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大出风头
杨振此话一出,下面顿时又没了动静,大概众人觉得站出来跟他理论,实在没有说服力吧。杨振继续说道:“诸位有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这些不学无术、又不负责任的官僚能充斥官场呢?从根本上说,还是如今的官场提供了这样一个氛围。在官场上,正派斗不过帮派,水平斗不过酒瓶,成绩斗不过关系,官员能上不能下,大家拉帮结派,机构随之臃肿膨胀。风气一旦形成,想改变,那真是千难万难。所以国家就像一个人,‘痛则不通,通则不痛’,官僚系统人浮于事、事因人败,那就是国家机器不能高效运转的症结所在。首辅大人的考成法就是治疗这种顽疾的一剂良药,是‘舒筋活血、打通经络’的药方。” “说的不错,也的确可以迷惑一些人,但是,说得好听有用吗?你能说出它的实效在哪里吗?”邹元标冷冷的打断了杨振的话。 杨振这回是做足了功课而来的,所以根本不怕邹元标出任何的难题,他微微一笑,朗声道:“所谓‘考成法’,考,就是考察、考核;成,就是成效、绩效,考核结果与官员的升迁明确挂钩。主要目的就是对官吏实行‘随时考成’,‘以责吏治’。考成法的主要办法是:一是‘先酌量道里远近,事情缓急、定程限’,根据实际情况列出办事的先后顺序和完成期限;二是在各衙门分置三本账簿,一本按月记载一切发文、收文、计划、章程,作为底本。月末复制两本账簿。其中一本送各科备注,到月终时将实行了的事注销。另一本则送内阁查考;三是实行层层的督察制度,‘抚、按稽迟者,部举之,部、院容隐欺蔽者,六科举之;六科容隐欺蔽者,阁臣举之。’通过内阁控制六科,六科监察部、院(都察院),六部督察各地方官,以此预防吏治腐败,督促政令的有效执行。” “诸位口口声声的反对‘考成法’,但是恐怕连‘考成法’的具体内容都不一定知道吧,我不介意为大家普及一下这方面的知识,这样你们再反对的话也就更有依据了。” 杨振说着不忘再嘲讽他们一句,这帮人实在太可恶了,都是一些顽固不化的穷学究,根本没有仔细研究何谓‘考成法’就人云亦云,就是因为有他们这样的官员存在,所以张居正才觉得有必要施行‘考成法’。 杨振见众人不敢回答他的话,就继续说道:“诸位一定还在怀疑这‘考成法’的实效吧?那在下再举一个例子就可以说明一切,我们不妨以万历三年整顿驿递为例,看一下‘考成法’的作用。太祖时代,非有军国大事,谁都没有使用驿递的权力,即使是公、侯、驸马、都督奉命出差的时候,也只许随带从人一名。以后的条例,逐渐宽大。太祖时代,给驿条例只有六条,嘉靖三十七年,增到五十一条。兵部可以填发勘合送人,各省也可填发勘合送人。领用勘合的人,没有缴还的限期,一张勘合成为终身的护照,自己不用,还可转赠别人。不少官员到了驿站之后,百般索取,要粮食,要柴炭,要酒席,要蔬菜,要夫,要马,大大加重了当地百姓的负担。” “如今有了‘考成法’就大大不一样了,凡官员人等非奉公差,不许借行勘合;凡内外各官丁忧、起复、给由、升转、改调、到任等项,俱不给勘合,不许驰驿。其实嘉靖、隆庆年间,也都做出过一些限制,但最后都变成废纸一张。为什么呢?没有真正形成条文去落实,不知道诸位是否还记得,首辅大人的儿子回江陵应试,自己雇车,他的父亲过生日,他吩咐仆人背着寿礼,骑驴回去祝寿;万历八年,他的次弟张居谦病重,回家乡调理,保定巡抚张卤发出勘合,给退了回去。甘肃巡抚侯东莱的儿子擅行驰驿,被言官弹劾,其子的官荫被革去。考成法的威力,于此可见一斑。” 杨振说到这儿,已经口唇干裂,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脸带微笑的注视着在座的那些举人、进士们。这帮人哪里料到杨振是有备而来的啊,面对他滔滔不绝的演讲,而且又有理有据,一时之间想不出反驳他的理由来,顿时面面相觑,最后,又都抬眼望向邹元标,希望他能站出来给杨振一个有力的打击。 邹元标心中恼怒,但也无可奈何,正待发话稳住局面,刚才那气得差点昏倒的韩老夫子又站了出来,他因为生气脸色已涨得如猪肝一样,胡子也根根竖起,手指恨不得戳到杨振脸上,呵斥道:“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这么多前辈在此,有你说话的份吗?你口口声声为张叔大讲话,是不是得了他的好处?你快说,是不是他派你来的?” “可笑至极啊!我想诸位不会忘记是邹大人允许我在此讲话的,并不能算我失礼吧?至于韩老夫子说我替首辅大人讲话,那就更加错误了,从始至终,我都是对事不对人,讲到现在,都是在说‘考成法’以及新政的得失吧,难道诸位饱读诗书,受圣贤教诲,也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吗?”杨振可不管韩老夫子年纪多大,辈分多高,既然他敢站出来颠倒黑白,那自己何必给他留情面呢! “你,你,你------”韩老夫子气得话都讲不连贯了,一口气接不上来,竟然昏厥过去。 众人顿时慌了阵脚,连忙七手八脚将他扶住,又是捶胸,又是掐人中,好不忙乱。过了片刻,韩老夫子才悠悠醒了过来,他长叹一声道:“老夫真是无脸见人啊,被一个小子羞辱如斯,罢了罢了,老夫再也不管这挡子事了。” 韩老夫子说完,推开众人的搀扶,竟然连招呼也不打了,一个人晃晃悠悠的走了出去。杨振也不曾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他怔在那里,脑中想着该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变化。邹元标根本想不到一场好好的聚会会搞成这样,他恨恨的瞪了一眼杨振,虽然恼火,但杨振的话有理有据,无懈可击,如果再继续和他辩驳下去,恐怕也只有自讨其辱,他略为思索,就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说道:“诸位,今日韩老夫子身体不适,先行离去,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就到此结束,如有疑虑,下次相聚,再作分辩。” 交代完场面话后,邹元标一挥手,顿时纷纷离场。邹元标气得连书都不拿了,他走过杨振身旁时,还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杨振微微一笑,弯下腰给他施了一礼说道:“邹大人,请恕晚辈无礼了,今日多有得罪,他日一定登门谢罪。” “不必了,老夫受不起!”邹元标甩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随东流走到杨振身边,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叹息道:“杨兄,就算你支持首辅大人,那也要看场合的呀,难道你没看出来吗,他们都是反对首辅大人的,你这样和他们明着干,那不是将自己摆在他们的敌对一方了吗?把他们彻底得罪了,对你将来可没好处,要知道他们这帮人势力遍布朝廷上下,而且又是认死理的,你,你好自为之吧。” 看着随东流远去的背影,杨振没有感到丝毫的后悔,今日的举动实际是他早就考虑成熟的了,往日邹元标等人接二连三的上奏朝廷反对张居正新政,在朝廷上下引起轩然大波,而且在一定程度上还阻碍了新政的进行,虽然张居正对这些人不断打压、申斥,甚至贬官、入狱,但都无法阻止他们继续上奏,这其中的原因恐怕张居正本人也无法预料到。 张居正做事为人一向都是雷厉风行、手段果断,他对这些多读了几本书的酸腐本就看不顺眼,看到他们出来捣乱,根本就没心思去和他们解释什么新政的优点,能给朝廷带来的好处,而是一概以强硬手段压制,这虽然在一定程度上给新政的施行铲除了阻力,但那些人的怨恨也日渐增长,一旦积累起来,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最终爆发的话很可能毁掉新政的成果。 杨振意识到,要应付这些人,仅仅依靠强硬的手段是不够的,必须还要在理论上驳倒他们,这样使他们心悦诚服,做到一劳永逸。至于随东流,他本就是个见风使舵的人,今日没有站出来公开支持邹元标他们已经算不错了,况且这件事情他要掺合进来反而会误事。杨振今天战得痛快,于是就想去喝两杯,想来想去,竟然想不到一个可以一起喝酒的人,他顿时感到大窘,自己这是怎么混的?最后,他很无奈的想到了户部员外郎唐英,自己已经很久没去看望他了,趁着今日有空,心情又好,就走一趟吧,不然将来很有可能会被人骂忘恩负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