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老虎出更
在被孟卓很是批判了一番之后,周正有些勉强地下了床,说道:“我想去看看我师姐。” “可以,不过你自己没问题吗?” 孟卓上前一步,想要搀住周正的手,周正却谢绝了孟卓的好意。 “我想我可以的,而且如果能靠自己走过去,她也会相信我没什么事对吗?”周正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笑着自嘲道:“总是让一个小姑娘担惊受怕,不是男人该做的事。” “有意思!”孟卓朝着周正比了个大拇指,赞道:“不愧是金水英雄。” “金水英雄?”周正才醒了没多久,还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对于别人加诸自身的称号,自然也无从得知。 说到这个话题,孟卓倒是有些兴奋,他在周正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差点没把周正拍趴下。 “哦哦哦,对不起,我忘了你有伤在身。”孟卓连忙道歉,但仍不改兴奋模样,他对着周正解释道:“因为你救了金水镇的百姓,现在他们都管你叫金水英雄。” 孟卓的本意,是夸奖周正一番。没想到的是,周正听到了这个消息,面上神色一暗,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默良久之后,他才看向困惑的孟卓,问道:“金水镇损失了多少人口?” 听到周正问起这个,孟卓也不禁摇起头来,咬牙切齿地:“那群畜生……金水镇一夜之间,一夜之间就损失了四千余人口!” 这个数字与周正预估的相差不大,但纵然已有心理预期,真的听到这个答案时,他依旧觉得胸口发闷,仿佛有块垒郁积着,令他喘不过气。 周正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不住摇头,又不住叹气。他几次张口,似乎有话要说,但每每话到口头,却又吞咽了回去。 孟卓见他难过,便也在一旁陪着唉声叹气起来。这倒不是说周正是真情实意,孟卓是虚情假意。只是孟卓不像周正,他没有昏迷过。金水镇惨案的实际数据,在年初一便传到了衙门和枕流书社,当时孟卓也是捶胸顿足,哀叹民生多艰,哀叹自己学艺不精。 而周正昏迷过一回,现在都已经是年初三了。对于周正来说,金水镇惨案的数据,是一条惨绝人寰的新闻,对孟卓来说,也不过是一条哀叹过的旧闻。 正所谓“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世俗中人,并不会有太多时间为别人哀叹。大家大可放心地相信这条道理,它绝对称得上颠簸不破。 而且,我们也应当原谅人们的健忘。未知生,焉知死?让生者过得精彩,是生者的责任。让死者睡得安稳,是死者的权利。 相对的,如果有人频频感慨于某个他其实并不熟悉的亡者,我可以打赌,那绝不是人鬼情未了——更可能的情况是,他在贴吧或者知乎喷人缺乏论据了。当然,这种互喷也可能发生在更高层次的场合,比如台湾立法院啦,再比如……啦。 人类从来不是无趣的动物,认真考较起来,每一秒的我们都很幽默。 话说回来,这边周孟二人感慨了几句,便结伴前行,往闻思绮的房间去了。到了房间外头,孟卓礼貌地敲敲门,问道:“闻姑娘,周兄弟来看你了。” 内里传来一个柔弱的声音:“进来吧。”毫无疑问,这话是闻思绮说的,不过因为她行动不便,开门的却是石太医。 “啊,你来了。”石太医看到周正,神色诡异地感慨道:“啧啧,你这小畜生……我是说你真比畜生的恢复能力还强。每次看到你,你都半死不活的,可是一转眼,嘿,你就好了。你说要是你这种人再多点,我岂不是要失业?” 周正没有回答,只是跟着哈哈地笑了两声,而后问起闻思绮的病情来:“我师姐她怎么样?” 石太医是个老不羞,闻言挑眉而笑,斜看了闻思绮一眼,又把目光投向周正,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差点没命而已……诶,不要急,不要急。我说了是差点,她这种武装到牙齿的土豪,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大部分真气都被她的护身法宝给挡住了,只是有一道小小的真气,很不幸地穿透了她的腹部。不过幸运的是,没有伤到任何脏器。只是她昏迷的时间比较长,救治得也不是很及时,失血有点多,所以身体比较虚弱。” 周正闻言,神色为之一松,温柔地望向闻思绮。后者沉默着,以微笑作为回应。只是承载着这份微笑的脸颊,未免有些过于苍白,让人看着心疼。 “傻瓜,以后不许那么傻。” 两个人像是约好了,对着彼此,郑重其事地说教了起来。 “你不要学我!” 这回倒是闻思绮抢过了话头,或者说周正根本没有跟她抢的意思。他只是站在一边,像凝望世间最美的珍宝那样,对着眼前之人目不转睛。 “你看什么呢?”小小伊人拧着眉头,撅起了嘴,却没有生气的意思。 “看你。”答案是如此简单明了,周正的目光温柔如水:“我曾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那时候我在想,如果你死了,一定都是我的错。如今还能再见,恍如隔世,我怎么看也看不够。” 这字字句句,其实已经很甜了。可姑娘好像仍不满意,她那因为体虚而弱下去的声音,一下拉高了音调,诘问道:“你是来庆祝的吗?庆祝自己不必承担害死人的责任。” “哈哈,并不是这样。”周正难得地笑出了声,他走到床前,轻轻抚摸着闻思绮的脑袋,说道:“我只是很高兴,我还有机会承担那个责任。” “什么责任?”闻思绮有些摸不着头脑。 周正笑道:“那个让你开心的责任。” “呕!一股子恋爱的酸臭味!”眼见两个人说得越来越腻,石太医有些受不了,他做了个呕吐的表情,一把拉住孟卓,说道:“孟小子,走啊,你难道要在这里看他们秀恩爱吗?你疯了,你这条情场败犬。” 孟卓本来还挺有兴趣的,想要继续听下去。可被石太医这么一说,他一下感怀自身起来,再大的兴趣,也就此烟消云散,只能垂头丧气地逃出了房间。 这一下房间里便只剩下周正与闻思绮二人了,周正转过身去,关了房门,接着才在闻思绮床边静静坐下。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眼神的交流。他们保持着静止不动的姿势,像是两尊雕塑。许久之后,才由闻思绮打破了沉默。 “你怎么不说话?” “不敢说,怕你骂我。” “我为什么要骂你?” “之前你一直叫我别回来的,可我没有听你的。如果我那么一意孤行,我想你就不会受伤,更不会差点连命也丢掉。” 闻思绮闻言,冷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没想到你还会反省。” 对此,周正没有辩驳,只是淡淡地笑着。闻思绮见他这副样子,倒也没了继续追究的兴致,反而从上到下地打量着他,仿佛回到了初次见面的时候。 “怎么感觉你变了好多?” 周正想了想,回答道:“空印大师对我使用了醍醐灌顶之术,我也因此得到了他愿意给我的所有记忆。这样一来,我就仿佛是两世为人。托他的福,许多我原本看不穿的事,现在都变得简单了起来,简直一目了然。” “哦,这么神奇?” “佛门的神通,确实很奇妙。” “不说这个了。”闲聊了几句,闻思绮忽然顿了顿,换了个话题,说道:“我们弄成这副天残地缺的样子,你要负责任对不对?” “对的。” “然后你也说了,你要做让我开心的事对不对?” “对的。” “那么……” 闻思绮一路循循善诱,偏偏到了关键的时候,被周正抢去了话头:“答应归答应,可不管要做什么,总得等到我们俩的身体好了再说,不是吗?” “我们不能提前说好吗?” “计划没有变化快。”周正回了一句二十一世纪经典名言,终结了这个话题。 对此,闻思绮有些不高兴,她苍白的小脸蛋气得鼓鼓的,嘟囔道:“说了要让我开心的,可你却连说话都不肯让让我。” 换做以前的周正,要么沉默,要么赔笑,可现在的他却主动接下了话茬,非常成熟地说道:“这世间的开心快乐,也有短暂与长久之分。如果是为了追求长久的快乐,让短暂的快乐受一下委屈,也未尝不可。” “那么由谁来做判断,到底什么是长久,什么是短暂?”闻思绮不是肯饶人的性格,见周正与她正面顶牛,哪里肯轻易认输。 “向善的快乐,纵然一时不顺,日后必然长久。向恶的快乐,纵然眼下通达,难免连累自身。” 魔女闻言,翻了个白眼,摇头长叹:“得,完了,飞奔七百里,舍身堵刀罡,最后救回来个老和尚。亏,血亏!我的可爱小师弟哪里去了?” 对于这个问题,周正微微一笑,并未回答,反而唱起歌来——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待: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走过了一村又一寨,小和尚暗思揣: “为什么老虎不吃人,模样还挺可爱” 老和尚悄悄告徒弟:这样的老虎最呀最厉害! 小和尚吓得赶紧跑,“师傅呀呀呀呀呀, 坏坏坏,老虎已闯进我的心里来心里来!” “切!”闻思绮被周正这首不着韵律的歪歌给逗笑了,也再记不得方才的争执,反而揶揄了起来:“那你是老和尚还是小和尚呀?” 周正眨了眨眼,双手合十,虔诚万分:“这歌里头,根本就没有老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