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历史小说 - 河州遗恨在线阅读 - 六

    马子元背着柳红玫走了一段路,柳红玫实在疼得不行,就停下来休息了一会,马子元用嘴里的热气呵着柳红玫受伤的手背,忽然想起身上还有一片安乃近。马子元把手伸进棉袄里面,从衬衣的衣兜里掏出一片安乃近,递给柳红玫拿着,他跑到冰面有裂缝的地方,用双手捧了一捧水回来,走到柳红玫跟前时,已经剩一口水了。柳红玫把药递进口里,就着马子元的双手喝了一口就把药咽下了。这次马子元解开自己的衣襟,抱着柳红玫,让柳红玫的腹部贴着自己的肚子以取暖,又把衣襟盖在柳红玫的背部,踏着碎步快走,但是在冰面上无论如何也走不快。快到柳红颜的家时,柳红玫的肚子疼缓解了,那两个女孩先回她们自己家了。马子元三个人到了家时,柳红颜的母亲。jiejie和哥哥在焦急的等待。

    柳红颜的母亲梦氏虽然对他们回来的太迟而很生气,但由于马子元的缘故,也不好说什么。

    “找来三片姜片,一块砖茶,一把红糖,有葱的话也拿来两三根,找一个砂锅,把这些东西混在一起煮十五分钟,让柳红玫喝了,腹痛就会慢慢好起来,”马子元跟梦氏打过招呼之后,对柳红颜说。

    姜糖茶齐备了,就是没有葱白,马子元说,把小盆里的葱拔下来,洗净后切下三半截葱白。柳红颜走到小盆前,盆中全是干净的沙砾,水清澈见底,葱白和根须或钻在沙砾中,或在水中漂浮,可葱生长得很好,她想这是自己亲自种的,现在派上用场了。

    梦氏问了两句,就明白柳红玫的老毛病犯了,也不当做一回事,就去给他们做饭了,儿子和大女儿跟着帮忙。梦氏一嫁到这里时,就这三间土房,一个斜山满间炕,能睡八九个人,在土炕边有一个锅台,烟囱伸进炕里,炊烟在火炕里转上几圈,通过墙壁从屋顶冒出,做完饭,炕也热了,一功二用,省碳又省力。做饭时,在炕上铺一块塑料,和好面后,就在上面干饭,,干成之后,拿来小木案板切饭,并不像宁河人用个笨重的大面板,还占房间那么多地点,做饭的人也不被冻着。马子元想把这种住房样式在宁河推广。

    吃过饭之后,马子元把滚好的姜糖茶让柳红玫趁热喝了。

    “姜糖茶喝完三付,这次的痛经就会缓解了。以后最好称上一斤红茶,每天喝,坚持喝下去有可能根治。”闲聊时,马子元继续讲他的经验之方。

    大家谈东论西,直到半夜,方才休息,全家人就睡在这一个炕上,马子元睡在梦氏的儿子旁边。柳红玫的痛经完全解除了,由于姜糖茶有醒神提神的作用,她久久不能入睡,她想,她的这个小姨父很能干,懂得也很多,更会体贴女孩,柳红玫既感到是一种温馨的父爱,又觉得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让人兴奋,甜到心底,情不自禁的眷恋。柳红颜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还从来没有感受过男人爱抚体贴。“你怎么睡不着,肚子又疼吗?”柳红颜轻声问道。

    “不疼了,——以后能找个像小姨父这样的男人就好,”柳红玫毫不掩饰地说。

    “那得找个大龄男人啊!”柳红颜低声说。

    “可惜,马子元怎么成了我的小姨父呢?不然我就嫁她,”柳红玫说话一向不藏不掩,现在对着她jiejie就把心底的话全说了。“以后有机会,你就抓紧嫁!”柳红颜打趣道,随后嗤嗤地笑了。

    “别笑了,看把他吵醒了,他听到了,你羞不羞!”柳红玫说着坐起来,隔着他哥哥看了看马子元。

    三间房子的前墙全是格子窗,每个小格子都装有小块玻璃,月亮升起时,屋子里全是月光,每个人的脸都能看清。马子元因为特别累,早已进入梦乡。

    一晃腊月完了,进入正月,梦氏和儿女们留马子元再住一个月,过了正月再走,马子元对这里的人情风俗感到好奇,也对柳红颜和柳红玫留恋起来,也不想回去,真是乐不思蜀啊!这里的回族也过春节,只是不放炮仗贴对联而已,热闹还是要凑的。正月十三到了,在宁河地方,十三那天还未到拂晓,乡间的秧歌都到宁河城里来了,先给城隍庙的城隍爷敬献一场秧歌,而后给四大官场各玩一场,表示对官吏士绅的敬意,在托克托县则是舞龙弄狮。柳红颜家住乡间,离县城很远去不了,唯有到邻村去看农民自导自演的“二人转“。马子元。柳红颜和柳红玫三个人第二天要出发了,柳红颜看看马子元的衣服,觉得脏得不能再脏了,便要求马子元把外套脱下来,她给洗一洗,让马子元先套上她自己的裤子,虽说小了点,但不至于弄脏棉裤,因为棉裤脏了不好洗。柳红颜端着洗衣盆到向阳处洗衣,叫柳红玫拿来碾细的土碱,边撒土碱边洗。

    “我也给洗,你一个人洗得太慢,天气短,衣服干不了,”柳红玫说着,就要从盆子里取出裤子。

    ”不用你洗,旁边看着就行了,“柳红颜温和地说。

    “我帮你洗洗,你还不允许,你就这么爱洗小姨父的衣服吗?”柳红玫调皮地说,并做了个鬼脸。

    柳红颜听了柳红玫的话,又见她做了一个神秘的鬼脸,自己的脸下意识地红起来。这一幕,让站在门前跟梦氏说话的马子元注意到了,马子元的心里忽然涌起一种难为情的甜蜜。

    第二天早晨,马子元和柳氏姊妹去邻村柳林滩看戏,柳林滩有梦氏丈夫的汉民朋友,丈夫在世时,两家走动的比较勤,梦氏的丈夫去世后,来往的次数也就少了。梦氏的大女儿和儿子早早的出门了,梦氏不想去柳林滩,怕见着丈夫的朋友引起悲伤,到邻居家玩牌消遣寂寞去了。马子元和柳氏姊妹走到柳林滩已经天黑,他们去梦氏丈夫的朋友家住下,梦氏丈夫的朋友自然对亡友的女儿倍加热请,说起过去时,梦氏丈夫的朋友老泪纵横,柳红颜姊妹也唏嘘不已,直到夜半,大家方才休息了。柳氏姊妹睡不着,马子元因为换了房子和抗,很不习惯,也一时难以入眠。今晚大家大概喝上的水多,一个人起来下了炕,在屋里的马桶里解了小便,睡下不一会,又有一个人起来,下炕解小便,冲得马桶里的水”当啷啷“地响,搅得马子元睡不着。

    ”你们的这个习惯不好,怎么在屋里解小便,真是想不通。“马子元低声对刘红颜说。

    ”这里风大,不敢出屋,一出去就“撇咋”了(感冒),柳红颜解释道。

    “不出去也可以,把屋子隔开来,在卫生间生一个小火炉,你们这里有煤炭嘛。后天回去,我给你家想办法弄个卫生间。”马子元很自信地说。

    “好,我和红玫帮你,我们这里已有煤矿了,很大很大,人们以为那是石头,哄人的,不大去买,所以也便宜。”柳红玫也伸过头来,细声细语地说。

    三个人说着说着睡着了,各自进入各自编制的梦乡。

    一转眼到了正月十五,晚上要过元宵节,梦氏丈夫的朋友让家人多做了些汤圆。马子元和柳氏姊妹各端着一碗白嫩嫩的汤圆,吃得津津有味。

    ”这小蛋蛋,名字还挺多,有的人叫汤圆,有些人叫元宵,“柳红玫吃着说。

    ”袁大总统当上皇帝后,第一道命令就是把元宵改成汤圆,袁大总统认为,元宵就是咒他消亡,所以汤圆这个名字我们民国时才有。“梦氏丈夫的朋友解说道。

    ”这跟委员长改北京为北平一个样,不希望出现两个元首。“马子元说道。

    柳氏姊妹用羡慕的眼光看了看马子元,倒看得马子元不好意思。

    吃过饭后,梦氏丈夫的朋友一家和马子元等三个客人没有去看戏,而是玩起牌来,这次是”争上游“,玩牌的规则跟宁河地方大致一样。正在玩时,突然柳氏姊妹的哥哥来了,他说小姨父的同伴从呼市赶来,要小姨父立马回去,马子元和柳红颜。柳红玫都愣住了。

    ”明天回去不行吗?——坐下,嗑瓜子,“梦氏丈夫的朋友亲热地招呼柳氏姊妹的哥哥坐下,让妻子端来一碟葵花籽。

    “我那同伴说什么了吗?“马子元问。柳氏姊妹的哥哥转述马子元同伴的话说,奉系和直系进攻冯总,南口战事一触即发,形势陡紧,呼市至金洲的公路怕被土匪封锁,所以要立即回金洲,不能再逗留,时间紧,连夜来催促马子元。既然生意上的同伴找到家里来了,马子元知道时局不稳得很,必须要赶快回去。柳氏姊妹也无可如何,反正不好留马子元了,突然间感到像丢掉了魂似的,心里空荡荡的。梦氏丈夫的朋友强留柳氏姊妹住下来,不要一起回去,毕竟战乱年代,夜间走路不安全,而柳氏姊妹也不好说什么,就答应住下了。

    ”小姨父,路上小心,——再见!”柳红颜说道,语句很不连贯,她觉得喉咙里像有东西堵着。

    “到金洲了,回一封平安信啊!小姨父!”柳红玫说,声音出奇的大,唯恐马子元听不到。

    十五的夜晚,月亮最圆最亮,可今夜的天空有淡淡的云,月光朦朦胧胧的,像藏着摸不透的神秘。地埂上柳树稀稀落落,这里因为风大,树木长不高,很多枝桠被风吹干枯死了,显得单调无力。马子元想握握柳红颜和柳红玫的手来安慰安慰,但当着梦氏丈夫的朋友一家以及柳氏姊妹哥哥的面,没有勇气去握,看着她俩满含清泪的眼,只能强忍惜别之情点点头。近来,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隐隐笼罩在马子元的心头,即酸且甜。此时掺进无奈的留恋。

    “回去吧!——我会来看你们!。“马子元一步一回首,大声的说道。

    “碧云天,黄花地,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杀杀教人舍不得去,!。。”从村中的戏台上传来阵阵女人的伤感歌声。

    “今晚唱的是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很凄美,可惜我们没有去看。”柳红颜听了歌声,对马子元说。

    “唉!晚了!“柳红玫叹道。

    马子元和柳氏姊妹的哥哥走了。梦氏丈夫的朋友一家已经回屋,柳氏姊妹借口听一会“二人转“,没有跟着回去。柳红颜和柳红玫的泪终于流出来了,她俩再也克制不住,任其流吧!

    河套平原上的风特别大,能把人刮倒,马子元和刘红颜的哥哥不能并排着走,只能一前一后地走,两耳边风呜呜地响着,象牛吼一样,悠长而悲凉。

    到了梦氏家后,马子元告别梦氏,跟着梦氏家等的那个同伴,一起匆匆向县城方向走去。

    一周之后,马子元和同伴坐着雇佣的马车,行走在广阔的高原上,走过没有边际的耕地,又走过满是碎石的荒原,远处展现出一片漫漫黄沙。马子元坐在马车上,时不时睡去,梦中柳红颜坐在身边跟自己聊天,温柔旖旎,柳红玫不是掐掐他大腿,就是挠挠他的咯吱窝,或者两人同时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他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和惬意,就是说不出来。马车一摇晃,马子元醒了,眼前什么也没有,满目是干枯了的细细草在风中摇摆,草间露出一头吃草的山羊。马子元感到一怀孤寂,满腔离索。他细细回味着梦中情景,感到无限的甜蜜和留恋,希望能在梦一次,然而由于牛车的摇晃,北风的狂吹,究竟不能如愿,他面对着茫茫戈壁滩,怅惘至极!

    回到宁河城之后,马子元时常想起柳红颜姊妹俩,后来大司令叛乱,马子元由于忙于守城,思念的次数少了,宁河城解围之后,思念之情更淡了。最近一个月,因为激烈的家庭矛盾使他又回忆起柳红颜姊妹俩,回忆起托克托往事。大概一周前,马子元收到了一封信,是柳红颜的,说她母亲为了保护她们姊妹,自愿给土匪做老婆去了,她哥哥被迫当兵了,大姐不知去向,后来她母亲不堪凌辱,再加思念儿女至极,郁闷成疾,不治而终。现在只剩下她们俩,拿着马子元家的地址已经到了金洲市,身无余资,无家可归,希望马子元来接。当初,马子元走后一个月,柳红颜开始写信,可是写了二十多封信,也没收到马子元的一封回信。最后附有一首散文诗,写得虽拙劣,错别字多,但真情实感溢于言表:

    我久立在黄河岸边,

    放出一只白色信鸽;

    带上我的思念,

    沿着黄河逆流而上,

    越过万水千山,

    寻觅到入黄河的洮河,

    白鸽啊,宁河就能望见!

    明年的今日,

    在这里我等你,

    你能带走我的万语千言,

    却带不走我的思念。

    回来吧!我的白色信鸽!

    某年某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