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调查
这是一所雒都有名的私立中学,师资力量强大,教学质量也一点不比排名靠前的几所公立中学差,欧式风格的校园更是规划得整齐有致。 据说,能到这里来读书的,不是成绩特别好,就是家境特别好,更多的是家境不错成绩也行的城市中产阶级的孩子,毕竟一年学费加生活费要接近十万,重视教育且有经济实力家长,特别青睐这样的学校。 教学楼造型好看却对路痴很不友好,把凌俐和小助理绕得晕头转向。好容易找对地方,已是十分钟以后。 办公室里,两两相连的十几张办公桌,桌面上无一例外堆满了各种书、试卷,以及各种文具。有几个老师坐在桌前批改作业,还有些正在收拾桌面好像准备下班。 凌俐咬了咬唇,问:“请问涂老师在吗?” 窗边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抬起脸,摘下厚厚的眼镜,向她点点头:“你好,我就是。” 涂老师叫涂毅刚,教的是语文,正是当年曲佳的班主任。涂老师倒是很客气,不过说起曲佳,评价依旧不是太好。 他告诉凌俐,曲佳当年入学时也算是成绩不错,可是从初二上学期开始,成绩下滑就很厉害,一开始他不知道原因,也私下去曲家的家长反映过情况,但是没有什么效果。 凌俐在心里算了算,曲佳成绩下滑的时间,正是钱丽婷说的曲佳生父来闹事的时间段。 曲佳在学校里倒是不调皮,上课就呆呆坐着,不吵不闹不惹事。只是放学后的时间很难管。别的孩子老老实实上自习,她偏偏不愿意,还有过翻墙逃出学校以及夜不归宿的壮举。 涂老师叹了口气:“我们这里是半军事化的管理,对学生不管生活还是学习,都要求得很严。曲佳不太守规矩,成绩也差,后来愈演愈烈甚至和校外一些小混混玩在一起,喝酒、打架,实在不像个学生样。” 说到这里,涂老师有些埋怨的神色:“我也曾经找她的家长劝退过。不过,曲佳的父亲坚决不同意,后来又找上校长,硬生生把她留在我班上,把中考时候全班的平均成绩都拉低了好几分。” 凌俐心里不舒服,不过却不敢把不悦摆在脸上,又问他:“除此之外,曲佳有没有什么优点?比如,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之类?” 听到这里,涂老师眼睛翻了翻,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她这样的差生,能有什么优点?” 顿了顿,他眼里又似有些好奇的神色,声音压得低低的:“我隐约听说曲佳这次杀了自己的孩子被抓,什么人啊这是!曾经有传闻她在十来岁就堕过胎,一点都不检点。后来,好像找了个什么民工……” 凌俐再也听不下去,冷声冷气打断他:“涂老师,你说的这些话,对得起你为人师表的身份吗?” 她的声音有些大,办公室里的五六个人一下子目光都集中过来。 涂毅刚扫了一眼周围望过来的同事,眼里闪过一丝恨意,声音尖刻起来:“我说的都是实话,曲佳这样的,就是社会的渣滓。自己不争气,还害人害己!” 凌俐站起身来,正想开口反驳他,背后却传来冷冷的男声:“涂老师,你当年自己贪得无厌被学生家长举报,能保住工作已经不错了,还来抹黑无辜的学生?” 曲佳听着声音转过身,看到眼前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这人三十来岁的样子,身材瘦瘦的,不是太高,戴着副黑框眼镜,虽然年纪不大,周身的气质却很是沉稳。 涂毅刚看到来人,竟有些害怕的神色,嚅嚅喏喏好半天,终于嘴里模模糊糊说了句什么“人在做天在看”,桌子都顾不得收拾整齐,抓起一旁的公文包狼狈逃去。 男人不再说话,眼神冷冷目送他离开,之后向凌俐伸出右手,微微一笑:“你好,我是靳宇。” 凌俐迟疑地握住他的手轻摇两下,还没来得及出声介绍自己,靳宇又解释:“我也是曲佳的老师,曾经教过曲佳初一到初二的英语。她初三的时候,我因为个人原因去了国外一年,等再回来的时候,曲佳已经毕业,也没有再读高中。” 与四十几还在公共办公室里打挤的涂毅刚相比,靳宇年纪轻轻已经有了自己的办公室,似乎事业上很是顺利。 凌俐不好开口问他具体的职位,不过坐在会客的沙发上,看着墙壁上金光灿灿的各种比赛的集体奖、个人奖,心里有些感叹。 眼前这位,仿佛又是精英气场全开的社会栋梁,这大大小小从省上到全国乃至于国际性比赛的奖牌奖杯,既然放在他的办公室,想必都和他有关的。 靳宇倒看出来她眼里的赞叹与惊奇,自嘲地一笑:“时势造英雄,当年我硕士毕业过来任教,正好身后有人撑着所以爬得快。不过,我倒是能自豪地说,我的付出对得起如今的境遇。” 他的直言不讳和光明磊落的做法让凌俐释然一笑,心里也轻松了几分。 靳宇似早就知道凌俐的来意,开门见山地说:“刚才涂毅刚一接到门卫的电话,就大声在办公室里发了好一通牢sao,我刚巧路过正好听到。他曾经因为曲佳的事挨过些教训,我也料到你找他会白跑一趟。” 接着,靳宇说起涂毅刚不光彩的一些事。 原来,涂毅刚这人特别看重钱,也根据家境把自己班上的学生分了三六九等。不过他在教学方面确实有些本事,再加上也没闹出什么大动静来,学校也就对他的市侩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也不知道他脑袋哪里搭错了线,因为曲佳成绩下滑,上门找曲临江明里暗里好一番唱念做打,其实中心就两个字:要钱。 然而他却料错了曲临江的性格。曲临江前一秒客客气气送了涂毅刚出门,后一秒钟就找到自己多年的好友、也就是秦西外国语中学的一位副校长,狠狠告了涂毅刚一状。 对于涂毅刚这样三观崩坏的不配当老师的人,凌俐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听到他倒霉,心里很是畅快。 靳宇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只是,因为马上就要中考,终究还是没免了他的班主任。曲佳一个小姑娘,明里暗里被他怂恿着涉世不深的孩子们排挤,在学校里更是难过。 他顿了顿,声音和神色都带了着满满的遗憾:“可惜了,她本来对英语很有些天赋的。” 凌俐也有些感叹。在成长的关键时刻,曲佳先是遇到无赖的生父上门讹钱,得知了自己不是曲临江的孩子;然后又遇到无良的老师,受到同学的排挤,从此走上歪路,导致此后一系列的悲剧,本来大好的人生跌落到泥里。 临走前,靳宇将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凌俐,又对她说:“如果说需要证明曲佳本性不坏,不管是出具书面的证明,还是出庭作证,我都愿意去。” 他眼里跳动的微光和坚定的目光,让凌俐心口因为在一整天的不顺利而郁积的一口闷气也烟消云散。 从学校出来,小助理妹纸一路低着头在手机屏幕上划着,等到了公交站,她举着手机星星眼,一脸的崇拜:“这位靳宇老师,帝都师范大学英语教育硕士和教育心理学硕士,参加工作不到十年已经是特级教师,拿奖无数,难怪年纪轻轻就那么强的气场。” 凌俐也被这亮瞎眼的履历惊到。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在如今这个每天都发生巨大变化的社会,似乎越来越有道理。真的不能以一个人的年纪来判断道德、经验以及地位。 不知道为何,她突然之间想起了南之易。 虽然他不修边幅吊儿郎当的做派让凌俐很不适应,不过,这人明明比她大不了几岁,却能让一群三四十岁的研究员赶着叫老师,哪怕毫无生活常识也能过得潇洒肆意。 助理妹纸还沉浸在赞叹中,一副向往的模样:“要是我中学时候老师也这么有气质这么有师德,想必我英语不会成老大难问题了。” 凌俐也有些感叹:“只可惜,好老师不是太多,而且,教师也都是人,我们不能要求他们完全没有七情六欲,只希望他们的理智和道德能压住欲望,不要伤害到学生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凌俐又挨着走访了曲佳的邻居、屈指可数的一两个朋友等,也拿到了几分正面的证据,算是有些收获。 然而,这个案件进展却很不顺利。对曲佳精神状况鉴定的申请倒是通过了,鉴定结论出来得也很快,可是,这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凌俐得知曲佳作案时精神状态正常、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的鉴定结果时,愣了好久,有些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一时间忽然想起曲佳提出的想要小柚子照片的事。 她给钱丽婷打了电话,确认他们手里都没有小柚子的照片,犹豫再三,只得联系周泽提出要照片的要求。 周泽听到她是曲佳的律师,出乎意料地没有愤怒,听了她的要求后默默挂断电话,没几分钟便是一条彩信发过来。凌俐点开一看,那正是一个胖乎乎笑得甜甜的小女孩。 之后,周泽一则短消息发到凌俐手机上:“这是小柚子最后一张照片。拍了这张照片的那天下午,她就被她的亲生母亲杀死了。我很后悔那天和曲佳吵架,更后悔在生气出门时,没来得及和小柚子说再见。” 似有什么东西击中凌俐心房中最软的一角,让她的防线瞬间崩溃,只几秒钟她就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