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先师遗愿
茶小葱目送婪夜与娉婷二人离去,回头看陶然村一众村民悉垂手而立,皱了皱眉:“丁大哥,怕是用不着这么多人跟着。” 丁公藤点了点头,重将眼巾系上,挑了两名村民同自己一道陪着茶小葱赶往背面的山谷。 绯灵混在人群中,瞪着一双大眼反复打量茶小葱,始终没瞧出她有何过人之处,当即赌气地一捞裙摆,坐在路旁的矮树桩子上生闷气。而村中的大小姑娘们都被婪夜迷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此刻只怕人还在此处,心却已跟着下山了。 那杜婆婆在陶朱公身后哼哼:“岛上没男人么?一个个像丢了魂似的!” “要你管!”像所有顽劣叛逆的无知少女一样,绯灵丝毫没将兔妖的话放在心上。 陶朱公摇了摇头,却是无可奈何。 记忆里依稀还是那白衣翩翩的影子……以前的婪夜意气风发,比之现在何止耀眼千百倍,那时候他与婪珂称得上是天下难得的绝配,可没想到时过境迁,他的身边已经换了人。 青丘国被灭,族中长老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青丘国国主的未婚妻成为了妖皇魁麟的皇后,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后来才听说的。从那以后,婪夜便从六界消失了。 “他真的是青丘国的国主?”身后的村民窃窃私语,“就他那样有才有貌的,为何会看上这么个灰头土脸的姑娘?这样一比较,似乎觉得娉婷比她好看了千百倍……女人么,不就是得看长相……” “哼!你们张口娉婷,闭口娉婷,难道我绯灵会比那sao狐狸差?论得销魂蚀骨,又有何不及?”绯灵忿忿不平地打断了众人的谈论。 茶小葱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丁公藤,险些被路上石子绊倒。在她眼中,婪夜的张扬,暮云卿的沉静,慕容紫才的冷凝,返香的沉敛,风沉的温和,乃至于使君子的单纯,都比不上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昂藏与淡泊。他的眼睛被遮住,他的心也被关了起来了,不管从哪一个侧面看,他都显得萧然孤单。 “茶姑娘勿需看在下,看路就好。”丁公藤好心提醒茶小葱。 茶小葱一个趔趄,终是买到了教训,揉着鼻子笑起来:“好看才看的,若是像那死狐狸一般,我还不想看呢。” 丁公藤道:“婪夜公子貌绝天下,又岂是丁某这样的怪物能够匹及的。既然公子对姑娘有意,姑娘应该好好珍惜才是。” 茶小葱面上一热,嘟囔道:“谁说他对我有意的?你一直蒙着眼睛又看不见。” 丁公藤沉声道:“世间事,光靠着眼睛又有何用,要看人真心,须得以心换心。” “以心换心么?”茶小葱甚是不屑,“有时候付出真心,却未必会有回报,要每个人都懂得才行。就说这狐狸吧,他跟我在一起鬼混了三年时间,我却一点也看不懂他。他的过去,他的现在,以及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都看不明白。我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想要以心换心,等同于痴人说梦。” 丁公藤沉默片刻:“也许不告诉你,只是因为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 四人边说边走,却是不慢,等到丁公藤语中止歇,四人已到了一座巨岩跟前,这金元山不高,谷地这处突起却很惹眼,此山荒无人迹,若不是草木稀疏,只怕连山路都会找不着。丁公藤他伸手搭起了路旁的几缕藤条,让开一步,巨岩上露出了一个山洞。 “这就到了?”茶小葱一愣,撇去刚才的话题,向着青藤掩盖下的洞口张望,甫一抬眼,却看见了洞里的一片金灿灿的金婆草,当即“咦”了一声,震惊莫名。 “如何?”丁公藤带人站在她身后,对其一惊一乍的说话习惯极不适应。 茶小葱将头缩了回来:“你确信这里是老鼠窝?” “这个自然。”微一昂首,丁公藤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茶小葱扑面而来的鼻息。 “那我问你,普通仙兽若是吃了金婆草会怎么样?”茶小葱没有立即进去,反而堵在了洞口。 “这个……在下委实不知。”丁公藤沉吟道,“金婆草弥足珍贵,对修仙之人来说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上品仙草,谁又舍得将这样的仙草喂给仙兽吃?” “我有一颗金婆草,被那朱果给囫囵吞了!”茶小葱一本正经,“然后它吃了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副德性。” “朱果?”丁公藤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若是我告诉你说,这老鼠洞里有一大片金婆草,你会不会同我一样惊讶?”茶小葱已由正经脸变成了严肃脸。 “当真?”丁公藤一扬眉,伸手拉下了眼前的巾带。 “你自己看吧。”茶小葱剜他一眼,闪身进了洞里,丁公藤一含腰,跟了进去,抬头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只见长长的甬道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金婆草,在中土千金难求的修仙至宝,在这玄黄岛上却长得跟稗子似的,由不得人不惊讶。 只可惜这大片的金婆草上横七竖八躺着些黑色的老鼠屎,一颗颗比临安城里卖的馒头还大。 “我以前绿萝灵山的时候,收到过一棵这样的金婆草,因为用不着,便同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丹药法符一起放进了乾坤袋,后来在一次巧遇当中,我得到了一颗朱果,呃……准确来说,是一颗魔化的朱果跟着我进了那袋子里,谁知道它在里边一顿饕餮便是将什么都吞进了肚里……然后,它就变成了今天你见到的那样,那么大……那么难看……”茶小葱掩着鼻子避开那些老鼠屎,向丁公藤比划着。 丁公藤皱起眉毛:“姑娘是说,仙兽吃了金婆草之后,也会跟那朱果一样?” “不然你以为呢?你何尝见过这么大只的老鼠?我猜那电掣鼠一定是吃了这些金婆草才变成那么巨大号的,这岛上荒无人烟,怎么独独会多了一只大老鼠?” 茶小葱迳自走在了前头。丁公藤随后。 走在最末的那两个村民对金婆草十分垂涎,却因为丁公藤的缘故,未敢觊觎。 “或许……”丁公藤隐隐得出了一个推断,“电掣鼠并不是生来就在这岛上,或许……它是持澜仙子饲养的仙兽也说不定。” “绝对有此可能!”茶小葱眼前一亮,加快了步子,她一直觉得这电掣鼠有蹊跷,但左想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此刻经丁公藤提醒,总算是明白了其中关键。 持澜仙子于仙逝之前来过这金元山,说不定还留下了一些东西,或者训示。那电掣鼠为了守护主人的遗物,寸步不离,才将整个金元山视作禁地,不许外人踏足一步。 时至今日,茶小葱才真正懂得什么叫造化弄人。 当年她歪打正着,拜入师门修仙,又歪打正着成了返香的小师妹、持澜仙子的记名徒弟和玄奇殿的主人,而三年修炼期满,她又好巧不巧被派去澄光殿赴会,而更巧的是,她接连遇险,却被海水冲到了这座神奇的小岛上,令她有幸觅得师父的一点足迹。茶小葱在欣喜之余,却又不免忐忑,命运厚待如此,是不是说明,她前面要走的路,都已被人安排好了。 甬道一转,视野豁然开朗,一张巨大的石床摆在xue室的正中央,床上堆着一些干枯的金婆草,四下却是空无一物。这看似普通的场景却令茶小葱倍感亲切,这石床摆放的位置,以及在床上铺放仙草的习惯,与玄奇殿无一不吻合。这确实是师父来过的地方。 茶小葱虽然不曾亲眼见过持澜仙子,但那些字迹,那些传说,已经陪了她整整三年。 丁公藤眸子一暗,看向茶小葱,却见她脸上并无异色,看不见落寞,亦不见失望。他缓缓驻足,轻声道:“石床周围有一道法阵尚未启动,应是个死结。” 茶小葱上前两步,施用木灵法华,吹开了床上的金婆草,草下露出了一件皱巴巴的血衣。 那血衣的款式与茶小葱身上的一模一样,同样是袖口略深,领缘泛白,遍身是同一层次的浅蓝。那衣服似乎还很新,虽然沾了不少血迹,看起来却比茶小葱身上所穿的这件整洁得多。 洞口微风阵阵,吹乱了茶小葱的头发。茶小葱站在离血衣五六步之遥的地方,怔怔发呆。 血衣……是不是说,师父来到玄黄岛的时候已经身受重伤?是她那个徒儿害的?云卿的娘? “茶姑娘你……”丁公藤终于将茶小葱与持澜仙子联系起来,他一直以为她自诩掌只是浮夸,却不料其与端极派真有瓜葛。 “她是我师父。”茶小葱上前两步,踩上了结界的边缘。金仙结界却没有即时发动,它死气沉沉地,流转着暗淡的光芒,随着她的步入,最后一点灵光也变成了碎片。结界没有发动,因为施用结界的人,已在不在了…… “持澜仙子她是你师父?”丁公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持澜仙子已经仙逝数百年,就算座下收徒,也早该是仙界的顶梁之才,哪像面前这个灰不溜秋的小丫头,一身烟火味不说,还平凡得很。 “她是我师父,我却从来没见过她,只知道她很厉害,比我听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厉害。”茶小葱伸手摸向那件血衣,却不想风声穿堂而过,将那件血迹斑斑的衣服吹成了灰烬,沥沥飘远。茶小葱这一摸,却是什么也没摸着。她淡淡地收回了手。 她对这个素昧谋面的师父怀着怎么样的感情,还真不好说。但她从走进玄奇殿那一刻起,人生就已彻底改变。她不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混沌丫头,她渐渐拥有了许多宝贵的东西,也有了与自己共同进退的亲人。 原以为生活与游戏是两个次元,但真正融入其中,却发现两者并无不同。 人而有情方为人,冥冥之中似应了邵老爷子那句话,柔上而刚下,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衣服成灰,露出了一只透明的琉璃瓶,瓶口横躺着,里边的液体散发着紫兰的光芒。琉璃瓶下压着一封信,用的是茶小葱见惯的纸张。 将琉璃瓶移开,缓缓拿起了那封信。信封上写着几个熟悉的娟秀小字:小徒返香亲启。 信封并未漆口。 迟疑片刻,茶小葱抽出中间的信笺,小心展开。 笺上墨染犹香,用得却是上好的净台墨,看来这封信是一早就写好了的。 丁公藤扬手招呼身后的村民同时退出几步,等着茶小葱看信。 空荡荡的石室,立着四条静默的人影,显得十分孤清。 茶小葱反复将信读了三四遍,才又小心地将其收好,连同那只琉璃瓶揣入怀中。 再回过头时,已是换了一脸庄重。 丁公藤一直未语,仅用那双妖异的紫瞳上下打量着她,见她转身,亦不避讳。 两人四目相对,良久,展露出一丝心照不宣的信任。 “丁大哥,先师有令,要求全村居民即时辙离玄黄岛,见信如见人。”那一瞬,平静的容颜与印象中的持澜仙子重合在了一起,她一字一句地道,“虽然这封信晚来了五百年,但幸在并未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