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未央之夜
不说白寂偊气呼呼回去,归海溶衡其实并未走远,悄悄藏在不远处的树影里怔怔看着她。听得她似乎在轻蔑不屑地冷笑,慢慢黯淡了神色,满腔酸楚。父亲和庄夫子都还不死心,自己又能怎么办? 她的心……自己永远也无法得到罢。 白泽秘库……果真是要命的东西! 回到位于松柏坊的宿舍,归海溶衡心中有事,竟连坐在路边长椅上的那人是谁都没注意,直到那人怯生生叫了一句敏行哥,这才循声望去。 是姜元煊,归海溶衡轻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姜家虽说参与竞选是与归海家共同商议的对策,然而从一些情报来看,似乎姜家另有想法,自从姜燻崇带着姜元煜回了永安,变化更明显了。 归海溶衡白天刚败于姜元煊的堂兄,虽怪不到她身上去,可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是以语气不似往常熟稔亲切,脸上神色也是淡淡的。 姜元煊手中提着一个五层食盒,快步跑到归海溶衡身旁,小脸上堆起乖巧的笑容道:“敏行哥,我们一起吃宵夜吧!” 归海溶衡摇摇头,他此时心力交瘁,哪有胃口吃什么宵夜:“我不饿,你自己吃,或者……”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发冷,“找你的元煜堂兄一起庆贺去。” 姜元煊笑容不变,仍像小时候一样抓住归海溶衡的上衣下摆晃了晃,柔声肯求:“敏行哥,人家为了等你,晚饭也没有吃,你看,人家瘦了好多。” 归海溶衡太阳xue微微作痛,很想一把甩开她,但夜色中姜元煊的双眸吓人的清亮,有如水洗过一般。他心中一动,就着昏黄的路灯细细一看,小丫头明显是哭过的,神色也很憔悴。想到自小一处长大的情份,他虽然仍拂去姜元煊紧攥的手,总算是默许了她跟在自己身后进了屋。 两人坐到餐桌旁,姜元煊哼着轻快的小调,把菜肴一一摆开,尽是他日常爱吃的。归海溶衡心中一酸,又见她居然还准备了一瓶酒,有些好笑,莫非自己还需要借酒浇愁?身为一个神念术师,酒这种可以让人神智糊涂的玩意儿是万万挨不得的。转念想起,貌似白寂偊这个怪胎挺喜欢喝一点儿小酒,鬼使神差,他居然没有拒绝姜元煊给自己满上一杯。 姜元煊已经作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见他默许了自己的行为,感觉意外地瞟了他一眼。却见他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什么,眸中却是痛苦酸涩的神色。姜元煊手一抖,酒瓶差点摔在地上,连忙紧紧抱在怀里。 “我这样子很可怜吧?”归海溶衡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举杯一饮而尽。没想到这酒竟如此烈性,刹那一把火焰自腹中腾腾生起,呛得他涨红了脸,咳嗽不停。 仿似被点燃了满腔满腹的不甘、怨怼、惆怅、痛苦、心伤!所有的情绪翻腾无休,借着这股酒劲呛出了眼眶。 姜元煊呆坐在椅上,傻傻看着他不停地喝酒,不停地流泪,知道他心里难受至极,可是偏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安慰,只好一杯接一杯替他斟满。 归海溶衡平日根本不饮酒,在这般烈性的情绪催送之下,自然很快醉了,连声叫姜元煊回去。姜元煊使尽力气把他搀到卧室,安置在床上,自己坐在床沿,看着他发呆,眼珠乱转,显得极其犹豫矛盾。 好半响,眼见归海溶衡快要睡着了,喉中有细微的呓语,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姜元煊终于下定决心。 她的四姑姜燻崇告诉她,不能留住爱人的女人是最可悲的,希望她不要学自己那般软弱可怜。 姜元煊对自己家与归海家变得微妙的情势不是没有察觉。虽然四姑对她很好,可是四姑因为往事对归海家深恶痛绝。而族中最出色的年轻人、族长第二顺位继承人姜元煜与自己的姑姑兼老师是一样的意思。所以,姜元煊的父亲姜炯崇不得不重新考虑与归海家的关系。 姜元煊对那些家族事务不感兴趣,她只知道,她青梅竹马的敏行哥,或许有一天,她再不能亲亲热热地攀着他的胳膊撒娇了。 姜元煊怔忡了一会,牙齿把嘴唇咬得渗出了血珠,终于跺了跺脚下定决心。她凝神定识,对归海溶衡开始施术。 谁都知道归海溶衡和姜元煜是上八大世家中习练神念术的天才,可很少人知道姜元煊于神念术也颇有造诣,如今已是二星五阶的星段。她学神念术只有一个目的,为的是和敏行哥能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再说,拿不懂的问题去请教,不也可以和敏行哥多呆上一会吗?可惜的是,归海溶衡太忙了。 好长的咒语,虽然归海溶衡因醉酒神智不清,但他的修为毕竟远超姜元煊,她要顺利影响他的思想,还真不容易。总算,凭借着酒中药物的帮忙,姜元煊成功了。 只见床上的归海溶衡悠悠睁开眼,先是困惑地四下扫视,接着便瞧见了姜元煊。他精神一振,眼瞳放光,继尔却又闭上眼躺了回去,口中喃喃:“这是梦这是梦,她怎么可能在这里?” “敏行,你醒了。”姜元煊忍住心酸,知道他将自己当作了那个人,不敢高声说话,努力模仿白寂偊的声音。 归海溶衡霍然睁眼,猛地坐起身,望向姜元煊的神色是那般凄楚、不敢置信:“殊缡……”他呐呐不能言,许久方又开口,“我无数次在梦里见到你,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这般……亲近。” 他试探地缓缓伸手,抚上姜元煊的脸颊,guntang的掌心传递着他内心最深沉的野望:“我只能看见你的背影,你离我太远太远了……” 姜元煊再不敢开口说话,任由他的手游走在面庞上的每一寸肌肤。只是她心里的痛苦无法渲泻出来,实在是难过到极致,于是眸中便滴下泪来,如珍似珠。 归海溶衡轻轻拭她的眼泪,微微皱起眉头,脸上神色很是犹疑:“你哭了?不对,你怎么……” 他的话被堵在口中,姜元煊见他眼中清明之色一闪而逝,心中一害怕,猛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用自己还带着少女清甜香气的唇阻止了他。 归海溶衡身子僵硬了一刹那,身体内有股要爆炸的情绪猛然抬头,他原本有一丝清明的头脑立时被姜元煊几乎疯狂的纠缠所激挑起的狂暴情潮淹没。双眸已然变红,低低闷吼一声,他反手搂过姜元煊,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她,摁倒在枕席间,胡乱而不管不顾的亲吻她的发际、光滑如玉的额头、小巧挺直的鼻梁和一直流泪的双眼。 听着他狂乱、炽烈、迷离地呢喃着“殊缡、殊缡”,品尝着他和自己同样无奈痛苦的情感滋味,姜元煊心中惨笑。敏行哥,我不做那个“很好”,只要能在你身边,我宁愿做她的替代品! 如果与敏行哥生米煮成熟饭,父亲和姑姑、叔叔他们会放过归海家吧!?锐痛袭来时,姜元煊如是想,惨白着面庞,痴痴地笑了。 是夜,未央。不知是谁得到了快乐和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