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1 暗算
净心斋密会，离开时，织机前充当替身的铁卫昭灵也随之而退。身如魅影翻越宫禁，对主仆二人早已是轻车熟路、如过无人之境。 身材体量都与萧才人一般无二的昭灵，紧随主公翻墙越瓦，眼看再过两道宫门便要出离内廷，谁知这时，远方竟忽然传来悠扬的歌声。昭王李隐身形猛然一震，那歌声…… 循声望过去，声音出处正来自皇帝安寝的甘露殿。是她！躲藏于夜幕，昭王一颗心却在瞬间被歌声搅乱，空灵悠远的歌喉，如此动人的曲调，除了她还会有谁呢？只是……夜半更深，天已将明，为何她还没有入睡？如此熟悉的歌……是的，没错，他听出来了，那是唱给他的！她说今生只为他一人而唱！ 同样的曲调，不变的歌词，只是在此时此地听来，竟透出无尽的哀伤与悲凉。那其中裹挟的浓烈思念仿佛能直穿心灵，让他一贯自命无情、坚如铁石的心，竟感到针扎般的刺痛。 “红儿……我的红儿……” 喃喃自语，迷离失神，他仿佛是被歌声引诱，不由自主就想靠近过去，想再看看她，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错乱的身形，让旁边昭灵蓦然一惊，连忙伸手拽住他：“主公，不可！” 一声警告才让他蓦然回神，该死！甩甩头，昭王李隐深吸一口气努力找回自己，随后，他几乎是狼狈的逃离这嗜人肺腑的歌声。 ******* 甘露殿里，红夜泡在热水中了无睡意。任凭歌声动人，宫女瑁儿却不得不赶紧提醒她：“嘘——！主子，都四更天了，你不睡万岁爷还要睡呀，当心吵醒了万岁爷，罪过就大了。” 红夜却不理，哼，夜夜折腾无休止，等那老头子终于消停下来立刻睡得像死猪一样，就是打雷地震都未必会醒。而她呢，也只有趁这种时候挣开那该死的搂抱，以沐浴之名躲进热水，好歹还能舒服些，否则守着熏天臭气，她都根本没可能入睡。 宫女瑁儿还在耳边聒噪：“主子，水都凉了，还是赶紧出来吧。” “走开，别烦我。” 红夜的心情难掩恶劣，瑁儿却一路陪笑，转转眼珠笑说：“主子，整天呆在殿里不出门，是个人都要憋出病来。不如这样吧，等明儿天亮，我陪主子到御花园里转一转，说起来，主子进宫这些日子，还没好好欣赏过宫中的美景呢。走一走，散散心，管保就不烦了。” 行啊，随便，反正她又逃不出这该死的地方。 真的，红夜现在对一切都无所谓了，无所谓去哪闲逛，无所谓在花园里‘偶然’遇上谁。反正遇见了她也不认识，而即便认识了，扑面而来也都是如出一辙的难闻臭气。 漂亮的美人眉心点着梅花钿，身边宫女告诉她这是梅贵妃，红夜也不吭声，她宁愿注目园子里盛开的寒梅，至少还能享受一丝正宗的梅香气。 对于这个新宠的傲慢，梅妃的眼中浮现冰霜怒气，脸上却是笑呵呵的。凑过来实在很亲近的拉着手，就说一起逛逛。红夜不愿被她碰，甩开手，漫无目的消磨时间，却也不知不觉就顺从了她的引领。 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专门储酒的院落，红夜是因那扑鼻的酒气才猛然回过神。占地足有一两亩的大院子里，地面挖下三尺坑，里面整齐排列着上百口大酒缸，此时正有好几个太监在酒缸周围忙碌。 梅妃来自南方水乡，陪在身边就兴致盎然聊起家乡女儿红。指着脚下几个未封盖的大酒缸，微笑着说：“闻一闻，一品的女儿红，可有多香？” 红夜不想闻，扑鼻的酒气似乎都快把人薰醉，转身要走时，偏不巧撞到身后的瑁儿，也不知怎么一撞一摇，脚下一跌，‘扑通’一声，她整个人居然不偏不倚掉进未封盖的大酒缸。 红夜大吃一惊，再想挣扎已经来不及，一只手如铁钳般掐住脖颈，强令她整个人埋进酒缸。变故来得太过突然，红夜简直被搞懵了，怎么回事？他们想干什么？挣扎无用，一口口烈酒猛烈灌进咽喉，天！她快受不了了，不为溺气窒息，只为烧嗓子的辛辣令人崩溃。酒液水面折射人影，她看到梅妃冷冷残酷的笑，她就站在那里，袖手旁观。 为什么？难道她想要她死？一个在片刻前才刚刚认识的人，有什么理由这样做？红夜不明白，头脑昏沉，酒精作用下，她的意识正在迅速迷失。 ******* 红贵人失足掉落酒缸瞬即在宫廷掀动轩然大波。平静的一天就此打破，天气寒冷，刘公公守在甘露殿外却是满头大汗。老天神明，幸亏他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这这……怎么会闹出这种事啊。内殿里太医忙碌，守在床边燕献帝早已是龙颜大怒，谁！到底是谁干的！当时在场的家伙一个也别想跑！ 此时此刻，梅贵妃早已吓破了胆，怎会这样？折腾了半天，喝了一肚子烈酒，这妖孽为何竟未显形？不是明明说她喝醉了会吓死人吗？可是现在，除了满面通红深醉难醒，外加出了一身酒疹，怎么竟没产生丁点变化？这……这该让她如何为自己开脱啊？ 除了梅妃，在酒窖当差的太监，还有随身宫女瑁儿，十几号人呼啦啦跪满一地，个个皆抖动如风中落叶。 “众目睽睽居然会掉进酒缸，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燕献帝暴跳如雷，当即喝令全部拉出去乱棍打死，瑁儿吓得声音都变了，拼命哭求：“万岁爷，万岁爷饶命，请听奴才禀报实情啊！是梅贵妃！当时是贵妃娘娘硬把奴才扣住了，万岁爷请看，奴才半边腮帮都是肿的，正是贵妃娘娘着人拿住了奴才，都不让出声呼救，奴才实在冤枉啊。” 一旁，梅妃听得瞠目结舌，等反应过来已经快疯了：“好你个小蹄子，你当时明明站旁边看得比谁都带劲，这会子居然血口喷人，说！是谁指使你！这样害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极度疯狂中，梅妃再也顾不得礼仪，冲上来便要厮打瑁儿，是被刘公公派人摁住了。刘公公擦着满头大汗，凑到献帝跟前说：“万岁爷息怒，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只是……奴才赶到时，的确看到瑁儿被摁在那儿，若说她没尽到本分，实在有些冤枉了。” 梅妃再度瞠目结舌，什么？ “刘……刘公公，怎么连你也这样说？你……你不可以这样冤枉我呀！” 做了蠢事的宫妃直到这时才醒过味，好啊，他们居然合伙串通！这是故意要置她于死地！只可惜，此时明白已经太晚，燕献帝瞪着她，狰狞面孔满布杀机，当即喝令：“削夺贵妃衔，拖出去，把这个贱人扔进酒缸，溺毙！” “不！陛下，我冤枉！我冤枉啊！” 梅妃彻底崩溃，拼命哭喊挣扎，却哪里还有挣扎的余地。任凭软瘫在地声嘶力竭，她的人生却注定到此为止！ ******* 惩治‘恶首’，加之刘公公帮忙求情，连瑁儿在内的其他宫女太监得以幸免于难。献帝的怒气稍作平息，而此时在长乐宫，梁皇后也终于松了一口虚惊的冷气。好险呐，幸亏她思虑周全，若此举能让妖孽显形，自然万事大吉；如果不能，也早准备了飞燕宫的蠢货做顶缸，否则的话，火星儿落在自己头上不是闹着玩的。 当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梁皇后也忍不住倍感困惑，那妖孽不肯喝酒，甚至亲口说喝醉了会吓死人，怎么结果却一点作用都没有呢？是她搞错了？难道这不是她的弱点？可如果不是……她又为什么执意不喝酒？ ******* 不喝酒，不喝酒，最怕是少女酒醉失言！若是让皇帝听到只字片语不该听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听到宫里传出的消息，昭王李隐一颗心才是真真提到了嗓子眼！ 掉进酒缸？醉酒？！心里不知骂了多少个该死，混帐！可恶！一群杀千刀的妖精！再度认定宫里的女人不愧是妖。难道说是因少女不喝酒，便很快抓住症结所在？怎么办？这一夜，昭王李隐注定失眠，匆忙传令宫中内线，无论如何，不能让皇帝呆在少女身边。要想方设法分开他们！务必分开！ 直到次日天明再收到消息：“听清了吗？确定她没有乱说什么？” 黑暗中的魅影肯定报告：“公公一直守在身边，虽醉得糊涂，她昏迷中却只是不住口的叫什么‘武罗’，其他什么也没说。” 昭王李隐这才一愣：“武罗？” 魅影说：“听着像个名字，反反复复梦吟，只有一句‘武罗救我’。” 一再确认消息，当基本排除风险，昭王李隐才算松了一口气。也开始困惑起来，武罗？这是一个人吗？是谁？与她又是什么关系？为何她会在醉梦中，叫出这样一个陌生的名字？ 昭王李隐心思百转，一面传令下去，务必查清武罗是谁。另一边，则开始思索宫廷中的是非，哼，梁皇后！好你个老贼婆！以为这样就能置身事外？有那么容易吗？ ******* 次日醒来，酒疹已退，红夜睁开眼，扑鼻就是皇帝身上那股难闻的臭气。燕献帝守在床边谢天谢地：“红儿啊，你总算醒了，可差点吓死朕啊。” 她就说嘛，醉酒之后总会吓死人。红夜坐起身，捂着头，渐渐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是的，她可以肯定那一刻身边漫布的敌意，却不明白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为何要杀她？皇宫！这里果然是个可怕的地方！厌恶的挣开皇帝的手，少女略显虚弱却坚定的说：“我要离开这里，让我出宫！现在就走！” 燕献帝立刻慌了，连声哄劝：“哎呀，红儿，别怕别怕，有朕在呢，你什么都不用怕！” 红夜拼命摇头，一下子跳起来已无法控制激动：“让我走！我不要呆在这里！再也受不了这些可怕的人和事，我受够了！听懂了吗？放了我！” 燕献帝拼死劲的拉住她，又急又慌：“红儿啊，别激动，你放心，那些害你的人，朕已经把他们全都处死了！都死了，今后保证不会再有这种事！” 刘公公也在旁连忙跟着劝：“红贵人，您看看，万岁爷从昨天守到现在，一宿没合眼了，本来万岁爷的身子骨就弱，这一闹更要病得重了。红贵人，好歹您心疼心疼万岁爷，万岁爷对您可真是掏心窝子，一心一意，您怎么着也该领这份情啊。” 领情？好，她就领这份情！红夜瞪大眼，一字一句认真对皇帝说：“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不要再和我纠缠，听懂了吗？再这样下去，你的病只会越来越重！！” 身边人无不瞠目结舌，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燕献帝瞠目结舌，随即拼命摇头，不不不，他绝对不能让她走！这段日子他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体弱气虚，吃药调养根本不见效，可唯独搂抱少女在怀时，就会感觉全身特别轻松，精气神也特别好！就算仅为养病，她也已经成了医治他的药！没错，她就是他的良药！ “红儿，别说这样的气话，朕知道，你是被昨天的事吓到了，朕向你保证，这样的事，今后绝对绝对不可能再发生。” ******* 宫廷中流言传播何等迅速？红夜的清晰表态几乎话音未落，就传进梁皇后的耳朵里。见惯风雨的老太太这下实在没法不心惊。没搞错吧？她居然亲口这样说？这岂非就等于明确承认自己是妖孽？！而更让人心惊的是皇帝的态度，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事关健康甚至生死，他居然硬是当成气话，居然还为妖孽宽心半点不相信？！老天啊，他到底中了什么邪？ ******* 宫廷内外，各方势力都因此悄无声息做出反应。太子李铎反复思量，一介妖孽竟敢如此大胆直白，看样子，这已经不是他们凭正常途径能解决的问题，唯今之计恐怕只能有求于仙道！对！必须找个道行高深的术士来看一看，或许还有可能擒住她！ 而就在太子李铎这样想时，还没等他把差事派下去，一个自称灵山道人的修仙术士，居然就鬼使神差出现在太庙门前！开口直言不讳的说，夜观天象，见乾坤不稳，京师重地必有不祥！ 听到太庙主祭官的报告，太子李铎闻之动容，立刻召见这个灵山道人。见面第一印象，倒的确算得上道骨仙风。只是当他想细细问明来历，灵山道人立刻显出不悦，张口便说：“尊驾身为太子，即信不过，就算贫道多此一举。可惜可叹，正宫以酒试妖，反弄巧成拙，甚至有人因此陪上性命。明明已六神无主，一筹莫展，却还要这般心存戒备。哼，凡尘纠结事，果然还是不理为妙！” 说完拂袖而去，太子李铎连忙上前阻拦，态度谦恭，好话说尽只望大师息怒。是啊，别的不说，仅凭他一语道破‘以酒试妖’乃是正宫授意，这就是除母后亲信之外根本不可能外传的一等秘闻，若无法力，凭他又怎可能知道？ “大师千万别误会，清除妖孽以正乾坤，还需大师多为费心。” 于是，太子府上礼款待灵山道人，这一边，李铎连忙派人知会母后。而当梁皇后听到消息，几番斟酌传出话来：“务必查清背景来历方可定论，而就算此人道行高深、或能助一臂之力，也务必另寻地方安置款待，不得留于太子府！此外，等一切查清确保没有问题，真到引荐入宫面圣时，也谨记推给旁人，太子万不可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