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40 修罗屠场
七月十四，入夜正子时分，闸口惊现鬼门。殷沧海同样清醒的意识到，最凶险的一战，就要拉开血腥大幕。 “快逃吧！” 他不给身边人任何争辩余地，大声喝令：“所有人！不想死的就快逃吧，否则性命难保，快走！不要再耽搁！” 说完这一句，殷沧海一声怒吼拔地起，手中剑陡然暴涨如巨器，爆发全部的能量与怒火，孤身一剑扑向鬼门！ 红光开道，舍身剑径直刺入黑晶巨卵，直没入柄。他用身体带着巨大剑身，发全力自上而下，生生在光滑巨卵表面劈开一道大裂谷。霎那间，卵石内的黑雾如火山喷发疯狂蹿涌出来。黑雾席卷万众，所有人却全都齐刷刷的愣住了。 佟信达、方天勇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二哥？三哥？” 水生瞠目结舌，因为他竟看到了易水河畔枉死的家人，银杏看到了霍爷，龙四爷居然也见到了去世多年的结发妻……每个人都在这一刻骤见曾经生命中留下不可磨灭印记的影像，迎面走来，就和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区别。 然而，还未等人们做出反应，忽然一道红光打散黑雾，竟击碎了所有人最在乎的至亲。 “啊————！！” 万众激动哗然，殷沧海厉吼警告：“修罗幻像不可信！不要上当，快逃！” 正在这时，轰隆巨响再惊天，被劈开裂谷的黑晶巨卵陡然碎裂成两半，而从卵石中走出来的……没有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巨人！顶天立地！它的样子充分符合着人们对于‘魔’最丰富的想象。三头六臂，利齿獠牙！六只森绿的眼睛放射贪婪凶光，三张血盆大口吐露毒蛇般漆黑的信舌，巨人身披黑红武士甲，全身上下爬满蠕蠕可动的蛆蝇虫蛇，不停流淌恶水，散发冲天腐烂尸臭、血腥刺鼻！ “啊————！！鬼啊————！！” 巨魔现身，顷刻吓瘫了万众人，惊骇哭嚎响彻天地，四将八尉都尿了裤子，到这时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屁滚尿流忙不迭的落荒而逃。丁毅回过神，厉声大喝：“回来！身为武将临阵脱逃为大耻，快给我回来！” 可到了这时还有谁肯听，霎那间逃兵成潮，他麾下一万多军兵，眨眼功夫竟已跑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了。 修罗真身！曾经饕餮天眼呈现的影像，殷沧海终于亲眼看见了它！ 三头吞三界，六掌擒六道，他清晰看到巨修罗六只手掌抓握的东西：一抓白龙、二抓心脏、三抓犀角、四抓饿死鬼、五抓判官笔，还有…… 泪珠滴落眼眶，他的心就像被狠狠揪了一把，巨魔伸在最前的第一只手掌，一颗璀璨红珠在夜幕中闪耀光芒。玉儿…… 巨修罗故意挑衅一般，将托举龙珠的手掌伸得更近一些，让他看得更清楚，居然带着笑意开口问：“你想要的是这个吧？绞尽脑汁，将我提前招引出来，你想做什么？以为你能有本事抢回去？嘿嘿，多么可笑，你只是一个凡人，居然不自量力到这种地步！你很想念她是么？没关系，你可以来找她，我会张开最热情的怀抱，等着迎接你们……夫妻团聚。” 巨修罗微笑说完，就在他眼前将红艳龙珠吞进血盆大口。 “啊————！！” 殷沧海快要疯狂，被逼出底线的怒火烧红一双眼，直扑巨修罗。 三界第一魔根本无动于衷，迎面张开血盆大口，一股腥臭黑雾直射而出，这一次再从黑雾里窜出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夜叉、厉鬼！ 数量太多了，根本数不清是有多少，眨眼间各色鬼怪迎头扑面，个个凶猛异常。可是再看看这一边，活佛僧兵、大觉僧众、奉龙汉子、旧部兄弟，最终能留下没有溃逃的，满打满算只剩下三百人。 是的，这的确是完全没有胜算的对决，没敢说自己不害怕，但怕没有用！一路走到这里，任何人都已经没有再后退的余地！ 仓央活佛战舞降魔杵，大觉武僧摆开天罡棍阵，沙场猛将齐发威，市井豪侠更是豁出去，每个人都在用生命发出怒吼，杀啊！为了守护心中所爱，舍身无悔！ 投身今生最凶险的恶战，大帅丁毅成了孤家寡人，看看身后，居然没有一个部下肯和自己同生死，这让他无法不悲哀。可是……他不能让自己想那么多了，咬紧钢牙，只能重复当初立下的誓言：为官一世，就算拼上这条性命不要，也总要为黎民百姓真正做一件事！ *********** 一片乱战中，少年水生护着阿爹退向后方，牵过乌骓马连声催促：“爹，你快走吧，不要再耽搁。” 顾老伯哪肯答应：“说什么傻话，咱们是一家人，要死也死在一块。” 水生急得跳脚：“爹，你不会武功，留下也帮不上忙……” 顾老伯根本不听：“傻孩子，昆仑山的妖魔也见得多了，这条老命撂在哪里我不在……” 砰然闷响，一句‘不在乎’还没说完，顾大娘已从脑后敲昏了他，擦一把眼泪，二话不说将老伴绑上马背。少年催促神驹：“袜子老黑，带俺爹走，放开蹄子能跑多快跑多快，听懂了吗？快跑！” 乌骓马一声嘶鸣，撒开马蹄绝尘而去。送走阿爹，去除后顾之忧，母子并肩加入战团。顾大娘在耳边叮嘱：“孩子，要和阿妈打背靠背。寸步不离，互相照应背后，凭你现在的武功不能一个人乱来！” 水生痛快点头：“娘，你放心，背后交给我！” ********** 三百人搏命战群鬼，殷沧海则独战巨修罗。心思飞转，脑海中全是七龙子的警告： ……修罗三头迷惑视听，永劫地狱所在那张口，才是他真正的罩门所在！你必须找出来！对抗三界第一魔，其身躯手臂皆不是重点，就算在他身上戳出十七八个窟窿也是没用的。包天胆、狼子心、贪婪胃、逆天脾，黑肝毒肾花花肠，修罗是五脏合一深藏于喉嗓！能够击败他的唯一方式，就是深入其口！是要穿过永劫地狱，直击喉嗓要害，才能指望一击功成…… 打蛇打七寸，可找不到七寸该怎么办？ 殷沧海满心切齿，可恶！巨修罗三颗脑袋长得一模一样，连一丝一毫的区别都没有，且不停轮转变换着方位，他甚至都已经找不到方才是哪张嘴吞下了龙珠。 三界第一魔似乎并不打算亲自出手，而是从一张张血盆大口中，不停窜出各种各样的恐怖魔怪代劳灭死敌。 忽然，三张嘴就变成了九张嘴，九条巨大的毒信舌从各个方向席卷包围。来袭迅猛，速度太快，殷沧海躲闪得格外狼狈，毒信甩出的汁液飞溅到银龙甲，神护宝物居然立刻被腐蚀出一片腥臭漆黑。 待到落地看清，他才一下子认出来，这是……相柳？ 上古相传，相柳是九头蛇身的怪物，是辅助共工洪水作乱的最大帮凶。相柳蛇皮花纹似虎斑，巨大的体型可以让它九颗脑袋同时吃掉九座山头。它的毒液滴落在地就是恶臭沼泽，它的血液流淌之处，土地五谷不生！ 眼前的九头蛇怪，体型虽然没有传说的那样夸张，但也足够映衬出世间凡人的渺小。九颗蛇头甩动狂舞，喷出的毒液落在山石，立刻腐蚀出恐怖深坑。相柳现身，那些数不清的夜叉厉鬼就好像一下子变成阿猫阿狗，无论块头还是杀伤力都根本不值一提了。 九头齐动，相柳发动疯狂猛攻，不仅是对殷沧海，其余三百人也一个没打算放过。魔就是魔，非常懂得该怎样利用人心弱点。八颗蛇头都攻向三百助阵士，只有一颗锁定殷沧海，等待背后偷袭。 巨大蛇信扫掠处，凡尘武人哪有招架之功。阵容因之大乱，殷沧海见状回撤忙救急。 “当心！” 方天勇及时拽开水生娘俩，银龙甲挡了毒液，蒸腾一片腥臭漆黑，幸而人却无恙。可是没有宝甲护身的僧侣和奉龙汉子就惨了，老镖师王通一个躲闪不及，右肩沾到星点毒液，嘶声惨叫中，眼看着一条胳膊就在眨眼间被腐蚀殆尽。 相柳威力让见者心惊，佟信达放声大喝：“不能各自为战，要用阵法！金锁大阵，先锋营护外围，快！” 沙场猛将完全本能的放声喝令，可是除了正宗军兵，市井豪侠哪懂什么叫金锁阵？大帅丁毅忙用最直白的语言尽可能的简短说明白：“金锁阵要首尾联动，武功最强的守两端，你们站哪里，你们往那儿去……” 很快，三百人结成一体大阵，伤者护在最中心，有宝甲的防守外围，盾刀一体，替众人抵挡致命毒液。而更重要的是有殷沧海及时回撤助阵，九条巨大蛇信都与舍身剑缠斗不休，才让三百人有了喘息余地。 恶斗中，殷沧海但觉阵阵心惊，这样不行啊。一个相柳已如此难缠，巨修罗还在一旁作壁上观根本没出手呢！他可没忘记曾经蟒山惨痛的教训，因此时刻注意巨魔动向，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然而，分神一方，要抗衡九头怪的九方攻击也就变得更加吃力。 殷沧海开始着急，怎么办？玉儿还没有救回来，他不能就这样落败啊！舍身剑划过夜空，带出耀眼光芒，蓦的，那红光拖尾的痕迹让他心头一动。等等，刚才光影勾画的轮廓……像什么？一瞬间的灵光闪念，宛若醍醐灌顶，眼前困局一下子开了！ ……看，这叫平安宝相，是个灵符，看着像朵花，其实暗合九重天…… ……单数为阳，故而在上，走击发之势；双数为阴，故而在下，走收敛之势。阴阳相合生万物，世间道理都在其中…… 剑光飞舞，殷沧海身形如鬼魅，置之死地骤然领悟其非凡所在。 一重天，退暗生光！ 二重天，横分天地！ 三重天，日月轮回！ 四重天，星宿归宫！ 五重天，万灵擎天！ 六重天，合一成人！ 七重天，龙腾四海！ 八重天，道法自在！ 九重天，回光成佛！ 断处又为起处，意尽复而续新生。内息延绵无断隙，周而复始，法效自然，阴阳相合浑然圆通，这赫然就是一套天授传奇的九式剑谱！ 一气呵成，红艳光芒首尾贯通，舍身剑所过，就在夜空画出一朵巨大的宝相花！ 水生第一个认出来，脱口惊呼：“平安宝相？是俺姐的护身符！” 待到殷沧海重新落地时，相柳九蛇头也随之齐刷刷一同掉落，巨大的蛇怪轰然而倒，宝相花尚未消失的红光残像甚至逼得巨修罗也向后惊恐退步！ 水生得了灵感，猛然想起什么，连忙从脖子上摘下自己那片护身符，握在掌心，默念舞大棍，所击处赫然随之映出红艳花朵，如蝗虫般凶猛围攻的夜叉厉鬼，竟被一击而碎！ 少年这下激动到癫狂，连忙转身奔向玄济大和尚：“大师父，这里就数你的棍法最厉害了，比俺来得更有用。快！用这个！握在手里，心中默念‘平安宝相、九天呈祥’！” 玄济立刻效法，挥舞齐眉棍，宝相花所过顷刻横扫厉鬼成片。玄济和尚哈哈大笑：“阿弥陀佛，小施主善莫大焉。” *********** 怒斩相柳，惹恼了巨修罗，三张魔口发出惊天咆哮，它忽然就将掌中其余五件东西统统塞进血盆大口。空出手掌齐扑舍身剑，三条漆黑腥臭的信舌也在同时席卷而来。 大地都在巨魔脚下震动，修罗亲自出手的威力实非常人所能想象。天柱岩山都成了它信手拈来的凶器，一声咆哮，无数巨大山岩就向着人群劈头砸落，翻滚的岩浆也变成一条条灵动的火蛇伸出魔爪！ 金锁大阵再也不可能坚持，三百人急速后撤，却依旧躲不开死伤成片。 “爹——！” 梁平大惊失色，一片混乱中，龙四爷被飞来的山岩砸中，一条腿死死砸在岩石下，血rou模糊。身边奉龙汉子连忙围拢过来，拼出所有力气，岩石却纹丝不动。 龙四爷疼得声音颤抖，拼命摇头：“别管我了，快走……快呀！” 还有更多的山岩在相继砸落，而在身边不远处，一道火红的岩浆流正在向这个方向迅速逼近，的确没有时间再耽搁了，梁平胸膛起伏，在一瞬间做出决定。 “爹，我不能丢下你不管，否则回去没法和芊芊交代。我……对不起了！” 咬牙横心，梁平一声大吼，赫然一刀断腿，丢下残肢，背起人迅速撤离。 ********** 殷沧海一方，巨修罗最可怕的索命杀招都集于他一身，他根本没有机会后撤，六掌三舌齐攻而下，即便是有平安宝相九剑式，依旧难保周全。速度太快，威力太强，凡人与巨大的悬殊在这一刻尽展淋漓。殷沧海被道道腥臭掌风逼得喘不上气，头晕目眩，反应都因之变得迟缓。‘刺啦’一声，银龙战甲被巨修罗锋利的指甲撕掉一大片，若非是他堪堪及时躲闪，这一下肠穿肚烂都是跑不了的。 实力悬殊太大了，殷沧海脑筋飞转，只想到一条或许可行的路：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必须让巨修罗自己打自己，方有可能赚取一线胜机！ 这样想时，再到腥臭信舌席卷，他不闪不避，竟飞身直上恶魔舌尖！舍身巨剑带着红艳漫天的光芒连根刺入，在巨修罗的震天咆哮中，他整个人都被带着一飞冲天。看得出，巨魔气疯了，张牙舞爪就向舌头疯狂抓来。殷沧海身如灵燕在恶魔的舌尖上起舞，一面躲闪利爪袭击，一面又故意引诱着它，但求自断其舌！ 一股腥臭血雾泼洒开来，在这番置之死地的引诱中，巨修罗果然自己抓断了一条信舌！自戮受伤，恶魔在顷刻间变得更加疯狂，断舌忽然紧缩倒卷，以闪电时速封堵他所有退路。它要吃了他！直接送向利齿獠牙！ 眼看血盆大口越来越近，殷沧海非但不惧反心中暗喜，好啊！他正是要入魔口、穿地狱，寻找要害所在，这是求之不得！ 十足玩命的冒险，要顺利穿过利齿獠牙他只有一次机会！看准时机，殷沧海身形爆起，一根根恐怖利齿也在同时凶狠咬合。 再等回神，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被撕碎，他才意识到是通关进了修罗之口。什么也看不见，恶臭扑鼻，只有舍身剑闪耀的红光能照亮周围有限的一部分空间。 安静得可怕，这让殷沧海骤然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低头看，脚下所踩都是腥臭暗红的粘液。以剑光寻路，恶魔口中却仿佛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四周上下，无论往哪里看，除了同样腥臭暗红的粘液居然什么也没有。 正在这时，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极其虚弱的声音：“你上当了，快……走……” 殷沧海悚然一惊，寻着声音找过去，就见两道身影像蜘蛛网中沦陷的猎物，被包裹进层层粘稠又恶心的稠液，一动不动，甚至不知是死是活。 “皮皮？馋猫？” 殷沧海大吃一惊，万没想到竟在这里乍见辟邪与饕餮，他立刻直奔过去，谁知双目紧闭的小男孩却随之发出痛苦至极的惨叫，身边同样萎靡的胖猫咪更是剧烈抽搐不止。皮皮拼出所有力气艰难示警：“别过来！都说你上当了，快走……快……” 正在这时，黑暗空间骤然响彻巨修罗得意的大笑：“蠢货！以为你想干什么我会猜不到么？会这么轻易就给你提供可乘之机？人啊，果然都是太天真了！锁魂扣下，至亲难近身！论起来他们也都算和你沾亲带故吧？你以为能救得了谁？进到这里，你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立刻害死他们！还有你自己，也别指望还能有机会重新走出去！” 殷沧海勃然变色，至此才明白是跳进了最恶毒的陷阱！巨修罗一句话说完，黑暗魔口骤起轰隆闷响，腥臭粘液竟一瞬间掀动翻涌大潮，从各个方向疯狂挤压席卷！无路可逃，只消眨眼瞬间，他，也即将变成蜘蛛网中沦陷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