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战报
“太妃坐了这一会子,想必也累了,来人,送太妃回宫!”皇上埋怨的眼神从太妃脸上扫过,毫不犹豫地下令道。 太妃还想说甚么,但皇上没给她机会,催促着宫婢将其扶出堂外,上轿回承香宫去了。 我能理解皇上的无奈,后宫与前朝是为一体,只要涂氏一族不倒,他就不能拿太后怎么着。更何况,卑微的牛才人腹中的孩子,怎能同尊贵的太后相提并论,就算太后前朝无人,此事也不足以让她伤筋动骨。 不过,对于一位太后而言,被软禁,已是莫大的耻辱,只怕经此一事,太后在短时间内,是抬不起头来了。 我揉了揉酸痛的膝盖,站起身来,夏荷连忙上前一步,欲扶住我胳膊,但皇上的动作更快,一个跨步竟赶在夏荷前头扶住了我,让我靠在他的胸前,急切而又担忧地问道:“梓童,你怎么样?朕这就送你回甘泉宫。”说完又转头吩咐道:“太医令随朕一起去,给皇后好好诊诊脉。” “臣妾多谢皇上关怀。”我口中称谢,却轻轻挣脱皇上的怀抱,站直了身子,道:“不过,皇上不先去看看牛才人么?” 皇上面容不变,眼神却在瞬间复杂起来,他几番张口,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微微叹息一声,道:“牛才人才刚小产,想必身子虚弱,朕就不去打扰她了。” 我很理解皇上此刻的心情,想必他对牛才人,毫无怜悯之心,但却对那尚未出世就化为一摊血水的至亲骨rou,有着深深的愧疚之情,他不愿去看望牛才人,一来是觉得她不值得;二来也是因为无法面对罢。 但是我们身为后/宫之中最尊贵的一对拍档,场面情儿还是要维护一二的,既然上司不愿动身,那就只有我这名下属代劳了。我朝后退了一步,道:“那臣妾去瞧瞧,看她可想吃甚么喝甚么,好让御膳房做了送来。” 皇上做了个阻止的动作,但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他轻轻点了点头,道:“梓童快去快回,朕在外面等你。” 皇上说完,便走出正堂,到院中先一步上了轿。 牛才人住在淑景院正房的东次间,迈过正堂右侧的木雕竹纹隔扇便是。我让夏荷帮我理了理因久跪而有些起皱的裙子,扶着她的手,强忍膝盖和小腿的不适,缓步走了进去。 屋中显然已经收拾过,不见一丝血污和凌乱,只有榻上牛才人苍白的脸色,能让人想起她才刚小产过。我的长裙拖在并不怎么光滑的地砖上,沙沙作响,牛才人许是听见这动静,扭转过头来,看见是我,连忙抬起身子,欲下床行礼。 我示意一名宫婢按住她,道:“牛才人身子正虚,赶紧躺下,何必多礼。” 牛才人却坚持坐了起来,将手放在身侧,弯腰作行礼状,直到我叫了“免礼”,方才抻直了腰。 我走到她床前坐下——早有宫婢搬来了一张椅子,轻声细语地劝牛才人快躺下,又道:“你现在正是需要将养的时候,难道本宫会怪你礼数不周?” 牛才人却缓缓摇头,满脸凄苦神色。我瞧她崔然欲泣,却又不敢哭出来,心下不禁一动,遂朝床边的两名宫婢道:“本宫那里有些滋补身子的药膳,却不知你们主子爱吃哪一样,不如你们去甘泉宫走一趟,挑牛才人最爱的拿些回来。” 我的话就是懿旨,何况还是趟好差事,两名宫婢马上应声,出门去了。 待她们一走,夏荷马上移到门口,面朝外,当起了哨兵。 此时房中只剩下我和牛才人,但我并未发问,只静静地看向于她。 牛才人抬起头来,面色惨白,双目通红,她嘶哑着声音开口,一共讲了两句话。 第一句话是:“臣妾相信太后不会害臣妾。” 唔,这话我信,太后担着风险让她怀上皇嗣,可不是用来打掉的。 第二句话却是:“臣妾本不想喝那黑豆鲫鱼汤,是马才人称她已喝过,并没有妨碍,臣妾才放心喝下。” 我说呢,以牛才人的小心,怎会贸然喝了我所赐的黑豆鲫鱼汤——她可是连梅御女所赠的赍字五色饼都要送往长乐宫验证的主儿,原来是上了马才人的当,由此可见,虽然她们都是心思谨慎之人,但到底是牛才人稍逊了一筹,所以才丢了腹中的龙种。 牛才人所讲的话,我都听明白了,不过,她与我讲这个,有甚么用?是想提醒我,马才人狡猾,让我提防?嗬,她有甚么好让我提防的,一枚别人的棋子而已,若皇上初衷不改,她便是和牛才人一样的下场;若皇上心生怜悯,那便是我反将太后一军的筹码。 至于这可怜又可悲的牛才人,唉,今生恐怕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我看了她一会儿,见她再无话可说,便站起身来,例行公事般的说道:“牛才人好生歇息罢,养好身子,再与皇上开枝散叶。” 许是她自己也明白,“开枝散叶”,再也轮不到她了,一双眼睛顿时盈满泪水,随即哀伤地垂下头去。 我叹息着,默默地道,知足罢,若不是那丢掉的皇嗣,你至今还居于永巷呢,哪来的便宜才人做。 我走到门口,也没听见牛才人再出声,连句“恭送皇后娘娘”也无,这实在是太过失礼,不过我无意去与她计较,唤过夏荷,出正堂,上轿,同皇上一起回到甘泉宫。 一踏进甘泉宫的大门,皇上便将我拦腰抱起,直入寝室,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到填漆戗金凤纹罗汉床上,再宣太医令进来为我诊治。其实我哪有那样娇气,只不过是蹲了太长时间而已,离伤筋动骨还离得远呢。但太医令在皇上的注视下,丝毫不敢马虎,不但仔仔细细地诊了脉,还开了一张密密麻麻的药方。我本着是药三分毒的原则,实在不想服药,但皇上的关心怎可拂却,只得在命夏荷来取药方的同时,丢了个眼色过去。 太医令退下后,皇上一挥手,寝室内的春桃等人马上退出门外,留下我与皇上独处。 皇上坐在填漆戗金凤纹罗汉床尾,温柔地帮我揉着肿胀的小腿,眼中却是忧色一片:“没想到马才人……罢了,来日方长……”他说完,脸色转为嘉许,道:“梓童好计谋,一箭双雕。” 我惊讶道:“皇上这话是甚么意思?” 皇上皱眉,疑惑道:“梓童是甚么意思?” 我猜测着,问道:“难道皇上以为牛才人是臣妾害的?” 皇上诧异反问:“难道不是?” 我愧疚道:“臣妾有负皇上所托,只是送了碗黑豆鲫鱼汤过去,还没来得及下手,却被太后抢了先。” “真是太后所为?”皇上脸上的表情,一半是震惊,一半是半信半疑。 我望着皇上,没有作声,这时门外传来内侍的禀报声:“皇上,边关有战报传来……” 是迟公公的声音,只不知这份战报,是喜是忧。 皇上马上站了起来,面色有些凝重,他对我道:“梓童,朕去去就来。” 边关有我的父兄,我此时的担忧之情,并不亚于他,于是点点头,带着些催促的语气欠身道:“政务要紧,皇上快去罢。” 皇上一撩袍摆,大步流星而去,转眼便听见外面一片“恭送皇上”的声音。 春桃和夏荷想必也是听见了甚么,脚步匆匆地进来,问我道:“娘娘,可要奴婢们出宫打探消息?” 我摇头道:“皇上已回了蓬莱殿,不论是喜是忧,想必马上就有分晓,不必特特出宫一趟,再说本宫娘亲那里的消息,不一定就比皇上的快,毕竟这是军务,不是家事。” 春桃和夏荷齐齐点头,却掩不住眼中的一抹忧色。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极力使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缓缓靠向罗汉床头绛色掐金丝的大迎枕,重新躺下来。 过了一时,蓬莱殿那边尚未有消息传来,却听得秋菊禀报,称太妃驾到。我先是惊讶,难道太妃的消息,竟比我甘泉宫的更快?待得太妃进来,开口叙了些闲话,我才知她根本不知边防战报,而是为了黑豆鲫鱼汤一事来的。 太妃坐在我身侧——上级来了,我自然不好再躺着,只能直起身来,将另一半罗汉床让与她坐,手拿茶盏盖子,拨弄着盏中漂浮的茶叶,一双眼睛却紧盯着我的脸,小声问道:“皇后,看在淑景院哀家那般偏帮你的份上,就与哀家讲了实话罢——牛才人小产,是否是你所为?” 我惊讶抬头:“太妃何出此言?牛才人因何而小产,太医令不是已解释清楚了么?” 太妃的目光,在我脸上扫来扫去,突然轻声一笑:“药渣是你换的?” 我回视太妃,很有些恼火:“太妃,臣妾身在甘泉宫,如何换得了药渣?后/宫之中人多嘴杂,还请太妃慎言慎行才好。” 太妃却不以为然,道:“哀家正为这个佩服你呢,牛才人身边的侍女,可是太后亲挑的,但却仍让你钻了空子,换得了药渣,这份手段,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