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吟尽清风为君妆
将太医送走之后,左右也无事,想起前些天给太后抄的经书来,没抄几天便出了那档子事也就搁下了,如今闲着正好来写,倒不是为着表示有多恭敬忠心,而是实在又有些日子没有握笔了,我可不愿再生疏了。【】 遂命如兰磨墨,自己在案前坐了。 虽说我不是后宫嫔妃主子,但到底也占着一宫,时近年下少不得有许多事要料理,还有各宫走动,巧荷是掌事宫女,这会子忙着去裁制新年的衣裳,又得备着吃食一类,便不能在跟前伺候着了。 因着我写字,房中人太多了怕扰了清净,便只独留了如兰一个人在。 笔沾足了墨汁,一笔一画稳稳地落在纸上,工工整整的簪花小楷,赏心悦目。 如兰啧啧赞道,“jiejie这一手字真是半点也没丢掉,还和从前一样。” 我不置可否,这一首字可是从小便练起的,怎能轻易丢掉?那岂不是白白耗费了那些年的辛苦? 殿中一片静谧,只有墨与砚台摩擦发出的细微声音响在耳畔,当真是岁月静好。 直写到晌午时分才撩笔,瞧着抄好的佛经,心里一阵畅快。 如兰见我搁了笔,忙端来茶为我解渴,又上来为我揉肩,“jiejie写了这许久定累了,快歇歇罢。” 倒也不是累,就是手酸,我再次看一眼桌上字迹工整的纸张,这才满意的离开。 用过午膳,宫中的规矩是要歇午觉的,而我从来没有这个习惯,又不愿闲着,原想着去瞧瞧庄宜jiejie,巧荷却道,“既是宫中的规矩,宜主子也不能违的,便是此刻未睡也不能宣您进去的。” 我叹口气坐回去,百无聊赖。 如兰道,“jiejie要不也歇会?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有了歇午觉的习惯了。” 我摇摇头,冬日本就时间短,若是再歇这么一会子午觉,晚上便不用睡了。 其实从前我也是有歇午觉的习惯的,皇室之中规矩严,便是皇上和太后也不得不遵守,小时候贪玩,躺在床上烙饼似的翻,待母妃一个不注意便想往外溜,每每都被母妃捉回来按在床上睡觉,渐渐的也就睡着了,久而久之,也就有了歇午觉的习惯,甚至到最后,晌午还会犯困。 后来母妃甍逝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独自入睡,寡眠多梦加之父皇冷落,宫中世态凉薄,自己需要动手的时候越来越多,歇午觉的习惯也就渐渐的淡忘了。 回过头去问巧荷,“皇上现在还在勤政殿议事吗?” 巧荷道,“应是的,年节下正是忙的时候,皇上忙的脚不沾地儿,今年的事儿又格外多,封印的日子也推迟了。” 他这样从早忙到晚的,也不知用膳没有,可累不累,正这样胡乱想着,门上便忽然有嘈嘈切切的声音响起,忽又听得有人在外禀道,“姑娘,齐福公公来了。” 他这时候不在君墨宸身边待着来这做什么?虽这样想着却还是紧着吩咐人将他让了进来。 齐福冲我打了个千儿,笑道,“皇上前头还跟奴才说姑娘铁定未歇午觉,奴才还不信,这会子才算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君墨宸肚里装的下乾坤,头脑里装的下天地,凭他有什么不知道?我笑起来,“这大晌午的,什么事儿还牢烦公公亲自跑一趟?” 齐福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手中一张叠的齐整的笺子捧过头顶,恭敬道,“皇上御笔亲书,请姑娘亲启。” 我登时笑起来伸手接过,这人,孩子似得,不过半日未见,大晌午的还要巴巴地派人送个纸片子过来,也不知写了些什么。 齐福笑道,“皇上政务忙,脱不开身,可心里却是实打实的惦记姑娘呢。” 我不做声,浅浅一笑便打开了那纸页。 君墨宸的字迹映入眼帘,竟是一句:离了繁华良人何方。 我心中不解,好端端的怎么写了这一句来,昨夜温存才过,原以为是些相思靡靡之句,他的r麻我可是见识过的,可是这样没头尾的一句是怎么回事呢? 我转过身去问齐福,“皇上可还说了什么吗?” 齐福道,“并未再说什么了。” 这倒是奇了。 只是齐福还等着回去,也不好细细深思他这一句,只略略思索,执笔回道:吟尽清风为君淡妆。 然后折好交与齐福道,“有劳公公。” 齐福笑道,“姑娘客气,皇上还等着奴才回旨,奴才这便告退了。” 我微微颔首,“公公好走。” 见齐福却行退出才坐下来细细思量那句离了繁华良人何方,真是想不通好端端的怎么出这样沮丧的话语? 等了许久,却不见君墨宸的回语,眼瞧着歇午觉的时辰也过了,才唤巧荷如兰进来,为我洁面更衣。 左右无事,佛经抄好了也合该送过去才是。 整理好仪容便命如兰拿好佛经,一道出了门去。 太后午觉才起,正在梳洗更衣,张开了双臂让侍女伺候着更衣一脸的慵懒,掩嘴打了个哈欠才问我,“伤才好,不好生将养着,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从一旁如兰的手上接过抄好的佛经递上去道,“好些日子没有为太后抄写佛经了,左右今儿闲着,特特抄了送来。” 太后听了伸手接过去一页页翻着看了,啧啧赞道,“偏偏这一手的好字,真是叫人赏心悦目。” 又拉起我的手道,“可人疼的,难为你身上不好还记得给我老婆子抄佛经。” 我蹲了蹲身道,“太后主子言重了,奴才没做什么,哪里值得您这样一句呢?” 太后在我手上轻拍了一下,对身边人吩咐道,“你们去沏壶好茶来,哀家跟姑娘说会儿话。” 原本伺候着太后衣冠的入画和千晴知道太后这是打发她们出去呢,便唱个喏,却行退了出去。 太后牵着我的手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半晌才道,“皇帝昨儿留宿灵犀宫了?可进幸了不曾?” 我心中咯噔一下,太后果然是手眼通天的,不过一夜便传到了她耳中,胸中一时百转千回,太后将有何作为呢?如今君墨宸被政务缠身,出来时为了不扰了旁人歇息,甚至未惊动什么人,若是太后此刻想要处决了我简直易如反掌。
想到此,却又不禁想笑,此刻的情形与两年前的何等相似。 见我许久不说话,太后只当是羞涩,笑道,“都是女人家怕什么呢?到底临幸了不曾?” 纵然是怀疑太后的用心,可谈到房事还是不由自主的红了脸, 眼瞧着瞒不过,只好绯红着脸点了点头。 太后倒没有多大的惊喜,仿佛一早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似的,只笑道,“甚好甚好。” 我有些意外,甚好?不该是雷霆震怒格外反对,然后将我秘密处置了再不能出现在君墨宸身边的吗? 太后又道,“你回宫快要月余了罢。” 我心中擂鼓一般,不知太后要做什么,只小心的点了点头,“还差三五日便满一月了。” “你既已进幸,这样没名没分的总归不成事儿,皇上政务繁忙,想是忘了,哀家来给你复位好不好?”太后目光在我的腹部停了停道,“若是肚子争气,晋个皇贵妃也使得。” 我心中一跳,忙的在太后身边跪下去,“奴才已经受了太后皇上大恩,只盼能伺候好各位主子,便是倾颜的福分了,再不敢奢望旁的。” 太后伸手将我拉起来道,“好孩子,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只是有一样哀家得问问你,你定要照实了说,不能跟哀家打马虎眼。” 我垂头肃下去,“太后娘娘请问,奴婢必定知无不言,言不尽。” “你心里对皇帝还存着多少怨恨?此次回宫可当真是要伺候皇帝的?” 仿佛晴天里一个惊雷劈在头顶上,我忙忙地跪下来,“太后就是给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不敢怨恨皇上,皇上是天子,是九五至尊,君临四方,奴婢小小女子,承蒙皇上大恩才能再次回来宫中,又有幸陪伴皇上左右,对皇上唯有仰慕断不敢再有其他念想。” 至于还有多少恨,我也说不清,也许没有了,也许还有一些。 太后叹了口气道,“我们君家对你不住,你要恨也是应当的,只是皇帝对你的心哀家都是瞧在眼里的,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渊儿是个实心眼子,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这样上心过,你不在的那段日子,皇帝几乎要疯了,整日里浑浑噩噩,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 我心中惊愕,我不知那段日子君墨宸是怎样过来的,却也知道他的不易,他定是非常艰难的。 太后又道,“如今哀家老了,也不愿管你们的事,哀家别无所求,只你好歹瞧在皇帝待你一片真心的份儿上,莫要伤了他。” 目光所及之处,是太后金线滚边的裙角,此刻在眼前轻轻漾动,晃花了眼睛。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顾念他的一片真心呢?可是谁又知道我的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