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心神不安
大姐儿对于前世的记忆起始于自己和爹爹被赶出锦衣侯府,流落街头以乞讨为生,终结于她九岁那年,不幸再次落到杜葭手里,被关在柴房里活活饿死。 她并不清楚五岁之前究竟发了什么样的事情,也不知道前世当今圣上死后,究竟是谁继承了皇位。 她只记得在最初爹爹手脚俱残的那段日子里,她站在巷子口,向每个可以接近的人祈求食物,然后没过多久,当着爹爹的面,她被杜葭抓了回去关了起来。 杜葭没有杀她,只是不给她饭吃,不给她水喝,待她饿地浑身无力,头脑发昏时,再命丫头送去搜掉的饭菜。 就这样挨了大半年的饿,她变聪明了,在地上刨了个坑,脱下里衣,将送来的馒头包在衣服里,藏起来,一次吃一点,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在地上痛哭呻吟,并逐渐减短间隔时间,以获取更多的食物。 这期间,她有一次靠在门口听丫头的闲谈时,无意中得知爹爹莫熙宁已经潦倒地死去,而杜葭将在不久之后改嫁给忠勇王为正妃。 大姐儿独自一人蹲在墙脚里哭到眼睛里再也流不出眼泪,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逃出去,决不能将命交代在此处。 也是她运气好,已经成为内阁首辅的杜尚书为了表示自己的仁慈以及对嫡女此次成亲的重视,特地在尚书府前摆下流水宴,不拘身份、地位,任人来吃。 那天晚上她和往常一样故意装饿,在地上打滚,弄出很大的动静,看守她的两个丫头忙着去前面混吃混喝,打开窗户丢了两个馒头下来,就急匆匆地跑到前面去了。 大姐儿捡起地上的馒头,吃了一个,将另一个馒头藏进怀里,然后用力推倒放在角落里的恭桶,忍着刺鼻的酸臭味儿,将恭桶滚到窗户底下,倒过来,爬上去,垫着脚尖,够到了窗沿。 她两手紧紧抓着窗户上的木条,两条小短腿蹭着墙面慢慢地往上爬。 在失败了数次力气用尽后,她坐在恭桶上,将怀里的一个馒头也吃了,一鼓作气爬了出去。 尚书府里宾来客往,极为热闹,谁也不会注意到一个刻意隐藏身形的小娃娃。 大姐儿就这样侥幸地跑出了尚书府。 爹爹已经死了,家也没了,她不知道要去哪儿,便往偏僻黑暗的小巷子里跑,那时也不知道怕,只知道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最后手脚瘫软地跌倒在了地上,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醒来后,她的身边多了一老一少两个小乞丐,那个小乞丐将她背了回来,三人就此相依为命了四年。 那几年里,她和小乞丐配合默契,靠着各种坑蒙拐骗获得食物,虽然住着破旧的房子,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她却觉得很满足,以为自己终于成功地活了过来。 原来这些年里,杜葭一直没有将她忘记,而是在暗地里寻找她。 她终究是落在了杜葭手里,被关在柴房,活活饿死。 醒来后,自己成了一个婴儿,被爹爹亲手抱到了杜葭面前。 那时她刚能睁开眼睛,口不能言,手脚行动不便,只能挥舞双臂,嚎啕大哭,以发泄内心的种种情绪。 上辈子,她至死不知谁才是自己的娘亲。 今生在见到白苍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过来了,眼前的女子,爹爹的侍妾,就是她的生母! 她在上辈子见过这个女子,还对她恨之入骨,但她记得很清楚,这个女人,最后当着爹爹的面撞柱自尽了! 在她生了病,以为自己就要死时,是爹爹和娘亲守在她身边,那种被关怀被呵护的感觉,让她感动地想哭。 她怕极了娘亲会重蹈前世的覆辙,因此在人前故意不理她,假装不认识她,即便这样,她也很久没见到娘亲了。 等她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时,就听到了丫头们私底下嚼的舌根,娘亲已经逃出侯府了。 是真的成功出逃了,还是暗中被爹爹杀死了。 她无从知晓答案,便去问爹爹。 爹爹似乎有些讶异,她竟还记得那个女人,于是亦认真地告诉她,那个女人还没死。 但她不信。 她以为一切都和前世一样,她的娘亲终究还是死掉了。 但是后来杜葭竟然难产死了! 上辈子,杜葭除了“生下她”,根本就不曾有孕过。 原来事情确实出现了不同。 现在娘亲就真真切切地在她面前,她就窝在娘亲的怀里,双手揽着娘亲的脖子,一低头就能闻见娘亲身上好闻的气息。 可她还是怕。 怕爹爹会落得与前世一般凄凉的结局。 所以她感到不安,却又无出诉说,只能以梦境这种形式将她知道的事情告诉娘亲。 希望娘亲可以劝告爹爹,让他不要走前世的老路。 白苍最终将大姐儿搂进怀里,用亲吻去安抚她急迫而又不安的情绪,“平安不要怕,你只是做了个梦而已,娘亲和爹爹都会守护你,不会让梦里的情景成真。” “娘亲!”大姐儿双手用力搂住白苍的脖子,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低低叫唤着。 如果一切都无力改变,她只愿这一刻的温情可以持续地更久一些。 “咚咚咚!”似乎只过了极短的一瞬,窗外便想起清晰的敲门声。 “咚咚咚!”又是三声极有规律的节奏,没等白苍起身应门,柳梢径自从外面将门推开,向白苍俯身行礼,后低声道:“姑娘,时间到了。” 姑娘?大姐儿迷惑于柳梢对白苍的称呼。 为何不是姨娘?而是姑娘? 白苍搂紧了她,仔细叮嘱着:“平安在府里要听柳梢jiejie的话,吃好睡好,将自己养地胖胖的。”这孩子瞧着瘦地厉害,都没有几近重,“娘亲下次给平安带好吃的,好不好?” 大姐儿扁着嘴,不住地点头。 “娘亲下次一定还要来看平安。” “我保证,一定!”白苍伸手抹去大姐儿脸上的泪。 “姑娘,去吧。”柳梢抱着大姐儿,将白苍送到门口。 白苍戴好帷幕,狠心地转过身来,很快便消失在楼梯口。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已没了莫熙宁的身影,听灰影说,是特地见佟二公子去了,让他帮忙圆谎,以免平江公主对他心生怨怼。 白苍默然,坐在马车里想着大姐儿方才的一举一动。 回到同济堂,时候也不早了,白浅薇也刚忙完,姐妹二人于是道别了朱婆子,坐了马车回白府。 车上,白苍低声道,“平江县主为人如此嚣张跋扈,难道就不担心此举传了出去会有损皇室威仪吗?” 白浅薇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她爹永宁郡王有从龙之功,十分得圣上看重,朱瑾萱是永宁郡王唯一的女儿,也是其最小的孩子,自幼被其当眼珠子护着,自也跟着有恃无恐起来。”接着低声叹了一句,“这大圣朝的江山,每一次皇位更迭都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也不知再过几年后,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白浅薇刻意将声音压地极地,毕竟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若是传了出去,只怕白府所有人的脑袋都不够砍。 白苍原就是在套她的话,听到此言,心里猛地掀起一阵骇浪。 “meimei何出此言?”她强压着心头的震撼,亦以极低的声音问道。 白浅薇眼珠子转了转,凑过去,几乎是贴着白苍的耳朵道:“今上都六十好几了,自十年前太子染病去世后,东宫之位空悬至今,膝下几个皇子表面上一派和谐,暗地里动作可不小。这些年来,爹爹老老实实在北地戍边,说不准就是不想蹚京城这趟浑水呢!” 手握兵权者,自古都是争权夺利的人争相拉拢的对象。 韩三爷连入侵大圣边境的北狄人都杀不尽,更没心思参与道这种争权夺利中,挥刀斩杀自己人。故而这些年来,不曾接受过任何一位皇子抛下的橄榄枝,反倒是因为如此,他亦不曾任何一方势力视为威胁。 世上像他这般的不为将来打算的纯臣,已然不少了。若是国破了,那个位子也没了任何意义。盯着龙座的皇子也不是傻瓜,犯不着为难他这么一个人。 莫熙宁暗中又投靠了谁呢? 她忽然生出一种直觉,大姐儿的梦,或许并不都是虚的。 就连她自己都是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附身到另一时空另一女子身上,那么大姐儿具备梦见未来的能力 不!白苍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大姐儿在诉说这件事时的神情和语气,分明就像她真的切切实实地经历过。 如果人有灵魂和轮回,那么便有转世和重生吧? 所以转世后的大姐儿依旧记得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白苍心里顿时纠成一团乱麻。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前为止,大姐儿的叙述,与现在唯一有出入的地方,其实 如果大姐儿的是上一世发生的事情,除了原主换了个芯子外,最大的差别,便是杜葭的命运了。 “那虎头寨又是什么东西?”她几乎是有些急切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虎头寨在北狄与大圣朝的交界处,jiejie是从哪儿听说的?”白浅薇睁大眼睛问道,忽然猛地拍了拍后脑勺,“瞧我这记性,五年前的科场舞弊案想必jiejie一定听说过吧?那个原本中了状元,还和已经去世的莫大奶奶定过亲的陶玉钦不知jiejie是否知晓?当时那一批人犯案的人,夺取功名的夺取功名,流放的流放,只有陶玉钦这些年一直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听说还被重病把守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