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看戏(下)
次日,孔织醒来时已日上三竿。任氏到椿成院问安时,说了女儿醒来之事,各房随后纷纷来人探望,由任氏陪坐在客厅。直接孔莲散朝后过来,探望的人才散去。 任氏见妻主过来,想叫醒女儿,被她止住了。孔莲详细地问了女儿苏醒的情形,听说她眉心多了颗朱砂痣疑惑不解,毕竟这种事是闻所未闻,又想起御医姚纯提到的“心结难解,不愿求生”,想到孔织受到的冤枉,非常羞愧,竟有些不敢见孔织,忐忑不安。 银儿服侍着孔织换了衣服,孔织没什么不自在,脖子下严严实实的,别说在小男孩面前,就是在大男人面前也不用担心不会走光。几个当值的小厮端了洗漱用品到门口,银儿过去接了。银儿和金儿年纪差不多大,十五、六岁,很爱笑,没什么心计的样子,孔织对他的印象很好。金儿就差些,给人感觉有些压抑,一点也不像少年。 洗完脸,孔织拿起充作牙齿洁具的杨柳枝,用牙齿咬开,沾着青盐“刷牙”。看来,古语“晨嚼齿木”描绘的就是这个场景。没有牙膏,怎么都觉得没有刷干净,孔织有些跑神,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学习某些穿越前辈,先弄个牙刷改善下生活质量。 正胡思乱想着,金儿进来催了。孔织擦擦嘴巴,跟着出去。对于孔莲,七天前见面她还觉得不错,气质很文雅的人,等知道小孔织的遭遇后,好感度直线下降。家庭暴力,才十岁的小女孩就这样被打得了无生念,好可怕。她心里虽这样想,表面却半点不露,封建家长的权利大得惊人,就连位居国公的孔莲也不能忤逆亲长,自己这个“小小女童”更应该认清这点才能够在这个府邸里舒坦地活下去。 客厅正门对面墙上挂着一幅三、四米长的雾霭图,图下是张方桌,上面摆着两个胆瓶,方桌左右各有一把椅子,上铺暗红色锦缎,算是主座。东西各有三把椅子雁翅排列,椅子中间由小几子间隔,算是客座。孔莲坐在右手主座上,任氏陪坐在西边第一把椅子,两人低声说着话,见孔织进来才住声。 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孔织规规矩矩地给孔莲与任氏作了个揖:“母亲万安!爹爹万安!”在大家族里,父亲这个称呼是属于正房的,庶出的孩子只能称生父为“爹爹”,称呼母亲的其他侍氏为“叔叔”,很是复杂。 “安!”孔莲伸手,虚扶了一下后,指了指任氏身边的位置:“你身子才好,坐着说话吧!” 孔织“从善如流”地坐了,一时之间,大家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孔莲看见女儿病后,眉间多了颗朱砂痣,想问点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可巧儿,金儿进来回话,大公子与二小姐来了。孔织依规矩站起来迎候,她对这两人可是充满兴趣。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先进来的是被老太君视若珍宝的二小姐孔绣,虽然只比孔织大两岁,却高了半头。她上身穿着银色窄袖小衫,下着金银双色条纹高腰裙,越发衬着身材修长;齐腰的长发,左右耳侧的头发同金银丝带编成小辫,系在脑后,看起来雍容大气。孔织不禁心中暗赞:“这才算是主角!” 大公子孔良仁跟在孔绣后面,穿着重领淡青色儒服,头上别着浅色玉簪,腰带上挂着同色系的梅花玉佩,看起来温文尔雅,如同十八、九岁的少年郎,一点也不像二十六岁。 两人进来后,向孔莲和任氏问安。孔莲点头回礼,任氏则站起来,请二人坐下。孔织知道兄弟姊妹间见礼要小的先问好,就笑着说道:“大哥好,二姐好!”自己听着甜腻的童音都忍不住要起鸡皮疙瘩。大公子和孔绣各自回礼。 孔莲见自己在,小辈们都显得很拘束,便起身离开了,任氏也下去给她们准备点心果盘。他们才一离开,孔绣就从座位上起来,快步走到孔织面前,拉着她的手,非常内疚:“都是我不好,害三妹平白受了牵连,真真是不知怎么说才好!”说着,眼圈已经红了,泪珠在眼眶里转着,随时都要掉下来。 孔织在那世是小女儿,在父亲、母亲两边亲戚中都没有比自己小的孩子,根本就没有和弟弟meimei相处的经验。虽然表面孔绣大她一岁,可实际上她是把孔绣当成小meimei来看的。实在是没有哄小孩的经验,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孔织手足无措的样子,大公子解围道:“绣meimei真是该打,织meimei病了好些日子,正应我们多多安慰。你这丫头可好,眼圈倒红了,羞不羞,倒要病患反过来哄你不成?” 孔绣这才笑了:“是,是,是我错啦!三妹别怪我,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同我说,我给你淘换去。” 孔织心中一动,眼巴巴地问道:“那能不能带我出去转转?想看看街景儿。”记忆中,孔织很少有出府的机会,就连上学也是在府邸西南的荟萃园里的族学,没办法,既然想要出去见见世面,只好使用手段骗取小女孩的同情心,做人想要舒心,一定要学会厚脸皮才行。 “这,”孔绣很是犹豫:“按理说,得元服后才能自由出府的,三妹生辰就剩半个月了,要不咱们再等等可好?” “难道此‘宝玉’是对父母惟命是从的乖宝宝!”孔织心中直嘀咕,表情却越发显得期待得要命:“二姐……” 遇到孔织这样心理年龄是二十七的演技派,孔绣当然完全不是对手,立即败下阵来,立刻答应偷偷带她出去,就差拍胸脯保证了。小女孩很是机灵,还不忘把大公子拉下水,杜绝他泄密的可能:“三妹放心,大哥可以作证,我去安排,明儿放了学就接你出去逛逛!” “多谢二姐!”孔织笑得无比真诚,眉心朱砂痣更是红得夺目。大公子看着一阵恍惚,觉得她双眼装满慈悲(上当了,这是孔织jian诈的表象)。 世家的孩子懂事儿早,孔绣虽然不过十二岁,但也不像其他孩子只知吃喝玩笑。她知道,孔织大病这七、八人日,愧疚的人除了自己,还有老太君。因此,说笑着几句,她就拉着孔织去椿成院。对于那位偏心眼的老爷子,孔织完全是非好感,更懒得费心去巴结。可是,她又无可奈何,孔绣半是玩笑、半是威胁地说:“今天不过让长辈们见识下三妹的朱砂痣,明儿就不能出去了。”阿弥陀佛,佛祖不要怪罪,谁让她初临异世,对外界好奇得要死呢?原则什么的就没吧,咱虚心接受威胁。 椿成院,松鹤堂。 老太君歪在榻上,康和郡君与楚氏陪着说话,见兄妹三个过来很高兴。孔织继续扮演记忆中没有存在感的、沉默寡言的三小姐,乖巧地跟在哥哥jiejie们行礼问安,只求应付过去,早点回老爹的院子。偏生老天不让她如愿,先是康和郡君把她拉了身边,一边念“佛祖保佑”,一边仔细端详她的朱砂痣,好一会儿,才慈爱地说:“好孩子,你是个有福气的,有佛祖庇护着,这朱砂痣就是消灾避邪、逢凶化吉的明证。”说到这儿,见老太君也看着,就把孔织轻推过去:“老太君好好瞧瞧,咱们家出了个小居士!” 老太君还有些不好意思,见孔织嘴角含笑、双眼清明,心中的不安浮躁一扫而空:“嗯,好孩子,这痣生得好,人也看着多了精神头儿。”说到这儿,想起什么似的,低声吩咐了身边的大侍多福。 不多会儿,多福托了个盘子过来,盘子里铺着黑绒,上面放着个珊瑚项圈。老太君拿起项圈,向众人介绍道:“这还是六十多年前,我元服时戴的,是我母亲特意订制的。别看模样不起眼,可不是常见的俗物。用了一株六尺高的珊瑚树作料,才打磨出这些珠子,再用金九银一的比例做了内圈,把这些珠子串好。项圈两排共有一百颗珠子,取长命百岁的寓意;中间三颗大珠,代表福禄寿;大珠下有九串平珠,预示平安久久。”介绍完后,他把项圈给孔织带上。项圈的珊瑚色与孔织的朱砂痣呼应,就好像本应她佩戴才是。 孔织喜欢项圈的大方别致,可并不是贪心的人,更没有随意收礼的习惯。虽然不喜欢这老人家偏执,但想想对方是“老小孩”,任性无礼也都正常,她也不愿意多计较。才离开父母几天,孔织就想念得不行,见老太君介绍时像想起了父母,不禁引起共鸣,当然更不愿夺人所爱,要了老人家的念想儿。她轻摘下项圈,双手递了回去:“老太君,太贵重了,孙女不能收。” 孔绣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伸手把项圈接了过去,笑道:“老太君偏心,我元服的时候都藏着,如今才眼巴巴地拿出来。三妹要是不收,可就便宜我了!这可是宝贝物件,押了箱子底好几十年,好不容易见了天日,若是再收回去,我都要替它委屈了!” 老太君听着笑骂:“你这贪心鬼,就见不得人家的好东西!这次委屈你三meimei了,这是我的赔礼,拿出来当然不会小气巴拉地收回去,快还给你meimei,可不许你惦记。” 孔绣听着这话,笑着把项圈又给孔织带上:“三妹戴上真真好看,这回可不用再摘了!” 孔织没有办法,只好笑笑装傻。众人有说有笑,仿佛什么波折都没有发生过,孔织低下头,有点疲惫。孔绣悄悄拉起她的手,灿烂一笑,孔织的心渐渐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