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姨娘蠢行撞枪口
扬州天气,四季分明,冬冷夏尤为明显。黛玉惯是个不耐冷更不耐的人,如今大夏里头,真真是觉得有些个难受。 好在她的院子临着荷池,再加上去年她让人在院外多种几簇翠竹,波浪形的院墙上又有不少藤萝一类,看上去也是一片碧色。借着清水荷香,竹影藤摇,倒是都让她这里比别处更多了几分凉爽。 黛玉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的人,夏里头既是觉得了,自然那冰盆冰碗的便少用不了。林府乃是官邸,并无冰库存冰,因此,这两年的夏天都要从外头购置不少进来。 她为人并不小气,又深谙用人之术,大天气里,她是个主子,每或是屋中安坐,或是水榭纳凉,尚且不耐,何况那些个顶着大头做活之人? 因此上,黛玉特意吩咐了人在府内最后边儿的一进院子里挖了个深深的地窖,里头筑了土梯,又用府中陈年的棉花棉布做成了不少针脚粗糙的棉被,竟是弄出了一个简易的冰窖。叫府中采买弄了些大块儿的冰来,试了两,居然也能存贮一两。 于是乎,每天早上起来,府里的厨房便多多地熬了些酸梅汤,晾凉了放到冰窖里去镇着,待到晌午头上,府里头下人都能多少分上两碗。好在林府里仆从下人并不很多,倒也不麻烦。这汤自是比不得主子们常喝的用料齐全讲究,却好歹能借着冰凉水沁的酸意去去暑气。 往年也不是没有,只是有脸面自然能多用些,那底下干活儿的又能得了几回?因此就这么一个小好儿,府里头小丫头老婆子谁不说姑娘好呢? 两个教养嬷嬷对黛玉收买人心的小手段倒是不那么惊讶。与黛玉相处久了,平里观其行听其言。自然知道这是个心里有成算的,懂得从小处儿着手。和风细雨地渗透着自己在府中的威信。 黛玉才出了孝。父亲又不在家,自然是将门户把的极紧,平里除了府中出去的采买外,轻易不许家里的人出去。 这一。杜芳尘来访。 黛玉听了外头的通传,心里十分纳罕:杜芳尘的母亲虽是出武将之家。子又爽利,却极是讲究规矩的。自家还在孝中,按说不会让女儿轻易出来拜访做客的。杜芳尘怎么就这个时候过来了? 忙自己带了丫头迎了出去。还未到仪门处。顶头儿便瞧见一儿浅蓝色装束的杜芳尘已经有林盛家的带了几个婆子簇拥着进来了。 “杜jiejie!”黛玉忙上去,拉着杜芳尘的手叫道。 杜芳尘与黛玉交好,年纪又大了几岁,很是有些jiejie的风范。加之黛玉外表纤秀婀娜,杜芳尘总是不自觉地便将她看做了需要呵护疼的小meimei。 “听说林伯父带着珩哥儿上京朝贺去了?府里就剩了你和你小弟弟两个?” 杜芳尘携着黛玉的手,一边儿往里走一边儿问着。 “是的。父亲一个人去。我们都不大放心。” 黛玉将杜芳尘让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坐着。 原本在外间儿里的两位教养嬷嬷看了她有客,福出去了。另有一个年轻的娘抱着才睡醒的林璧也正在那里和小丫头说话。看了黛玉和杜芳尘两个进来。忙恭恭敬敬地朝二人行了礼。正待抱着林璧回里屋去,又被杜芳尘叫住了。 “把林家弟弟抱给我瞧瞧。”杜芳尘底下没有这么小的孩子,很是有些好奇。 娘看了黛玉一眼,见她不反对,忙将林璧抱了过来。 因为天,这里是府中最为凉快的地方了。况且林璧尚在襁褓之中,由着他和几个嬷嬷娘单独住着,黛玉也绝不会放心。因此,林如海尚未进京之前,便将自己这里的西边书房收拾了出来,让娘带着林璧在那里住着。贾敏留下的几个丫头年纪都大了,不过贾敏新逝,这个时候也不能放出去配人。黛玉便叫清月微云两个暂时去伺候林璧,也同紫苏紫菀等人一样,都住在她的院子里。 几个月大的林璧已经脱去了才出生时候的样子,白白嫩嫩胖胖团团,一张小脸儿肥嘟嘟的,很是讨人喜欢。这会子才睡醒了,又吃了,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吐泡泡玩儿。一件儿鸦青色软绸绣福纹的肚兜外头罩着纱衣,脚上还有一双小小的虎头鞋子。 杜芳尘一瞧之下便是喜欢,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抱着,“这么沉啊?” 黛玉抿着嘴笑,“可不是,每里吃好几回呢。” 林璧虽是有娘,不过从满了四个月气,黛玉便叫人给他加了些辅食——熬得烂烂软软的粳米粥,或是拌了小半个蛋黄,或是加了各色时令菜蔬,每次也不多喂,只叫他慢慢地吃些五谷罢了。 将林璧交还给娘,杜芳尘接过了紫苏送上来的茶,手指慢慢地抚着薄胎素纹的茶盏。 黛玉看她似有心事,也不催她说话。一时又有白薇带人上了茶点果子,黛玉拈了一枚玉梨在手里,听得杜芳尘悠悠道:“本来这个时候过来,并不合宜。不过,今儿若是不来,往后怕是来的机会也少了。” 黛玉诧异地看着她。 杜芳尘忽然面上微红,垂下眼皮去,两道浓密的睫毛便有些微微抖动着遮住了眼睛。 “家里为我看好了人家,过些子就要小定了。那时候你还在孝中,自然不能过去。而我,以后也就不得轻易出门了。” 原来是许了人家了。 黛玉不由得心里暗叹这个时代摧残人呐。杜芳尘也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若是前世,还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呢! “恭喜杜jiejie了。”黛玉含笑道。 杜芳尘脸上红晕渐退,她也不是那等扭捏之人,抚着腕上一只水头十足的翡翠镯子,皱眉道:“你知道我的子。用母亲的话说,就是有些大喇喇的。现下里我这心里实在没底。” “那人是我表兄。原先去京里时候也都见过。只是没想着……” 说到这里。杜芳尘叹了口气,“你知道我外祖家里是武将出军功起家,好几辈儿人了就盼能出个念书的斯文人。我这表兄从小儿人都说聪明好学,不过我倒是怕他念书念傻了。罢了。这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事儿。我舅舅家里催的紧,我听母亲她们说。也就在明年初了。我要是真的去了京里,咱们再想见面,可就难了。” 黛玉纳罕。怎么这么急? 不过这个也不合她来问。果然看杜芳尘吐了吐舌头,“幸而你的教养嬷嬷不在这里,要不然我这会子也得受她们指教了。” 黛玉帕子掩了嘴边笑意,她喜欢杜芳尘这个女孩儿,心如光风霁月,子又乐观明朗。便是说起自己的终来,也是大大方方。不似别人那样扭捏。 杜芳尘说了一会子,觉得渴了,端起茶来就喝。黛玉这才柔声道:“若是子真的定在了明年初,那jiejie是不是要去京里备嫁?” 毕竟这年初时候天气尚冷,无论水路还是陆路,都不宜千里迢迢地送嫁。听杜芳尘说过,他们家里在京中也有所小宅子,所以也很有可能就提前进京去备嫁了。 “或许罢,最后还得母亲她们定。” 两个女孩儿说了会子话,杜芳尘便起辞去。黛玉直送过了仪门,回来后逗着林璧玩儿。忽而外头小丫头叫道:“姑娘,兰姨娘来了。” 黛玉还未说话,外头兰姨娘一股风似的进来了,后的小丫头香草香芬都跟着。 兰姨娘满面愁容,两眼泪光,进了屋子尚未说话,眼泪便先落了下来。 她生的本来也是俏,现下里穿着一件儿果绿色的软绸阔袖长袄,底下一条嫩黄裙子,衣襟儿袖口裙摆处都用银线滚了边儿,走动间裙子上头绣着的碎花儿隐约可见。 黛玉眉头微蹙,并不理会兰姨娘,只看向了那两个小丫头,冷冷问道:“姨娘这些子都是这样的装束?” 二人吓了一跳,忙跪下了,讷讷不敢言。 兰姨娘也是一惊——如今当家主母死了才过孝,阖府的人穿的都很是素净,自己这一儿,可是太扎眼了! 这么想着,手里握着的浅粉色丝帕不由自主地往掌心里攥了攥。 黛玉冷眼看着她垂下了头去,将怀里抱着的林璧交给娘,吩咐道:“去带了小哥儿回屋子。” 看着娘出去了,黛玉才柔声道:“姨娘,有何事?” 兰姨娘稍稍放了心,心中微带了丝得意——太太已经没了,老爷不在家,便是姑娘,也轻易发落自己不得。 酝酿了一番绪,眼中微,又要落下泪来,“方才我娘家传过话来,说是我哥哥家里的侄子没了。可怜见儿的一个孩子,才四五岁啊!我哥哥嫂子都心疼的病倒了,家里一团乱麻似的。我想着,好歹回去瞧一瞧,劝上一劝,好歹尽尽我的心……” 说罢,不住地抹眼角。 黛玉听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林璧的屋子。垂下眼帘,却是不置可否。 过了良久,兰姨娘心里惴惴,正要再行哀兵之策,便听黛玉轻声道:“既然这样,我没有拦着姨娘的道理。叫林大娘安排罢。” 兰姨娘心里一松,正要道谢,就听黛玉声音越发温柔,“不过姨娘边儿的两个丫头,太过于松散了。咱们府里正在服丧之中,孝才出,竟是给姨娘备下了这样的衣裳穿着,要是父亲回来知道了,难免要怪罪姨娘。依我说,也该好生教训一番才是。” 兰姨娘张了张嘴,黛玉不容她开口,只朝着紫苏看了一眼,紫苏会意,早就带了院中几个粗使婆子过来拖了香草香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