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事
“姨娘,”黛玉抚着右手腕子上头两只通体碧绿莹润的镯子,浅浅地笑着,,“既是姨娘的母亲过寿,自然该是回去的,这也是孝道。” 兰姨娘听她应了,十分欢喜,笑着说道:“如此,过半晌我就回去,赶后吃完了饭也就回来了。” “白芷。”黛玉轻唤了一声。 白芷忙上前,“姑娘?” “去将我妆台上那个漆金的锦盒拿来。” 白芷听了,回便进了里间。不多时,果然两手端了一只乌木漆金刻花的锦盒。 黛玉笑着说道:“前儿我得了一头面,还没戴过。样式新巧的,不过我年纪小,太太说了,还撑不起来。不如给了姨娘,也是回了趟娘家,好歹做做脸面的意思。” 说着,示意白芷将锦盒送到兰姨娘跟前。 兰姨娘大喜,黛玉这里的东西,那一应吃穿用的,都是府里头最为精致的。打开锦盒看时,里边装着的乃是一纯金的头面,坠子发针也还罢了,倒是那支金丝点翠镶珠莲花簪,做得样式既是新巧,手工又精细,最难得那花蕊处的金丝拉的极细,拿在手中竟有一种微微颤动之感。 兰姨娘满脸笑容,“这,这太谢谢姑娘了……这么好的东西,原只配姑娘戴着,竟叫我得了。” 黛玉轻笑,“没什么,应该的。” 又让人按着例从公中支了二十两银子两匹料子,都一并交与兰姨娘。 黛玉这才垂了眼帘,遮去了眼中的绪,淡淡道:“姨娘是知理的,按说,这话我不当说。只是可能一时疏忽了。姨娘别怪我直说了。” “我记得,姨娘家里都是放出去几年了。如今也是有房子有产业的。若是有心。只管走动着。只是,还是跟管家那里说一声,安排姨娘的嫂子或是老娘进来都容易。方才我听着,竟是姨娘的兄弟亲自进来的。您又是住在内院里的。这要是有个冲撞,见了不当见不能见的。就不好了。姨娘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兰姨娘先还因得了东西雀跃非常的心立时冷了下来,被噎得一口气堵在心口处,上不来下不去。脸色紫胀。算起来。她娘家兄弟也并不是真的到了内院儿,好歹是林家几代的家生子儿,这点子规矩还是懂的。原就是兰姨娘从二门处见了一回,不过这也不好说出来。只得忍着气,强自扯了一下嘴角,“姑娘说的。我记得了。” 黛玉起,“时候不早了。姨娘还是回去收拾收拾罢。回来我叫林大娘安排人,备了车,过了晌午就送姨娘回去。” 说话间白芷拿了斗篷过来,重新给她穿好了,又带了袖笼。 兰姨娘看她虽是和自己说着话,眼睛却并未看自己,只站在那里由着人伺候穿衣裳,虽没有一句责怪欺侮的话,但就是让人感到天上一股高高在上。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兰姨娘缓缓低下了头,跟在黛玉的后出去了。 恭敬地站在院门处看着黛玉带人往上房里去了,兰姨娘伸手看看自己的手心,几个深深的指甲印儿赫然在目。 黛玉缓缓朝前走着,直到拐了个弯儿,上了游廊,才轻声吩咐白芷:“去跟赵嬷嬷说,找人跟着兰姨娘回趟娘家。” 白芷微微一怔,随即会过意来,忙点头。 进了贾敏屋子,里头暖意融融,比之黛玉那里更加暖和一些。虽是肚子溜圆笨重,贾敏依旧是齐齐整整的装束——浅金色锦缎棉褙子,底下一条极是宽松的朱砂色马面裙,上边绣着碧色竹叶。头发只挽成了高髻,上头斜插了一支凤尾金步摇。只是脸上尚显浮肿,看上去很有些憔悴之感。 看女儿来了,原本正在屋子里踱着步的贾敏不由得笑了,“冷不冷?” 黛玉将袖笼和斗篷都交给了清月,过去扶着贾敏坐下,“天的,只怕就要变天呢。” 贾敏听了,摸了摸黛玉的手,温温的,这才放下心来,“见过了你外祖母家里来的人了?” “见过了,方才叫赵嬷嬷和紫苏jiejie一起陪着送去了客院歇着。都预备好了的,母亲放心。”黛玉接过了微云端过来的温水递给贾敏。 “底下人的棉衣都发利落了,后院三个姨娘的份例也都妥当了。方才兰姨娘来跟我说,过半晌要回娘家去一趟,她老娘的生,后天就回来了。我想着母亲这里恐怕才见了外祖母打发来的人,上会倦怠些,就应了,也没叫她过来。吃了饭,大概就要来回母亲了。” 贾敏背后垫着厚厚的靠垫,手里捧着茶盏,吩咐清月:“叫人摆饭罢,今儿老爷和珩儿岚哥儿都出去了。” 又告诉黛玉:“多派几个人跟着,让人打点好了她的铺盖。” “嗯,我叫人告诉林大娘了。又另外给了她一副头面,两匹料子。” 贾敏轻轻将黛玉颊边的碎发别到了耳后,端详了一端详,笑道:“我玉儿长大了,做事越来越周全。” 说话间几个丫头提着食盒进来,母女两个吃了饭,黛玉又替贾敏揉了一回腿,果然便有小丫头进来回说:“兰姨娘过来了。” 贾敏上着实倦的很,挥挥手告诉小丫头:“去跟她说我知道了,让她只管回去。”又命了清月捡了自己素没穿过的衣裳包了两,拿了一对儿绞丝镯子送出去。 黛玉玉白的小手握着美人锤,轻轻地替她捶着腿,看贾敏闭着眼躺在榻上,似是有些要睡的意思,忙朝着微云招手,示意她拿了毯子过来。 贾敏半睁开眼,“我只略眯一眯,玉儿你也忙了一个上午,回去歇会子罢。” “我在母亲这里陪着您罢。”黛玉撒道,“两位嬷嬷都着了凉,这几都没过来。我竟也是轻松的呢。” 贾敏微一点头,又闭上眼睛睡了。纤长的手指却是搭在腹部。看上去便是如护着那肚子里的小小胎儿一般。 黛玉看她睡得沉了,才放下了手里的美人捶,起到了靠着南墙的熏笼上歪着。 这屋子里头收拾的很是雅致,自知道贾敏有孕的那天起。屋子里边不再有熏香一类的东西了,只借着些时鲜的瓜果花卉来熏熏。如今正值冬。熏笼旁边的梨木荷叶式六足花几上便摆着一盆水仙,盆里垒着宣石,漾着清水。借着屋子里的暖和气儿。长得极是茂盛。翠玉般的长叶子微微卷曲着。中间抽出一枝枝细嫩的小茎,头上都都顶着浅绿色的花苞,亭亭玉立,羞羞。也有不甘寂寞的,悄悄地开了两三朵小花儿,花瓣洁白如玉。花蕊黄可人,瞧上去真是宛若豆蔻年华的少女。水灵灵,鲜嫩嫩。 又有一只碧玉碗里装着好些个朱橘橄榄等物。黛玉伸手拿了一个把玩,眼睛看着对面的贾敏,见她虽是睡着,眉头却是微皱,显然睡得极不安稳的。 黛玉心里很是担心。 贾敏的子骨不好,如今怀孕才七个来月便已经如此反应了,这一胎即使能平安生下来,恐怕也会极大地伤了母体根本。想到原著中贾敏便是很早便香消玉殒,甚至连正经的出场都没有过,黛玉不由得咬了咬嘴唇。 却说赖大家的周瑞家的被送到了客院去,周瑞赖大两个也都在了。略说了两句话,各自回房去歇着。 周瑞家的一扭便躺在了厚厚的锦被上,手里抚着滑溜的背面儿,抱怨道:“这一路上可是累坏了我了!要不是太太吩咐了,打死我也不来这一趟的。” 周瑞长得不如他家里的富态,天生一副尖嘴猴腮的样儿。过去推了家里的两把,“腾些地方出来,我这腿走了半也酸了。” 两口子对着躺下歇着,周瑞家的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看着这里如何?” 周瑞是王夫人心腹,多少算是有点儿见识,抹了抹唇上的短须,“我瞧着不比咱们府里差。” 下巴往屋子里一点,“你瞧瞧,这屋子是间客房,又是给咱们这样的下人住的,还如此齐整,你说能差了?” “依你瞧着,比之金陵咱们姨太太家里,会如何?”周瑞家的临来时候得了王夫人的话,叫她长了眼好生瞧瞧林家薛家各是个什么光景。 周瑞家的自然知道,老太太一心要宝二爷跟林家做亲,二太太是打心眼儿里不乐意的。不过老太太一来在府里向来说一不二,二老爷又是惯常孝顺的,二太太着实不敢在这个事儿上硬拦着。二来,却也是上回老太太跟二太太说了一番话,什么宝二爷后前程好处之类的,也多少动了心。这回的差事本来没自己两口子的事儿,二太太却是觉得这倒是个机会,巴巴儿地将自己打发了出来。 “哎,这老天拔地的,还得受这份奔波劳碌。”周瑞家的抬了抬脚,觉得腿是沉的不得了。 “薛家姨太太那里是多少年的皇商了,宫里头贵人们用的东西都是他们家里经手,就算不做官儿,那家里头怕不是也得有金山银山一般?” 周瑞家的听了,忙道,“依你说,薛家竟比这里还要好些强些?” “呸!”周瑞看不上自家屋里人这般没见识,“薛家有钱,那是真的。不过要我说,还是这里好。你想,自古民不与官斗。别的不说,单就人家林姑爷好歹是个一方大官,手里头有权。薛家能比么?” “照你的意思,还是老太太的主意对?。”周瑞家的不由得想起了方才黛玉的行动做派,那真真是比自家几位当家的还要沉稳从容些。再想想还是一团孩子气的宝玉,饶是周瑞家的,也不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