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飞刀又见飞刀
除夕的夜,浓重得像墨染,寂静得像真空。 片刻之后,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打破了宁静,昏昏月色下,两匹奔马驰骋于驿道,匆忙而焦急。 原来,就在几天前,周正意识到弋阳府官员在“敷衍”他。无奈之下,他只得自己赶回金水送信,免得夜长梦多,产生更多的受害者。对此,闻思绮自然希望周正不要回去,但既然周正打定了主意,她也无可奈何,只得帮周正备了马匹,送他上路。 至于闻思绮本人……说真的,她很清楚自己是不该回去的。 一来,闻思绮对金水镇惨案的情况知之甚详,她知道那绝不是一般的“妖孽作乱”,而是彻彻底底的种族灭绝。在那种环境下,她甚至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遑论帮忙。 二来,就得考虑妖族和魔教的联盟关系了。要知道她之前才三令五申,要求魔教总舵及各分舵,绝对不允许参与妖族在春节时期的任何活动。这对神燚和妖族而言,算不上是伤害,但也已经落了他们的面子。在这样的背景下,要是闻思绮出现在金水,并与妖族做对的事被人发现……妖族那边可说不过去。 所以,说真的,闻思绮不该回去,她很清楚这一点。但考虑再三,她最终还是选择为自己也租了一匹马,跟着周正奔往金水镇。 闻思绮自己也分不清,驱动她这样做的内在动力是什么。是为了逆天改命,还是周正说的那一句“无法忍受别人伤害你”?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违背了自己最初的想法,选择了一个在她看来“九死一生”的选项。 “大不了找机会自承身份,让妖族放我一马,让我能带着这呆子远走。”闻思绮已经想好了,如果万不得已,她就只好这么做了。虽说这样绝对会引起妖族和魔教内部的密切关注,使得周正成为众矢之的,但总比平白丢了性命要好得多。 想到此处,闻思绮又不由得看了周正一眼,只见他脑后隐隐约约间,似有一轮红日,正不住吞吐着火热的气息。受到这股气息的影响,周正身处隆冬时节,面皮上却通红一片,满是汗水。 “听我的,你需要休息!”闻思绮记不得这是自己第几次出声劝诫:“在心动境界之前,催发元神投影吸取天地灵气,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这将对你的元神造成慢性侵蚀,影响你日后的发展,并大大增加你被心魔吞噬的风险。” “不,就快到了,等到了我再休息。”与平日里的周正不同,运用着元神投影的周正,果断而坚定,绝不肯放弃自己的主见:“我每慢一步,可能就会多一个人被妖孽所害,我必须快,必须更快。” 周正拒绝了闻思绮的建议,一心一意地驱使着自己胯下的骏马。他原本不会骑马,但为了更快地赶回金水镇,他也就顾不上其他了。姿势不正确?那就不正确吧,周正采用了一个很笨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时刻都运行着真气,护住自己的身体,管他什么颠簸不颠簸。 这样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有真气护体,周正自然不用担心被马摔下来,也不用担心磨破大腿。但相对的,这会极大地消耗周正本身的真气储备,尤其是在他强行冲破xue道封锁,并因此身负内伤的情况下。 周正能坚持到现在,能以伤病之躯,换马不换人,两日两夜策马狂奔七百里,完全是靠元神投影聚起的天地灵气,以及一颗坚韧的心。 这些闻思绮都看在眼里,心疼过,劝诫过,但没有任何用处。周正在此事上的倔强,远超闻思绮的想象。甚至可以这么说,从闻思绮的角度看来,恍恍惚惚之间,周正离那个被她逼着“卖笑”的伙计越来越远,而离斩妖降魔的正道之光则越来越近。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算算距离,平江府近在眼前了。 “我要进城去见府台。”周正想过了,弋阳的官觉得“事不关己”,因此“高高挂起”,他可以理解。但平江府的府台老爷,总不会不管自己辖区的事吧? 周正深知匹夫之勇的局限性,他希望能有掌握公权力的人站出来。不过可惜的是,不要说平江府衙,他甚至连平江府的城门都没能进去。 “宵禁了,不许入城。”戍卫城门的兵卒回答得一丝不苟,没门。 周正自然还要继续努力,再三强调了自己有要事要见府台老爷,还是没有半点用处。后来兴许是他弄得士卒们烦了,城门守备官也被叫了出来。 “你没有官府的印信文书,我如何能让你夜里入城?”城门守备官比普通士卒会说话些,为自己开脱道:“就算我放你进去,你没有文书傍身,那也是‘犯夜’。遇到巡夜的兵卒更夫,你少不得会被拿去衙门,挨上三十板子。所以我说无论何等样事,还是等五更三点以后再来吧。这一来一去,也不过是三个多时辰的事,又能耽误什么?” 与后世不同,封建时代重农抑商,城市的“商业中心”属性,远不如“政治中心”属性来得重要。因此,在商业中心的“自由热闹”,与政治中心的“平安稳定”之间,各朝各代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后者。 而在没有电子监控,没有电灯照明的时代,想要维持夜间秩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统治者们费尽心思,最后还是不得已,只能选择了一刀切——总之就是不许在晚上出门,否则就要挨板子。说得书面一些,也就是宵禁。 宵禁从一更三点开始,直到五更三点结束。用现代的时间来计算,就是晚上八点十二分开始,直到第二日凌晨四点十二分。完美的贴合了中国古代人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节奏。 在这八个小时里,都是宵禁时间,城中街上不允许走动。遇到丧葬或者突发疾病等意外情况,也得由当地保甲里正等人出具公文,才能出行办事。 若是没有公文,就在街上晃荡,那就是“犯夜”。没被发现也就算了,若是被更夫兵卒们发现,那就少不了一顿板子加几日牢饭了。 城内情况都严格至此,周正这种没有官府文书的人,想从城外进到城内,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就像守备官说的,就算他肯放,周正也办不了事。 当然这也只是说得好听,守备官与周正没有半点交情,又怎么会为他去担风险?不过是身为官场老油条的他随口一说,撇开些责任而已。 守备官说完了话,从城楼上往下看着周正,沉默而和善,没有一丁点火气,但就是不放行。 周正则从城楼下往上看着,满满是无奈。不过他想了想守备官的话,觉得这话也对,三个多时辰的时间,能耽误些什么呢? “不如明日赶早。”虽然想着是越早越好,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周正决定明天早上再来,与府台说那有妖孽将要作乱的事。 就在周正想要转身离开,直接往金水镇奔去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闻思绮忽然开了腔,她问道:“小师弟,你想往哪里去?” 未经任何思考,周正顺口答道:“自然是往金水镇去。” “是去悦客来吗?” “对啊,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如果我要你不去,你愿意吗?” 魔女的问题问得很怪,至少在周正看来很怪。金水镇的悦客来,是他俩相识的地方,闻思绮在哪里也住过一段时日。在那段时间里,店里面对闻思绮这位贵客一直尽心招待,从没有出过半点纰漏。怎么闻思绮此时说起,却似乎有着满肚子的阴沉和疑虑? “为什么不去?” “不为什么,只是不想去。” “不去悦客来,我又能去哪里?府城不让进,总不能露宿荒郊野外。” “我这两日根本未曾歇过,眼下实在是累了。”闻思绮给自己找了个借口:“金水镇太远,不如去县城看看,看县城的守备官,会不会让我们进去。若是可以,那便在县城歇一晚,明天再来府城,也近了许多。” 这个谎话并不高明,也就只能骗骗周正而已。不过闻思绮说这话时,本来也只是想骗骗周正,因此这个问题,也就不成问题了。 不过另外一个问题出现了,那就是经验老到的城门守备官,居然犯了一个低级错误。或许是因为闻思绮个子娇小、面容稚嫩,让他误以为闻思绮真的不清楚情况;又或者是他见周正与闻思绮长得俊秀正直,不忍心他们跑冤枉路;又或者只是因为单纯的无聊。 总而言之,出于并不确定的原因,守备官犯了错,他忘了“祸从口出”的信条,管了一件闲事,说了一句真话:“小姑娘,这你就不要想了,石桥县虽然没有这般巍峨的城墙,但宵禁也是一般无二的严格。你们若是贸贸然闯进石桥县,遇到官差,一样是要吃班子、住牢房的。” “哦?”闻思绮的语调很高,尾音很长,表达出了一种奇怪的情绪。她抬头望向城楼上方,甜甜地笑着,对着守备官发问道:“长官,照你这么说,我们该去哪里呢?” 守备官不疑有他,客气地回答道:“听你们先前所说,在金水镇应有旧故,那不如就去金水镇。镇上虽然也有宵禁,但镇子毕竟小一些,大家彼此都知根知底,你报出你家旧故的名号,让官差们带你去找也就是了。只是记得,到了目的地,多少须得有些开支,不然便……嗯哼,多少有些不客气了。” “哦!”闻思绮应了下来,语调依旧很高,尾音依旧很长:“那还真是谢谢了。” 话音方落,守备官甚至来不及说一句“不用谢”,只见闻思绮小臂轻扬,一道银光划破夜幕,朝着城楼飞去。 这一下突然袭击,出乎了周正的、守备官的以及所有人的意料,因此自然没人能阻止,也没人能躲开。 “啊!” 守备官中刀了——灌注了真气的飞刀,比一般弩箭更有冲击力,命中左肩,将他击飞了好几步,并最终穿透而过,血流如注。 “你……”周正对此目瞪口呆。 闻思绮没有理会周正,她轻轻捋了捋自己的发丝,这两日的奔波使它略显干枯,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魔女轻叹了口气,手臂轻扬,又射出了数把飞刀,并对着城楼上高喊道:“要么放我进城,要么我就杀光你们所有人!” 周正惊了,城楼上的士卒也都惊了。 “快!快去找马指挥使,这女贼要杀官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