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3 南阳豆腐脑
投亲上门,顾大娘抱过妇人怀里的孩子一摸,全身烫得像火盆。 “这孩子病得不轻啊,水生,快去找个大夫来。” 水生立刻脚下生风去找阿琪哥。兰若琪来了,一番诊治开出药方劝慰说:“不妨事,就是体质太过虚弱,仔细调养,应无大碍。” “多谢公子爷,太谢谢您了。” 顾德福不住口的道谢,心里又感激又佩服。看这公子气度不凡,居然对他们身上的肮脏不嫌不弃,小柱子满头满身的虱子直往人家手上爬,这位公子竟也不见皱眉。世态炎凉,想他们千山万水走这一路,何曾见过有哪位富贵公子会这样对待一个穷要饭?赏两个钱或有可能,要沾身?那岂非是癞蛤蟆趴脚面,故意恶心人? 兰若琪走后,顾大娘就忙开了,一锅接一锅的烧热水,让水生帮衬着,照顾一家四口挨个洗澡换衣。换下来的破衣服直接扔进火塘烧掉,沾过的桌椅板凳要用煤油擦,被褥也要碱水泡。随后又熬了一大锅稀粥,让快饿晕的家伙一人喝两碗。 水生给娘打下手,看得有些心里犯嘀咕,躲在厨房小声问:“娘,你是不是……不想他们来呀?” 顾大娘立刻明白了,用木棍杵一杵泡在碱水里的被褥指教傻小子:“连这个都不懂?虱子跳蚤必须连根除,清不干净以后会越闹越凶的,这可不是嫌弃他们。” 水生挠挠头:“那……俺看他们都饿得太狠了,就喝两碗粥……能饱吗?” 顾大娘又是一笑:“说你是傻小子吧,以为娘是心疼粮食?岂不知人饿得太狠了,最忌猛多吃,一下子狼吞虎咽肠胃受不了,弄不好是要活活撑死闹出人命的!” 啊?还有这种事? 水生一阵脸红,顾大娘说:“你见过沙漠里快渴死的人吗?真想救人就不能让他大口大口喝,而是要沾着嘴唇抿几口,一点一点的,想多要都不能给。这也是一样的道理,先喝稀的,再吃干的,循序渐进让身体肠胃有个适应的过程,才能真的调养过来。” 水生憨憨傻笑:“明白了,这大概就是阿琪哥常说的好心办坏事,娘懂得真多,要换成俺,没准一下子就把人治死了。” ****** 见了亲人到了家,有麒麟公子妙手丹方,没过几日,小柱子就从高烧大病中好起来。顾大娘每日熬粥蒸蛋羹,稀软流食养肠胃,到第六天上才做了满桌大餐招待落魄一家人。 用枸杞当归炖了老母鸡,给女人孩子补身体,热腾腾的牛rou面吃起来别提多过瘾。 太香了!投奔来的一家子个个吃得没工夫说话,一顿饭少数干掉了七八斤面条,五六斤牛rou。 “三叔,三婶,真没想到你们在关外的日子过得这么好。如今是什么年月?还能吃上牛rou面,老母鸡?放在关内连做梦都不敢想啊。” 听着顾德福感叹,顾老伯说不出心里有多酸,天灾无情,好好的中原宝地究竟被毁成了什么样?自古关外苍凉,如果不是被逼得没办法,谁愿意出关来讨生活?自己早年也是逢灾被迫远走,想不到今日这里竟成避难所。想一想怎能让人不难受? ****** 投亲四口人在顾家暂时安顿下来,红夜听说少不了登门,一看这情景,便从家里拿来不少吃穿用度之物帮衬阿妈,并在私下里塞过不少银票。 “玉儿,这是干什么?快收起来。” 顾大娘坚决不要,有些担心的提醒闺女:“男人赚钱养家不容易,就算夫妻再好,做女人也该自己心里有个寸度,谁的银子也不是白来的,大手大脚往娘家搬东西最让人忌讳,听阿妈的,快拿回去,别让人说嘴。” 红夜听得笑:“阿妈,就你多心,这也是沧海的意思啊。现在玉行生意艰难,一下子接济这许多人,时间长了难免要吃紧,快拿着吧,赚银子本来就是为了过日子,难不成还要留着买棺材?” 她一再坚持,顾大娘拗不过才勉为其难的收了。 初次见面,明眸朱唇的美少女让顾德福一家看得惊叹,德福媳妇拉着红夜,一时间都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大妹子长,大妹子短,不住口的感叹,就算在南方水乡,也没见过这么漂亮水灵的姑娘啊。 “谁说不是,三叔三婶,您二老真是好福气,这一儿一女站出来,真不知要羡慕死多少人呢。”顾德福说得情真意切,当听说这一儿一女的来历,谁敢说不是老天爷送来的? 闲话唠家常,一来二往亲近起来,德福媳妇就忍不住问:“大妹子,怎么好些日子都没见过咱家姑爷?他……都不往三叔这边来吗?” 红夜叹了口气:“想来也没时间呀,没完没了出去走镖,这一次少说到月底才能回来呢。想一想真烦人,自从开始走关内就停不下来了,那些主顾都堵到家门口,整天软磨硬泡的,让人推也推不掉。结果一趟接一趟,弄得沧海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了。” 德福媳妇起了好奇心:“大妹子,咱家姑爷出去走一趟镖,能赚多少银子?” 刚好顾大娘进屋听见这话,不由得一皱眉:“德福媳妇,别人家过日子的事,乱打听什么?倒是你家福官儿,出去找营生找的怎么样了?” 德福媳妇立刻笑不出了。想一想都愁人呐,世代庄户人,他们在老家都是种地的,除了伺候土地爷,其他本事一概没有,而西凉是商贸重镇,出去从头到尾找个遍,除了做生意的,还是做生意的。不管去哪家,干哪行,生意行里雷打不动的规矩,都要先当学徒。三年出徒,期间管吃管住没工钱。顾德福三十六七的年纪,当学徒本就已经太老没人愿意要了,而就算有人愿意要他,三年学徒没工钱,若是他自己光杆一个还好办,拖家带口,老婆孩子又该怎么活?所以说,自从来到西凉缓过这口气,两三个月的时间,出去转了一天又一天,顾德福却到现在还没能找到个出路。 为这事,德福媳妇没少恳求顾大娘:“三婶,您看我三叔人缘好,认识的人多,能不能让他老人家帮忙想想办法?就凭福官儿自己,人生地不熟的,您让他到哪去找营生啊?” 说起来,顾老伯混迹西凉的好人缘,如果由他出面给找个营生,并非难事。但在这件事上,顾老伯却自有想法,毕竟是远方本家,论起来不算亲近,更何况他离开家乡四十年,这个福官儿一直以来仅是停留在书信中提及过的本家侄儿,在此之前根本连见都没见过,人品性情,太多事情不了解,若贸然为他举荐,万一出了纰漏,一则对不住用工之人,二则岂非连自己多少年的老脸也要从此扫地? 思来想去,顾老伯最终给出建议:“福官儿,我给你指条路。常言说,民以食为天,天底下再怎样,也是人人要吃饭。在关外这地方,吃喝粗犷不讲究,如果弄个什么精细的,我想一定能好卖。我记得……咱们老家有名的特产是水豆腐,就拿我来说吧,什么时候想起来,最怀念的都是那口豆腐脑。如果你们自己开个小营生……福官儿,你会做豆腐脑吗?” 顾德福眼前一亮:“会呀,在咱们老家,家家户户都会做。” 顾老伯说:“那好,开个小店卖豆腐脑,本钱我替你出,若是担心庄户人不会做买卖也没关系,经营揽客的生意门道有我帮衬着,总能保你不出大差错,你觉得怎么样?” 一拍即合。于是,由顾老伯出钱,为他们选好地段,租房子开门脸,一应用具置办齐全。当第一锅豆腐脑做出来,顾家二老连同红夜、水生一同登门来尝鲜。 “呀,真好吃,这个就是豆腐脑?” 憨小子水生吃得不亦乐乎,一碗接一碗,一人就喝掉了大半锅。 红夜笑得开心:“对了,以前听说过:豆腐分南北,这个就是南豆腐?好嫩哦,太好吃了。等将来开张,一定天天早起都来买。” 德福媳妇听得笑:“这话说的,大妹子想吃还用买?以后每天早起第一锅,让栓子直接送家去。三叔三婶,人人有份。” 顾大娘呵呵笑骂:“呸,说的好听,小本生意哪禁得起这么送?还没等赚钱先要破产了,你们呀,只管好好做营生,真想吃了我们自己来,你别张口要钱就是了。” 顾德福挠头傻笑:“三婶,看您说的,脸皮再厚也不能管您老要钱呐。” ******* 试吃成功,小吃摊正式开业,挂起招幡:南阳豆腐脑。 不出所料,关外粗犷,哪尝过这口鲜,结果一开张即是食客盈门,一传十,十传百,有老人家帮忙指点生意经,小吃摊的买卖火爆得让一家子忙不过来。 早起卖豆腐脑,一天也不闲着,卤豆干、酱腐乳,还有油炸臭豆腐,一臭飘满街,闻着那叫一个受不了,吃起来那叫一个香。顾老伯怀念家乡美味,这回算是有了着落,就连殷沧海走镖回来,闻着满街臭气都不免动馋虫,他从前就爱这一口,真是好几年没吃过了。 “玉儿,你也尝尝,不臭的。” 红夜龇牙咧嘴没处躲,讨厌,吃起来是不臭啦,架不住他用那张‘臭嘴’欺负人,先去漱口行不行?受不了啦。 ******* “水生,你家的那个豆腐脑,去帮四爷买几碗回来,一家子都爱吃呢。” 这日水生刚到镖局演武场就被龙四爷叫住,笑眯眯塞过一大块银子。 “四爷,豆腐脑才几个钱?买回一整锅也用不了这么多呀。” 龙四爷一摆手:“剩下的你留着吧,全当是给你跑腿的辛苦钱。” 水生吓了一跳,连忙把银子往回塞:“四爷,不不不,这不行,俺不能要。”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关系?别推了别推了,再推就见外了。” 不容拒绝,非要憨小子收下,龙四爷哪是想吃豆腐脑,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年多的时间,憨小子从个头到本事突飞猛进,成长速度之快有目共睹。时常混迹镖局演武场,短短一年多已经快把多少镖师都比下去了。龙四爷是越看越喜欢,这小子,真是块练武的好材料。殷沧海衣钵亲传,既有天资又肯下功夫,几乎可以预见,用不了几年又是一员难得的威猛干将啊,所以说,这种好材料他岂能放过?无论如何也要拉到自己门下,万万不能让别家抢了去。 于是,小恩小惠成家常便饭,有事没事拉着水生不撒手,简直比自己的亲儿子还热乎。 “水生,你知道什么叫男人主外吗?” 龙四爷自愿给憨小子当起导师,三不五时就要‘教导’一番。 水生挠挠头:“就是……男人在外面挣钱,挣钱养家嘛。” 龙四爷捋着胡须说:“是这个道理,但也不全对。你要知道,男人是不能困在家里的,常言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好男儿理应志在四方,不出去闯荡闯荡,又怎能长见识呢?” 水生想一想……对哦。 龙四爷继续蛊惑:“就拿沧海来说吧,是不是特佩服你哥有本事?那就是游历五湖四海,见多识广练出来的呀。你整天呆在家里,就算教你再多,真正对敌的实战经验,你学得到吗?出门在外的人情世故,你能懂吗?家里没人会坑害你,没人对你使坏心眼,那么等你遇上坏人的时候,又该怎么练出防人之心,让自己不吃亏不上当?” 龙四爷问一句,水生就愣一下,这个……真的……很有道理哎。 龙四爷‘语重心长’笑眯眯的说:“水生,记住一句话,天底下好多好多的事情,如果你不去亲身经历,那是一辈子也学不会的。” 天长日久,鼓动诱惑,憨小子渐渐动了心,从此不再安于每天三里半地打转转的日子。 “哥,俺也想和你出去见见世面,再走镖的时候,带俺一起去吧。” 不用问,肯定是龙四爷搞得鬼。见块好材料就不肯放过,也未免太贪心了吧。殷沧海自然没有好脸色,鼻子一哼:“都走了,家里怎么办?有事找谁去?” 水生立刻拍胸脯保证:“哥,你放心,俺不耽误干活的。俺可以把一个月的柴提前劈出来,扛米扛面足够吃半年,全都提前备足了,这样还不行?” 什么和什么,以为在家就是干苦力?真那样他聘个干活的行不行?家里有没有男丁照应,多少时候至关重要,当初他决定教水生武功,多多少少也是存了这个心。现在倒好,连他也想出去跑,气人也没有这样的吧? 殷沧海一口回绝不答应,少年郁闷到家。软磨硬泡,哥,就答应吧,只要带上他,让他干啥都行。十五六岁正是好奇心最旺盛的年纪,憨小子不动心则可,一旦动心,再想让他打消主意才真叫难。 一天磨两天,两天磨三天,殷沧海被缠磨得一个头两个大,最后连红夜也看不过。 “算了,想去就去吧,说起来,一个男孩子整天闷在家里也怪难为他的。” “玉儿,你希望让水生也出去跑吗?” 当然不希望。红夜暗自叹息,出外劳苦奔波,她怎会希望一个个全都出远门呢?无奈早已经看明白,那孩子……不是安于呆在家里的人。 “沧海,你没发现吗,虽然水生出身贫苦,但他的心不小,是想立天地做大事的人。只要有了机会就不肯错过。所以……随他去吧,阻拦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