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权臣与权监
大明万历十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都来得早，当西北风呼啸着在人们的脸上刮过时，他们才意识到这一年就快要过去了。天空中灰蒙蒙的一片，只有偶尔的几片雪花飘过，每当这个时候，人们的心情似乎都无比的落寞，他们在期盼着新年的到来，那才是新的开始。 夜幕渐渐降临的时候，雪花也一片一片的变大了，地上很快就积了厚厚的一层，走在上面，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的清脆悦耳。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人也变得一天比一天懒，这个时候不是在家搂着老婆睡大觉，就是围着火炉喝酒取乐，但在这人迹罕见的时间，却有两个人匆匆行走在萧瑟的大街上，背后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走在前面的一个人身材略为矮小，并且走起路来半弯着腰，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微弱的灯光在苍白的夜幕下忽闪忽闪的，后面跟着的人身材高大，腰板挺得笔直，显得神气十足，他的身上披着一件貂皮大衣，头上戴着一顶紫貂鼠皮的帽子，看上去都非常昂贵，脸上的神色在夜色的衬托下更加肃穆，他的脚步飞快，口中还在不停的催促着：“快些赶路，这么晚的天，张先生一定有要事，不然不会来烦扰咱家的。” “是，是，小的知道了，公公当心脚下。”那前面的人连声应着，脚下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二人走了大半个时辰，来到了一间亮着灯光的酒楼前，那被称作公公的人停下脚步，轻声咳嗽了两下，很快，酒楼上的窗户就打开了，一个人探出头来张望了下，又很快的缩了回去，不一会儿，酒楼的门就打开了，那人把公公迎进去，挥手帮他拍去身上的积雪，小声说道：“公公一路辛苦了，我家老爷在楼上等候多时了。” 那公公口中应了声，脱下身上的外衣，交给身后的那个跟随，径直就向楼上走去。楼上等候的人正是大明朝的宰辅张居正，此刻他坐在灯光下显得心事重重，他眉头紧锁，脸上的皱纹又深了许多，头上的白发也厚了，就连胡子也稀疏了，他憔悴的身影在灯光的照射下飘忽不定，比之往年，他似乎又苍老了不少。 当他听见上楼的脚步声，连忙站起来迎上去，口中说道：“外面风雪这么大，还把公公叫出宫来，实在对不住您了，还望见谅啊，来，快快坐下，这里已经生好火，暖好酒，我们边喝边说话。” 这公公正是司礼监掌印、提督东厂兼掌御马监的冯保，他见了张居正，僵硬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二人看上去很熟悉了，冯保径直走到火炉边，双手搓了几下，哈了口气，说道：“这天气说冷就冷了，咱家记得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天还很热呢，转眼间一年又快过去了，唉。” 张居正朝随侍在旁的游七示意了下，游七马上跑过来帮冯保倒好一杯酒，又将椅子放好，然后就退到一边，等候传唤。 “公公路上可不要着凉啊，身体对于我们这样年纪的人来说真的很重要啊，我是深有体会，公公，先喝杯酒，暖暖身子。”张居正端起酒杯，递给冯保。 冯保喝了一口酒，口中啧啧两声，说道：“好酒啊，张先生果然有品味，怪不得常听人说，治国要跟张先生学，这享受生活也要跟张先生学啊。” “这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啊？公公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我张太岳岂会是那种人，只不过正好觉得天气冷，所以才拿来给公公尝尝的。”张居正有些尴尬，幸亏灯光昏暗，他肤色又黑，所以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变化。 “张先生不要生气，这只是玩笑而已，不要介意，对了，这么冷的天，叫咱几出宫，一定有要紧事吧。”冯保一说正事，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本来是不该这么晚还请你出宫的，你我见一次面也不容易，朝廷有规定，内阁大臣不得与内臣多接触，不然我们也不用如此费神了。我有一些话，想对公公讲一讲，不然恐怕以后会没机会。”张居正说到这儿，神情有些悲怆。 “先生何出此言呢？这不是叫咱家听得心神不定吗？”冯保不由得紧张起来。 张居正使劲咳嗽了两声说道：“您看我这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特别是今年觉得更加疲惫，做起事来也是有心无力，所以很多事都要未雨绸缪啊，万一哪天我－－－－－－” “先生怎么说起这种丧气话来？咱家看您的身体不是挺硬朗的嘛，咱家还听说戚继光大将军从西域给您找来了几位绝色美女，您还骗我啊？”冯保不以为意，开着玩笑。 “公公，我不是在说笑。”张居正正色道，“您看我有必要这个时候和您来开玩笑吗？” 冯保紧紧盯了会儿张居正，这才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他和张居正的利益是一致的，一直以来，一个在宫内，一个在朝廷，彼此互相照应，共同进退，如果没有张居正，他的结局将会是如何，他从来没有想过，现在听张居正这么一说，才明白这个潜在的问题终于到了爆发的时候了，张居正当国近十年，会没有敌人吗？冯保自己得罪的人还少吗？谁不想置他们于死地啊！ “张先生，您有话尽管说，你的事就是咱家的事，咱家的事也即你的事，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参详。”冯保虽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还是不知道张居正具体想说什么，所以先试探性的问道。 “这么多年来，多亏冯公公在朝廷的鼎力支持，张某才能一展胸中抱负，期间不管遇到多大的艰难险阻，我都能闯过去，如果没有公公，那是无法想象的。当今朝廷，只要有你我二人，就能稳步朝前发展，缺少任何一人，不仅会停滞不前，而且会发生大乱，甚至倒退，近十年的心血将付之东流，想来令人唏嘘不已啊。”张居正忽发由衷的感慨。 冯保隐约听出了张居正话中的意思，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张先生的意思是想找一个人继承您的所学和大政？” 张居正不置可否的说道：“人总归有一死，有重于泰山，也有轻于鸿毛，我并不怕死，但怕的就是死后我俩苦心支撑起来的这大好局面将会毁于一旦，你也该明白，朝中反对你我的大臣不在少数，虽然现在看不出来什么，但是表面越平静，底下越是暗流涌动啊，他们随时都在等待机会，要将你我置于死地，所以一刻也懈怠不得啊。” 冯保沉默良久说道：“张先生说得极是，咱家也深有体会，这些年来，咱家在宫中，陪伴皇上，知道您的难处，因此，每当皇上对您有误解，或者缺乏耐心之时，都是极力解释和劝说。咱家也是不容易啊，皇上慢慢长大了，有时候他就有了自己的主张，渐渐不听咱家的话了。太后虽然说不管国事，但也常常无意问起朝廷的事来，咱家也得敷衍一番，如今这人心难测，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啊，一不小心就要掉入万丈深渊，陷入万劫不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