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诗以咏志
刘洎抬头,便看到雪白的墙壁上那墨迹淋漓的诗句! “大雪压青松……” “青松挺且直……” “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乍一入眼,除去这一笔字笔力雄浑、自己丰润秀美之外,词句显得过于浅白,难不成是哪位稚龄童子涂鸦之作?可是细细咀嚼一番,便发现字里行间那一股雄阔气概冲天而起,透露出坚忍不拔、宁折不弯的刚直与豪迈,彰显着不畏艰难、雄气勃发、愈挫弥坚的精神! 刘洎亦是饱读诗书的学士,愈发觉得这首诗刚劲豪阔,读之令人耳目一亮、心神震荡! 再一看最后的名款,房俊…… 大唐开国初期,贞观诗坛上主要是李二陛下周围的宫廷诗人诗歌创作,承袭南朝宫体诗,用词多华藻绮丽空洞,诸如虞世南、魏征、杨师道、李百药等…… 起初大多数诗人尚有刚劲质朴之作,然入帏宫廷后应酬唱和之作渐多,诗风也趋于浮艳华靡,显现了贵族化、宫廷化的倾向。以绮错婉媚为本,讲究形式和技巧,追求辞藻的华美,对仗工整,音韵和谐,但内容和题材都比较狭窄。 这一时期的诗作大多争构纤微,竞为雕刻,骨气都尽,刚健不闻。 然而房俊的诗作却别树一帜! 他的诗作甚少堆砌辞藻追求华美,往往以朴素浅白的文辞铺显出雄阔的画卷,比如,比如,比如眼前的这首! 看似浅白直叙,便是稚龄孩童亦能提笔写就的语句,却偏偏文辞雄放滔滔混混,气势雄伟襟怀旷达,壮而不虚刚而能润、雕而不碎按而弥坚! 故此,这首诗方才给刘洎带来如此之大的震撼! 就好像一群搔首弄姿的庸脂俗粉当中,猛然跃出一位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绝世剑客,英雄气概、剑气冲霄! 好诗! 刘洎暗赞一声! 待到他再次品读一遍,愈发体会到这首诗字里行间所蕴藏着的郁闷憋屈和坚韧不拔! 诗以咏志! 这是在控诉房俊自己所遭遇的不公,表述自己哪怕大雪压身、亦要挺直脊梁的品格! 刘洎双目晶晶闪亮,在这一刻,他忘了房俊刚刚的讥讽,忘记了以往房俊施加给他的羞辱,忘记了所有的仇恨怒火…… 因为他看到了能够与这首诗一起名传后世、彪炳史册的机会! 刘洎什么也顾不得了,回头吩咐跟随他前来的御史:“速速去请拓字匠人来此,要请最好的那种,无论多贵的价钱,一定要最好的匠人!” 文人都有臭毛病,但凡见到好的诗词文章,便会想着抄下来留待以后慢慢品阅。若是在岩壁石窟等处见到先哲的诗句,更会将其拓印下来,以传后世。 几名御史并未深思,只是一位刘洎这是见到好的诗作想要拓印下来,便急忙去寻拓字匠人。 韦义节当即就黑了脸…… 他最初以为房俊是有招供认罪之意,可是等到笔墨纸砚拿来,才发现这厮是手痒难耐,要写诗…… 写就写吧,总不能让人连说话写文章都不能吧? 可是等到房俊写完,韦义节当即就发飙了! 娘咧! 和着你是坚挺笔直的青松,我是日出即化的白雪? 这简直就是赤果果的将我写成欺压你这个挺拔之士的邪恶势力,这还了得? 故此,便有了刘德威到来之时韦义节的那一番愤怒咆哮。 现在刘洎居然要将这首诗拓印下来…… 你地娘咧,你是嫌知道的人少,想要让全天地下的人都知道这首诗,都将我骂作陷害忠臣的千古jian佞是吧? “放肆!” 韦义节也不管刘洎是不是御史了,想要弹劾你就随意,这首诗是万万不能流传出去的! “此乃刑部大牢,尔岂敢将此间情形透露出去,还要不要规矩了?” “规矩?呵呵!” 刘洎嗤笑一声,背负双手,悠然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房二郎乃是冠绝大唐的诗词圣手,笔力书法更是一时翘楚有大家之称。本官见到房二郎的著作心中便难以遏制爱慕之心,故此将其拓印保存,当做传家之物,于你何干?你这般心虚暴躁恼羞成怒,难不成这首诗……有何影射不成?” 韦义节气结! 何止是影射? 这简直就是指着我的鼻子大骂,甚至将我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好不好 他终于体会到当初魏王李泰面对那一首的时候,心中是何等的沮丧悲愤,却又无能为力…… 此地乃是刑部大牢,若是他铁了心的阻止刘洎,刘洎也束手无策。可是这么做又有何用途?刘洎不是白痴,刘德威、张允济等人更不是智障,不可能区区二十个字都背不下来,更何况此间尚有诸多狱卒书吏…… 难不成自己能将这些人统统杀之灭口? 流传出去是迟早的事情…… 刘德威与张允济脸上也不好看。 虽说房俊这首诗骂得是韦义节之流,可说到底骂得也是刑部,这二人一个是刑部的掌控者,一个是侍郎,归根究底亦是难辞其咎。 只是他们的想法与韦义节并无二致,这首诗的流传如何能够阻止得了? 怕是自此以后,刑部便要沦为天下声讨的肮脏所在…… 刘洎甚为热情的拉着房俊坐下,赞叹道:“二郎之文风实乃大唐之旗帜,雄阔疏朗之中带着凛然正气,比之那些空有华美辞藻而无筋骨气魄之俗物强上何止百倍?某有幸能目睹二郎接二连三之传世佳作,实乃生平快事!” 房俊眨眨眼,心说着老东西搞什么鬼? 咱这诗就算是写得再好,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咋又不记仇了呢? 只得皮笑rou不笑的道:“呵呵……” 刘洎拍了拍瘦弱的胸脯,老脸上正气浩荡:“所谓诗以咏志,二郎此诗之中悲壮浩然、正气凛凛,足以显示出胸中一腔正气,乃是吾辈官员之楷模!某细细观之,当有无尽冤屈蕴含其中!二郎且放心,自古邪不压正,何愁一时被jian佞构陷污蔑?某身为御史,肩负监察百官之责,定然不惜这一身皮rou亦要为二郎鸣冤张目,怎能使得忠臣蒙难、志士含冤?” 房俊愈发懵逼了…… 这人不仅不记仇了,反而还要为我伸冤? 难道就是因为哥们儿“才华横溢”、“七步成诗”,这笑傲天下睥睨群伦的“惊才绝艳之才气”将刘洎这个老家伙给感动了? 房俊回头又瞅了瞅墙壁上的诗作,有些茫然。 虽然这首诗很是应景,但是要说有多么震古铄今,足以令仇人尽释前恨、纳头便拜……那也不能够啊! 这老东西搞什么鬼? 韦义节脸色铁青,怒叱道:“刘御史,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房俊一案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岂容你随随便便几句话便诋毁得了?若是再敢胡言,信不信本官就参你一本?” 刘洎眼皮都不抬,呵呵一笑:“本官忝为治书侍御史,生平奏本如山、参人无数,倒还真就没有几人干反过来参本官一本……要不韦侍郎您就试试?” 韦义节气得说不出话。 上奏章参人这种事,那是刘洎的本行,更是强项,他那里玩得过刘洎? 少顷,御史们便带着拓印匠人匆匆赶来。 御史台与刑部衙门距离不远,御史台以监察百官为职责,自然不许这种拓印文字收集证据的匠人。 刘洎兴冲冲的起身,指挥着匠人将墙壁上的字迹仔仔细细的拓印下来…… 等到拓印完毕,先向房俊告辞,而后对刘德威略一拱手,看都不看一侧莫名其妙的张允济和一脸气愤的韦义节,快步带着御史们离去。 走到门口,刘洎低声吩咐道:“速速赶回御史台,某要立即起草奏章,弹劾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