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给太太道喜了。赶明儿咱们家里又要多个哥儿姐儿了。”兰姨娘扭着手里的帕子，嘴里是这么说着，可听起来却是一派酸意。

    秦姨娘朱姨娘虽然乍一听见贾敏又有身孕的时候愣了一下儿，却还知道规矩，无论真心假意，都恭敬地给贾敏道了喜。兰姨娘年纪到底轻些，沉不住气，声音便有些个尖锐。

    这也难怪，如今偌大的府里，除了贾敏外，就有三个姨娘。她原就是林老太太为了林家的子嗣塞给林如海的，这宠爱不宠爱的放到一边儿，对她来讲，什么是最重要的？自然是生下林家的子嗣。

    可跟了林如海这多年，也没见有过身孕。偏生是她才抬了姨娘，反倒是贾敏三十来岁时候怀上了。生了大姑娘，没过两年又生下了珩哥儿，如今老了老了，又诊出有了身子，让兰姨娘怎么能不嫉不恨？

    贾敏今儿高兴，也不欲与她计较。只倚在床上，目光扫过兰姨娘三个，淡淡笑道：“你们的心我知道了，原也不是病，倒是白劳动你们过来了一趟。”

    “是啊，母亲。”黛玉在旁边儿笑眯眯地插嘴道，“几个姨娘都是关心母亲身体的，听见母亲身子不适，都急着赶来看望。母亲，您可有什么好东西谢谢她们没有？”

    黛玉所说的似是玩笑话，底下三个姨娘都忙道不敢，贾敏却是心下一凛。自己原是起晌时候晕眩的，连屋子都没出去，怎么她们知道的这般快？张老先生这个时候恐怕还没回到药堂里呢，她们怎么就前后脚儿地赶来贺喜了？

    看看底下兰姨娘眼中难掩的酸意，秦姨娘恭顺的垂首，朱姨娘一如既往的木讷……看来，自己院子里头是有人生了糊涂心思了。只是，到底是谁呢？是谁胆子肥了，竟敢收买自己院子里的人？

    贾敏揉揉自己的眉心，略带了两分疲惫，“你们都回去吧，我这里没事儿了。清月，吩咐外头库房里头把前儿杜夫人送来的布料分给三位姨娘。”

    又冲着兰姨娘几个温言道：“都是好东西，颜色花样儿也都好。你们瞧瞧喜欢什么的就留下什么的，做两件儿裙袄穿罢。”

    兰姨娘三个都忙福身谢了。

    贾敏便不再看她们，只轻轻闭了眼睛养神。兰姨娘等见了，都退了出去。

    “赵嬷嬷。”站在打开的月洞窗前，看着兰姨娘几个人的身影都出了院子，黛玉才轻声唤道。

    赵嬷嬷忙过来，“姑娘，要什么啊？”

    “把这个院子里当差的，丫头婆子都别剩下，好好儿查一查。”

    赵嬷嬷也是内院里头待久了的，立时明白过来了，一拍大腿，暗恨自己粗心，怕是让人钻了空子了！这要是因此害了太太，岂不是大罪过？

    一边儿这么想着，一边儿又觉得黛玉果然聪慧，小小的人儿，就能想到这个，当下连叫了两声“好姑娘”，才算是静了下来。

    贾敏爱怜地替黛玉将耳畔的碎发别到耳后，“玉儿也去歇着罢。我这里还想再睡一会子。”

    孕妇嗜睡，这个黛玉倒是知道的。当下起身，告了退出来。

    站在台阶上头看着院子里几个婆子丫头，瞧上去都是忙的。可惜了，总有滥竽充数的。倒是谁，敢将这里头的信儿往外传呢？

    亲自带着人往厨房里头转了一圈儿，黛玉才又回了自己住处。靠在窗前的美人榻上，细细地琢磨着。

    要说起来，贾敏管家的手段是不错的，恩威并重。这一年来自己冷眼看着，仆妇丫头等还都算是老实。就连那三个姨娘，也是对贾敏恭谨有加。兰姨娘再如何仗着自己年轻想要争宠，不过因为着凉了一次，就被贾敏关在了院子里头出不来。不过，从今儿这事情上，黛玉也明白了，看着老实的，私底下可是未必的。那如今贾敏又怀了身子，比之以往都更要小心谨慎才是。除了日常的吃喝之物，但凡会伤着她的，都得提前预防着。

    几个丫头围在圆桌旁边儿做针线，打络子，紫苏轻轻地碰了碰白薇的胳膊，朝着黛玉那边扬了扬下巴。白薇几个看时，见黛玉蹙着一双好看的罥烟眉，不知道想些什么。忽而站起身来，往书房里去了。

    紫苏连忙跟上，见黛玉自己进了书房，坐在书案前头提笔写着什么。待要过去瞧瞧，外头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脆生生的童声响了起来，“jiejie！”

    紫苏忙过去打起了悬着的纱帘，笑道：“珩哥儿好。跑的慢些，仔细摔着。”

    林珩穿着一件儿浅蓝色圆领阔袖緅纱长衫，因为天热，腰间没有束起来，只用一根雨过天晴色绦子拦腰系着，上头悬了一块儿云蝠纹玉佩，随着他的动作一摆一摆的。

    “多谢紫苏jiejie了。我jiejie呢？”林珩抹了一把汗问道。

    “姑娘在书房里呢。”话未说完，林珩已经跑进去了。

    书房里，黛玉放下了笔，扭头看着林珩，见他跑了一身汗，忍不住皱眉道：“大热天的你跑什么？小心中暑了。”

    又扬声吩咐：“紫苏，给珩儿取冰镇酸梅汤来。”

    林珩一屁股坐在琴凳上，“姐，乱了呀。”

    黛玉知道他定是从贾敏那里过来，知道贾敏有孕吃惊了。将自己的帕子掷给他，“擦擦汗再说。”

    紫苏端着海棠花样的红木描漆小托盘进来，将一盏青瓷小盖碗奉给了林珩。

    林珩揭开碗盖儿，一股子细细的桂花甜香便散了出来，里边儿装着的暗红色酸梅汤中还漂着几粒小小的冰块儿，碗外边儿凝了一层碎水珠儿，看着就让人觉得有凉意直如心田。

    林珩一口气儿灌下去半盏，才朝紫苏笑道：“谢谢紫苏jiejie。”

    紫苏抿嘴笑道：“大爷才进来没一盏茶的功夫，都说了两回谢了。奴婢可是当不起呀。”

    黛玉挥手叫紫苏出去了。她这书房挂着的乃是纱帘，看看紫苏直进了那边儿的屋子，外间儿没人，才问道：“父亲回来了？你们都知道了？”

    “嗯，才进了府就听说了。”林珩喝下了剩下的酸梅汤，“父亲那里高兴，满屋子转悠呢。我就跑来了。”

    往前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道：“姐，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黛玉挑眉，“喜事呗。咱们要多个弟弟或者meimei了，这还不好？”

    林珩轻拍小手，“好是好，可是你瞧咱妈的身子骨，年纪又这么大了，能行吗？”

    黛玉也轻叹一声，“那也没法子，这个时候别说是她那样的身子，就是年纪轻的，怀了孩子还等于鬼门关走一圈儿呢。这几个月，咱们可都得留心些了。”

    “头一个就是那个兰姨娘。”林珩眯着眼，“咱们回来时候，我可是看的真真儿的，那不是个老实人。真不知道怎么府里那么多人说她是个好的？”

    黛玉摇头，“她倒是也罢了，凡事摆在脸上，倒是好防备的。我倒是觉得，另外两个才是潜在的祸患。”

    林珩一握拳头，“不管是谁吧，jiejie辛苦些。我平时都得跟父亲出去，府里头交给jiejie。”

    “我尽力而为罢了。你瞧，这是我方才默出来的，都是些相克的东西。一会儿交给赵嬷嬷，让她注意母亲的饮食。”

    姐弟两个这里商量着，贾敏屋子里却是喜气洋洋。林如海知道发妻老蚌含珠，兴奋得不得了。确实如林珩所说，抛开了往日斯文儒雅的形象，竟是满屋子转圈儿。

    一时对贾敏道声“夫人辛苦”，一时又要去翻看书籍给孩子取名儿，倒叫贾敏看了好笑。忙叫住了，林如海坐在床边儿，夫妻两个低声说话。

    赵嬷嬷老练，看着老爷太太两个兴奋劲儿都过去了，忙进来回道：“方才叫人去库里头捡了红绸子出来，往府里各处去挂了。太太还有别的吩咐吗？”

    贾敏摇摇头，“我这会子什么都想不起来，你看着办罢。”

    “赵嬷嬷，去叫人开了小祠堂的门，预备香烛，我去祖宗跟前说一声。”林如海道。

    整个儿府里头都因着贾敏怀孕而忙乱了起来，一派欢喜中，却是有人几乎掐断了指甲，只半夜里站在窗前冷笑：“有命怀上，有没有命生下来还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