欢欢喜喜地向娘亲道了谢,让她尽快把人给送进来。 娘亲却有些担心,道:“而今我们简家正是在风口浪尖的,在这时节送人进来,会不会遭人非议?” 我不以为意地道:“人是送到甘泉宫的,又不是要安插到别的地方去,有甚么要紧?” 娘亲觉着我言之有理,第二天就把封嬷嬷给送了进来,而我则动用皇后私权,为封嬷嬷在庭掖局登记了姓名,让她在宫内有了合法的身份。太妃听说我这里添了人,本来还有些兴趣,前来打探,但还没过多久,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圣上有旨,令太后搬出慎思堂,迁回长乐宫。 此令一出,太妃马上慌了手脚,她先是去蓬莱殿寻皇上争吵,但却被皇上客客气气地给请了出来,然后就来甘泉宫,找上了我。 “皇后,太后就要搬回长乐宫了,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太妃挥开小宫婢奉茶的手,急急地道。 我奇怪地反问道:“太后要搬回长乐宫,这与臣妾有甚么关系,臣妾为甚么要着急?” 我若无其事的态度,似是触怒了太妃,只听得她冷哼一声,道:“皇后,你别忘了太后初时被禁足于长乐宫佛堂,是为了甚么。” 听了这话,我更加奇怪了:“太后当初被禁足于长乐宫佛堂的原因,太妃不是知道么?那时牛才人小产……” 我没有把话讲完整,毕竟牛才人小产的事,并非太后被禁足的官方原因。 太妃气道:“皇后,别人不知道太后是被你栽赃嫁祸的,难道她本人也不知道?你就不怕她重掌后/宫大权后,设计报复于你?” 啧啧啧,瞧这话说的,手握后/宫大权的人,好像是我才对罢,就算太后重回长乐宫,也顶不了我CEO的职。这话我没法和太妃说清楚,不然她还以为我是为了炫耀似的,我只能耐心地与她道:“上回那事儿,太妃是否对臣妾有甚么误会?臣妾从未栽赃嫁祸过太后,又何来被报复一说?” 太妃气得一张脸白了又黑,黑了又白,但却始终舍不得拂袖而去。 她心里在担心着甚么,我再清楚不过了,瞧她这一身从头到脚都违制的装扮,倘若太后在此,只怕还没等她回到承香宫,就被收拾了。唔,恐怕承香宫里违制的物品更多罢。 我毫不避讳地朝太妃身上上下打量,她定是有所感觉,变得扭捏起来,低声道:“都是六局那起子人,非要与哀家送这些东西来……哀家这就回宫,把东西都送回去。” 她嘴里这样说着,身子却一动不动,眼睛只朝我这边看。看来还是舍不得呀,所以才来找我寻对策罢,只是你瞧她这人,一来就是气势汹汹,哪里像个来找人商量的样子。 不过,我向来都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岂会因为太妃态度不恭,就让她失望而归?于是装出大为惊讶的模样来,道:“太妃何出此言?您乃当今圣上生母,难道穿戴得稍微好些都不成?” 太妃扶了扶头上的凤凰金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不合品级……” 我问道:“今儿太妃去皇上那里,穿的也是这一身?皇上可有说甚么?” 太妃摇摇头,道:“皇上倒是不曾说甚么。” 这就对了,皇上日理万机,哪会留意到太妃的穿戴,再说太妃是去找他吵架的,他只会一见着她就头疼,哪里还有心思去看她穿的是甚么。 我笑道:“皇上都没说甚么,太妃还有甚么好担心的?且放心大胆地回宫歇着去罢。” 我后头这句话,实在是说的有些不恭敬了,但太妃却不但不以为杵,反而高高兴兴地点一点头,真个儿起身告辞,回宫歇着去了。 直到晚上,六局也没有太妃归还违制物品的消息传来,我这才完全放了心——倘若她真把自己和承香宫收拾得干干净净,那我之前就白纵容她向六局要东要西了。 而太后也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她从慎思堂搬出来后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早上请安时,挑了太妃服饰的错儿,进而带着我和已出月子的牛才人,以及怀孕已满三个月的马才人,亲临承香宫,找出了一大堆违制的东西——其实根本就不用找,太妃把那些物件儿,都跟炫耀似的摆在明面儿上呢。 太后虽说揪住了太妃的小辫子,但却十分懂得给皇上留面子,她不仅没把这事儿公开,甚至连处罚太妃时,都用了别的借口。就算用了别的借口,太妃受罚也是事实,照说皇上理应过问一二的,但他却提都没提,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太妃受罚的真实原因,早就通过马才人的嘴,讲给皇上听了。 这样一来,只怕皇上不但不会怨太后,甚至还会感激她几分罢,果真是好手段,怪不得太妃斗不过她。 我本来想去适时安慰太妃一番的,但却无奈太妃是被罚禁足,而太后又有不得任何人见她的旨意,因此只得等她出来后再说了。 又一天去给太后请安时,太后忽然看着我说了一句:“皇后好手段。” 这是指我曾经害她被禁足长乐宫,还是指如今我害得太妃被禁足承香宫?理它呢,反正是夸我就行,我冲太后谦逊地笑了笑,低调地没有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