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上)无计可施
老秦本来正跳得欢快,听到这声大喊,一拍脑袋原地蹦起三尺,转身一个箭步冲将出去,门帘一卷人影便已不见,两个伙计也慌忙忙的跟着跑了出去。 众人相视几眼,渐渐停了舞步,乐声也消歇下来,就听门外人声马嘶,竟是十分热闹,马车辘辘,从堂舍边的院门直奔后面而去,过得片刻,老秦笑吟吟的亲自引着两人走了进来。 来人也是胡商,打头的一位年纪并不大,虽是生得卷发黄须,穿着一身石青色条纹胡服,看去却有几分唐人的气度,后面那个则上了些年纪,神色稳重,看举止似乎是管家之流。 米大郎皱起眉头上下打量那两人,脸上露出思索之色。 三人走到案台前站定,年纪大些的胡商便问,“老秦,我们要的房间与货仓你可都留了出来?” 老秦笑道,“老康你也太瞧不起人早间你们的人便快马过来下了定金,我老秦老是老了些,却何至于连这等大事也忘了?”又对后门扬声叫了句,“快些把馄饨煮出来” 老康笑呵呵的道了声谢,老秦忙摆手,又问,“你们怎生这般晚才到?我这边早便煮好了羊汤,做好了馄饨,倒是盼了半日,只怕你们今日耽搁在路上了。” 年轻胡商笑着插话道,“可不是耽搁了?这北道着实难行了些,今日过一处关隘时,大车竟坏了一辆,前后无处可退,车队便生生耽搁了一个多时辰,若不是如今路上车少,咱们这些人只怕骂也被人骂死了。” 老秦也笑了起来,“正是,如今走北道的人一年比一年少,路上的邸店也少了,你们这般的大车队还能行走,若是人少些的,哪里敢?错过宿头不是玩的。” 老康叹道,“若不是今年天气冷得早,想着走北道能近个几百里,咱们也不走这边,这是十郎第一回带车队去西州,总不能真耽搁了……” 每年此时去西州的车队?难怪那老的看着如此眼熟米大郎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随即便“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三人不由转头看了过来,老康怔了一下,立刻笑着弯了弯腰,“米家大郎,好巧” 米大郎大咧咧的一挥手,“果然是巧真真想不到能在这里遇见你们车队” 那位十郎似乎并不认识米大郎,老康低声与他说了几句,才微笑着向米大郎点头致意。 这边老秦便忙着将厅堂重新布置出来,米大郎眼珠一转,也不叫那十几个胡女回去,让她们都四人一案的坐了下来,只道要吃些汤饼才好回去,厅堂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嘻嘻哈哈的欢语娇笑之声。 老秦心知米大郎是有意如此,也只能赔着笑请另外几位客人略挤挤,好给新到的客人让出地方来吃些热汤。 裴九皱了皱眉,举杯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阿成便站了起来,“店家,结账” 说话间,门帘又一次挑起,两个戴帷帽的女子和一个年轻男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米大郎瞟了一眼,见并不认识,便也懒得多看,听见阿成这声,忙回头对裴九笑道,“长夜无聊,九郎何不再多喝几杯?都算在米某账上便是” 却见裴九梦游一般慢慢站了起来,那张苍白的面孔上突然没有了任何表情,就如戴上了一张光滑僵硬的玉石面具,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某处。 米大郎不由吃了一惊,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新进来的三人已站在那位十郎身边,两位女子并未脱下帷帽,从背后看只能看出略矮些的身量还算窈窕,个子略高些的因披了一件厚披风,身形都不大看得出来。倒是那个年轻男子转了半张脸过来,看去似乎不到二十,虽是黑发黑眸,却是轮廓深秀,眉目如画,竟是一位异常俊美的胡人少年。 米大郎忍不住叹道,“九郎好眼光,这少年确是绝色。” 阿成本来看着裴九也正吃惊,听了这话再也忍耐不住,转头怒道,“你胡说什么?”又担心的看了看裴九,“阿郎” 米大郎摇了摇头,不以为意的笑了起来,这位少年自然也算清秀挺拔,但比起那个胡人少年却还差了不少颜色,难怪他生气。 裴九对这一切都恍若不闻,依然只怔怔的看着新进来的那几个人,脸上的僵硬慢慢褪去,嘴角微微微扬起,目光却极为苍凉,似悲似喜,看去说不出的古怪。 米大郎不由暗暗心惊:这裴九虽然脸色差些,生得却是俊的,爱个美少年也不算什么,只是如此气度不凡之人,怎么会看见一个绝色的胡人少年竟会露出这副失心疯了般的表情?难不成那是他的老相好?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那胡人少年一眼,却见那位少年明明半边脸对着这边,想来也看得见裴九,脸上却没有露出半点奇怪的神色,心里不由越发纳闷。 裴九似乎已然有些回过神来,迈步缓缓的走了过去,米大郎满心好奇,下意识的便跟出了两步,突然反应过来止住了脚步,却忍不住探着脖子直往那里看。 十郎与新进来的三个人说了几句话,便对老秦道,“你们最好的房间可是已然收拾出来了?烦扰掌柜这便让人烧了热水,准备浴桶。”老秦笑道,“自然早收拾出来了,是在后面的东院正房,伙计已带了这位娘子的婢子前去整理,热水和浴桶稍后便送到。”说着便想叫伙计来领路,突然看见裴九神情奇异的走了过来,不由一呆。 几个人看见老秦神色不对,也纷纷回头,身量略矮些的女子顿时惊呼了一声,裴九已走到身量略高的女子身后两三步处,见她回头,走上一步,目光深沉得几乎可以透过面纱落在里面那张脸孔上,半晌才低声道,“琉璃,怎么会是你?” 戴帷帽的女子沉默良久,扬起头来,清冷的声音里一丝波澜也听不出来,“敢问这位郎君高姓大名?”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吐出这样陌生的话语,裴行俭只觉得嗓子发紧,眼睁睁的看着她转头吩咐了一声“我们走”,就要离开。 阿成听到那一声惊呼,早已醒悟过来,忙抢上来行了个礼,“见过娘子,见过阿燕姊姊。” 琉璃淡淡的道,“你认错人了。”脚步未停的走向了后院。 阿成挠了挠头,呆在了那里。 站在一边的十郎笑嘻嘻的走了过来,叉手行了一礼,“这位可是裴长史?在下安家行十。” 裴行俭苦笑着还了一礼,“舅兄何必如何见外?” 安十郎笑容可掬的摇了摇头,“裴长史此言差矣,这一声舅兄,十郎万万不敢当。” 裴行俭一呆,只觉得生平所学、满腹计谋至此已全然无用武之地,站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