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一直站在一旁沉默的陆曦和突然福了福身,说道:“我和裴衣还要去下棋,先失陪了。” 裴衣一怔,继而反应过来连忙点了点头,抱拳道:“我是想见识下陆曦……陆四姑娘的棋艺,告辞。” 贵女们含笑回礼,纷纷表示请便。 只有顾佳人瘪瘪嘴,想到什么后连忙又作出一副清冷避世的模样,只是在场人怕是没有一个会被表象所欺骗了。 裴衣转身去吩咐书童收拾棋具。 陆曦苒点点头,笑道:“去吧,阿舒要手下留情啊。”这样说着,陆曦苒又悄悄靠近了陆曦和一些,放低了声音道:“这些世家中除了顾家没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我知你不愿应付这些,你且去吧,过会儿我去找你。” 陆曦和低了低头。她原本确实是想由她来负责安置这些贵女们,可她还是有些不自量力了。凭她这副糯米团子似的体貌,凭她这木头似的性子,她是应付不过来的。 只是,她还是想试试。 陆曦和猛地抬起小脑袋:“明日,明日我随你一起。” 陆曦苒愣了愣,笑道:“好啊。” …… 伴墨轩 陆曦和跟裴衣还是来了父亲的书房,虽然这里不及沉香苑芳香扑鼻梨花漫天,但到处都透着一股书香之气,这点是沉香苑所不能及的。 书房竹席上,俩人盘腿坐着在矮桌上对弈。 陆曦和毫不犹豫地落下一子,淡淡道:“我赢了。” 裴衣看了棋盘许久,鼓起了脸,恨恨的瞪了陆曦和一眼,无力地躺在了竹席上。 “明明是副木头似的性子,为何下起棋来那么咄咄逼人势如破竹啊!”裴衣把手放在脑袋后面,向着天空翻了个白眼喃喃自语着。 这可是他输了第五次了! 陆曦和默然,经历过一些事后便会晓得,退让只会让牺牲扩大,只会失去更多。 所以她下棋只攻不守,一副同归于尽的模样确实是曾吓坏不少人。而陆云叫裴衣来与她下棋,所思虑的可没有那么简单。 陆曦和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这时在她身旁一直安静的珮缨突然道:“小姐,奴见裴小郎君的书童似乎有些口渴了,奴带他下去喝口水。” 陆曦和深深地看了珮缨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去罢。” 待俩人出了门后,裴衣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眨眨眼笑道:“哎,单独找小爷有什么事?” 陆曦和扯起了一抹浅笑,也不否认:“我想问你件事。” 裴衣“哼”了一声,又翻了个白眼:“如果我不答呢?” 陆曦和笑意终还是维持不了多久,又恢复了那个漠然的表情,平静道:“这是你的自由。” 裴衣被噎住了,顿了顿:“说来听听。” 语气颇有些斗气之意。 陆曦和下了竹席,套上鞋子,缓步走向书房中挂着的一副大晋舆图,背对着裴衣细细打量了起来。 良久,陆曦和才淡淡地问道:“你怎么看北方蛮族?” 裴衣一怔,不由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其实这些关于军事的知识,各大世家往往在各家郎君还很小的时候便教导起来,就是最差劲的纨绔子弟其实也能瞎掰两句,但因世家立场不同,有人主战,有人主和。 裴家便是较为中立的一方,因以医药闻名于世,所以战争中最常见的便是裴家的人和物资。但也因此看透战争之苦,却又为保卫国土战死的晋人儿郎不值,所以立场才会那么特殊。 当然,陆曦和想问的可不止这些,关于战争之事,再没有比战无不胜陆家兵知道的更多了。 只是她一介女流,再想知道这些陆家也不会允许。贵女便是要娇养要安乐无忧的,她前世就很好的成为天真烂漫贵女中的典范,如今却再不想做那睁眼瞎。 裴衣也是思考了许久,才徐徐道:“其实,我对这些了解的并不多。我大哥裴桓倒是知道不少,但我大哥晕血没有上过战场,许多事也是从旁人口中听的。” 裴衣挠了挠脑袋:“我比较喜欢医术,所以特别厌恶战争。” 陆曦和默了默,是啊,不过是一小郎君,能知道些什么? 陆曦和漫不经心地伸出手在那图上一处轻轻敲着。 她也急了吗。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十年后那个人便会率领蛮子打进晋朝,陆家兵因故被禁,独有姜家兵苦苦支撑,那岂能打退那个人? 她能干什么,她又能做什么? 裴衣突然奇道:“你点应门关干什么?” 应门关? 陆曦和一怔,紧紧地盯着图上那处看了起来,突然恍然大悟,连忙转过身疾走几步来到裴衣面前,深深地拜了一礼。 裴衣脸又爆红,手足无措道:“喂,你这又是干什么?快起来!” 陆曦和起身便笑了,笑的灿然,眼睛里似乎闪烁着点点星光。 裴衣呆了,喃喃自语着:“陆曦和,你长得真的还可以……” 陆曦和无所谓的点点头:“还要再下棋吗?” 裴衣立马回神,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该回院子了,听你三姐说她会来找你,那我就先走了……” 说罢,裴衣也开始套起了鞋子,整了整衣服正抬步要走时,擦身之际陆曦和突然拽住了他的袖子。 裴衣傻傻地回头看向陆曦和,正好对上了陆曦和那双猫儿眼。 陆曦和默了默,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开口道:“裴衣。” “是。”裴衣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如果将来我需要你的帮助,可否助我?”陆曦和一瞬不瞬地看着裴衣的眼睛,试图捕捉他眼里可能隐藏的情绪。 她并不需要敷衍的回答, 裴衣回过神,一张嬉皮笑脸的小脸也正经了起来:“什么帮助?” “裴家医师。”陆曦和立马接口:“我需要他们救人。” 裴衣思虑了许久,这才看着陆曦和缓缓地点了点头:“尽我所能。” 陆曦和放开了裴衣的袖子,虽然没有得到确实的回答,但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 待到裴衣走后,陆曦和便一人待在书房中,将珮缨等人置在了外面静神看着书房中的舆图。 其实,她有许多事都无法理解,前世陆家的族灭,晋朝的毫无还手之力,陆家兵的隐藏…… 种种迹象表明有很多事她都不懂,虽经历了许多但那些事所隐藏的秘密她完全看不明白。 包括谢家为什么要扶寒门李家为帝,这些她都看不明白。 还是太弱了。 陆曦和这样想着,又不自觉的用手拨了拨额前垂落的额发,一双眸子隐在了发丝之后。 良久。 “珮缨。”陆曦和出声唤道。 珮缨连忙从门外走了进来,行了一礼道:“是。” 陆曦和顿了顿:“去把环佩叫来。” 等到环佩来时,天空已近傍晚。从伴墨轩的窗口向外看去还能看到夕阳在这四四方方的天空上那样温暖而孤单地照耀着这片晋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陆曦和喃喃着。她虽读书颇多,却并不喜欢诗文,只觉那是无用的知识。但她却独爱陈朝诗人陈寒的诗。 而她刚刚呢喃的这句,便是陈寒诗句中颇为有名的句子,她以前不懂诗中的情感,渐渐年纪大了才懂些。 陆曦和父亲陆云也颇为精通古文诗句,他时常以没有生在陈朝与陈寒相识为憾。所以当年他听说要娶陈家小姐为妻时,便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两个人一直和和睦睦恩恩爱爱,直到那个贺亦纯来了才有了些许裂痕。 陆云用情至深,自是不碰贺亦纯。陈氏虽知,却迈不过去心里那个坎。再加上贺亦纯心思缜密时常给陈氏暗中使绊子,陈氏生性单纯脆弱,虽表面没有表现出来,但陆曦和却知道,陈氏死时其实是解脱了。 而她之所以想到这些,是因为觉得这个贺亦纯有些不对劲。 环佩等了陆曦和良久,终于忍不住脆声道:“小姐,唤奴来有什么吩咐?” 陆曦和回过了神,转身面向环佩,想了想,摆出一副好奇的模样问道:“我想知如今这些世家齐聚安平,可有什么趣事发生?” 环佩摸摸下巴想了一会儿,笑道:“小姐可问对人了,奴知道的可多了呢!” 陆曦和沉默,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环佩道:“首先呢,便是小姐的舅家陈家,陈家这次猎会只带了一位郎君,就是那个正经古板的陈五郎君陈学季。五郎君这次来时在路上遇见一姑娘卖身葬父,于是给了些银两让其回去置办葬礼,结果那姑娘见郎君少年俊秀,于是非要贴过去以身相许,家丁赶都赶不走。最后五郎君怒了,直言道:‘我瞧你一女儿家小小年纪抛头露面不守女训,所以给你些银两叫你回去好好待在家里,你如今这样不自爱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吗?’说的那姑娘也是满面通红,最后灰溜溜地跑回了家。” 环佩是个极好的说客,这番话讲得是眉飞色舞手足并用,陆曦和却觉得似乎哪里也有些不对劲。 “那个姑娘长相如何?”陆曦和思虑了一下,问道。 环佩也是想了想:“长相如何……奴听说长相颇为美丽,只是嘴角边有一粒红痣,显得有些刻薄。” 便该是贺亦纯了。这一世贺亦纯竟有了变数,不再是顾轻舟把她带了回来,反倒是陈学季把她给呵斥走了。只是,为何贺亦纯那样一个心思缜密之人表现的会如此无脑? 于是她问:“那日顾家二郎君顾轻舟在做什么?” 环佩倒是答的很快:“顾二郎君自从来到安平便一个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书告知家人不必寻他。顾家倒也奇怪,竟然真的没有派人去找。” 变数。 陆曦和有些白了脸。 这么快便有了变数?她只是没有如前世那般出府便有了这么大的变数,莫非贺亦纯是不会再入陆家了吗? 环佩见陆曦和沉思不语,便又悄悄道:“还有皇室,皇室慕家的那个民间公主竟然完全不遵从规矩办事,独自来了安平!” 慕佳琪? 陆曦和的脸色渐渐平复下来。 “可是那个没有封号的佳琪公主?”陆曦和定定问道。 环佩点点头:“是那个佳琪公主。据说她母亲是杭汀寒门的一小姐,慕家在杭汀时当今的帝君也还是一寒门郎君,俩人一见钟情私定终身。后帝君为帝竟是忘了这小姐,这小姐倒也倔,被送往尼姑庵后生下了佳琪公主。但因环境艰苦生产时落下病根没几年便去了,佳琪公主就在那尼姑庵当起了俗家弟子。前些年太后去杭汀老家祈福,在那尼姑庵遇见了佳琪公主,发现与帝君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后经过查实才发现原来是帝君的孩子,如今的帝姬……” 陆曦和也没管这些话她该不该听,只觉得隐隐约约记得那佳琪公主。 因是民间长大的,在尼姑庵又是个受宠的,所以性子极为刁蛮。当初一眼相中了顾轻舟后便一直追着他跑。最后顾轻舟被烦的直接去边关杀蛮子,而那佳琪公主也因败了名声只嫁给了一寒门子弟。 而且这佳琪公主也是个烈性子,因为心里一直有人,所以在夫家总是摆着个架子。结果晋朝亡了,夫家落井下石,这佳琪公主便千里迢迢去了长安,在那长安城墙上高声唱了一曲晋朝国音,便从那百丈城墙上纵身跃下,芳魂早逝。 据说死前眼睛望的,便是千里之远的边关。 只是顾轻舟并非她的良人,而慕佳琪却始终看不透这点。 陆曦和默了默,看着对慕佳琪有些嘲讽的环佩摇了摇头。 慕佳琪固然看不破,可她的痴情忠烈却是让陆曦和十分的动容。 不像她陆曦和,苟且偷生多活了十年。她早就该在陆家族灭那天与家人们一同赴死了,但却因为她的懦弱和母亲的期盼,像个鼠辈一样活了那么久。 陆曦和轻轻地叹了口气,盯着那地面沉思了许久才道:“你先走罢。” 环佩点点头,刚要离开时,便听外面的珮缨高声喊道:“见过陆三郎君、谢大郎君、陈五郎君、沁阳王爷。” 陆曦和整个人都僵直在了原地,仿佛身上的血液都被那句喊声给凝结住了,再也无法动弹。 只因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尊称,只因那个她在心里念入骨髓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