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不可貌相
次日早晨,简旭和麻六已离开皇宫有一段距离。 天很冷,太阳白亮亮的,似乎一张被冻得没有血色的脸。灰色的山林旁,一条结冰的小河,扬尘起,是简旭和麻六催马过来,跑了几个时辰,屁股颠簸的疼,风帽歪斜,头发凌乱,脸上全是灰尘,看见有河,简旭喊了声:“吁!六儿,我们下去饮马。” 麻六道:“老大,那河结冰了,还饮马,滑冰倒行。” 简旭已翻身下马,牵着往河边走,麻六唯有跟过去。到了河边,简旭搬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咚的一声,把冰面砸开,道:“活人能让尿憋死。”然后,牵马过去饮,冰面不厚,才刚入冬而已,他自己也掬一捧水喝了,还洗了一把脸,冰冷刺骨,回首望望京城的方向,叹口气,感慨良多,又担心刘紫絮,希望她此时已经离开皇宫,回了沧州。 麻六嘻嘻一乐,也去舀捧水喝了,再把马放开去饮水,道:“老大就是老大,佩服。” 简旭苦笑一下道:“此后我不再是老大,我只是简旭。” 麻六哦了一声,“忘了,原来咱不打皇帝那份工了,不过,我还是喜欢叫你老大,别叫简旭,这个名危险。” 简旭琢磨一下,也对,简旭这个名,曾经就是皇上的代名词,这一次卸任和上一次卸任不一样,那时候,自己很牛逼,因为新皇有求于自己,就左一样右一样的,给人家开出很多条件。而现在,自己很落魄,是被人追杀的角色,仿佛才开始穿越,整日的陷在赏杀令的阴影下,但不知这次,那新皇会不会再搞个赏杀令出来,目标不再是他自己,而是我简旭。有时人生就是这样的难以捉摸,一切仿佛从终点回到起点。 “我们去哪里?”麻六坐在冰冷的地上,掏出干粮大嚼,完全没有无家可归的那种丧气,他就是这样,随遇而安,不想太多太远的事,饿的时候能吃饱,困的时候能睡觉,他就快了。 简旭看着有些心疼,麻六跟着自己,没有太多的享受过,如今又成了丧家犬,于是道:“六儿,我们两个就腐败几天,大吃大喝,痛痛快快的玩,之后再定夺去哪里。” 麻六忽然想起上次简旭卸任,也是这样对自己说,什么周游世界,之后又给那新皇哄回去,代理那个皇上之位,道:“若是那新皇出现,再哄你回去代理,你还会去吗?” 简旭晃晃脑袋,“永远不会,我是说,他永远不会再让我代理,他那样的精明之人,已然看出,再代理下去,我就弄假成真了,至少我现在有极广的人脉,从朝臣到百姓,都很拥戴我,他怕到时,别人说他是个假命天子,而我,才是真龙天子,所以,他现在想的是,是时候来个狡兔死走狗烹了。” 麻六气道:“早知今日,当初就不管他了。” 简旭道:“当初也是被逼上梁山,谁让我长了他那样的一张脸,而且,当初的我还很单纯,对这世上的很多东西,都信,比如,侠义、英雄,可是现在我发现,很多人在乎的还是利益。” 两个人歇了一会儿,马也喝饱了水,重又上马,飞奔而去,直到中午,才找了一个镇店,下马打尖。沿街走了一会儿,没敢挑大的酒楼,在偏僻处找了一家非常一般的小饭铺,说是吃喝玩乐,安全还是第一,能填饱肚子就行,不想太招摇。 饭铺虽小,跑堂的却很勤快,见有客来,急忙牵了他们两个人的马去拴好,又喂了草料,然后进来招呼简旭他们。 简旭习惯了被人侍候,噗通,往椅子上一坐,等着上茶上菜。 麻六也习惯了cao心,和小二一边研究都有什么好吃的,点好菜,回来坐下,倒了杯茶咕咚一口干了,烫的直伸舌头。 简旭把茶杯往麻六面前一推,道:“没有规矩,给我倒了。” 麻六嘿嘿一笑,悄声道:“老大,戏演完了,你可不是皇上了。” 简旭一愣,颔首,又哑然失笑,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以前出门,众人护拥,众星捧月似的,牵马的牵马,倒茶的倒茶,点菜的点菜,什么事都有人安排好,现在自己就是一平民,甚至连平民都够不上,是一逃犯。突然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心里道,人就是这样,永远不能满足,当皇上,嫌累,当平民,嫌不风光,叹口气,自己把水倒了。 这时饭铺里走进来两个人,一老一少,像是祖孙俩。坐下之后,要了两个馒头,一碗蛋花汤,呼噜呼噜的,吃的非常香。 简旭的菜也上来,边吃边无意的听那祖孙俩说话。 “师父,徒儿无能,让你跟着受苦。”年轻的说,哦,原来不是祖孙,是师徒。 “快别这样说,你能让师父吃上馒头,已经不错。”老者笑着说道。 简旭心里一酸,忽然想起自己的那几位师父,个个都把绝学传授给自己,可是,自己几时挂念过他们,突然产生一个想法,从北至南的,把这几位师父都探望一遍,尽一下自己的孝道,然后再找个认为能够定居的地方,最后去沧州和廖公镇,把刘紫絮和红姑接来,过一种最平淡的生活。 打定主意,就和麻六说了,麻六无异议。 简旭决定,先去半山寺看一戒师父,他被废了武功,一个武痴,遭受那样的打击,现在不知怎样了。而自己当时,又是胡乱的忙,之后都没有去探望过,想想内心惭愧。所以,第一个要看的师父,便是一戒。 吃完饭,决定找家客栈歇息一晚,昨日折腾一夜,眼睛都没闭一下,此时吃饱了饭,顿觉困倦难耐,得好好的睡一晚,明日有了精神,再赶路。 一夜平安,一夜无话,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辨别了一下路径,看哪一条是往半山寺的那个方向,然后策马飞驰而去。路不熟,走了很多冤枉路,几天之后,总算到了半山寺的山脚下。 天气好,无风无雪,日光足,有很多香客上山,简旭和麻六,牵着马,混在香客当中,拾阶而上,内心里,还有些激动,自那日一别,再无见过一戒师父,他是不是以为我都将他彻底忘记,实在是惭愧,这次,就多住几天,好好陪陪他,也许,再一别,便是永诀,隐居之后,就不打算再出现于江湖。 麻六叨咕,“你说好好的寺庙,干嘛非要建在半山腰,上下的多累,建在城里多好,买东西也方便。” 简旭道:“建在闹市去的不叫寺庙,那叫菜市场,寺庙是给僧人们修行的地方,既然是修行,就得心静,不能太吵扰。” 麻六又道:“你说,好好的大男人,干嘛非要出家,不吃rou不喝酒,多馋,不娶媳妇,多没意思,理解不了。” 简旭道:“这就是凡人和神佛的境界差别,凡是你认为苦的,在修行的人看来,皆不为苦,因为在他们内心深处,被某种力量支撑着。” 麻六摇头,简旭的话他也不懂。 这时,有人从旁边拍了一下简旭,简旭回头去看,不认识,是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书生模样的人。那人朝简旭抱抱拳道:“兄台,适才在下有些无礼,因为喊了兄台几声,你都没有听见,无奈,才过来拍了你一下。” 简旭道:“拍一下没关系,你又不会化骨绵掌,拍一下我就筋骨寸断,不过,你喊我什么事,刚刚和我的这个兄弟聊得起劲,是以没有听到你喊。” 那书生道:“在下吕四郎,喜欢游山玩水,结交朋友,吟诗作对,品茗对弈,适才听兄台一番话,言语间颇有机锋,心里甚为钦佩,想和兄台交个朋友,一起游玩,不知意下如何。” 被别人夸,简旭有些得意,可是自己是来看一戒师父的,搁个外人在身边,非常不便,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来此是慕半山寺之名,想在寺内多住几天,听高僧讲法,一时半会走不了,就不能和你一起游玩了。” 吕四郎道:“偏就巧了,我也想在寺里住几天呢。” 简旭一听,还甩不掉了,正琢磨怎么推辞,麻六咔吧着小眼睛,见这个人老是缠着简旭,他的警惕性上来,道:“吕四娘,我们和你不熟,也就交不了朋友,你走的,我们走我们的。” 吕四郎看着麻六,有些不高兴的说道:“在下叫吕四郎,郎,非娘。” 简旭急忙解释道:“也是偏就巧了,我们有个熟人,叫吕四娘,一字之差而已,莫要见怪。” 吕四郎哼了一声,见麻六的话是不欢喜自己的意思,文人的傲气上来,腾腾的往前走去。 麻六道:“不过一个穷书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整天捧着本书摇头晃脑,子曰子曰的,连桶水都提不动,无用。” 简旭就想呵斥他,一个大男人,背后莫说别人坏话,太不道德,这时有人喊了一声:“简旭!” 简旭本能的,自然的,回头答应一声:“嗯!” 然后,一把宝剑便刺了过来。简旭毫无防备,往后仰去,想躲开刺客的剑,谁知站立不稳,就要倒在地上,地上可都是石头铺就的台阶,这一倒下,一定弄伤。 就在此时,他感觉被谁托起,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托起他的人,已经把他推向一边,然后扑向那个刺客。 等简旭回头去看,吃惊非常,怎么是他?救他的人,正是吕四郎,他赤手空拳,对那拿着宝剑的刺客,那刺客简旭也不认识,但不用说,一定是新皇派来的人,真没想到,他居然追到这里来了,这怕是早就预谋好的,我还乐颠颠的为他做了很多事情,心里大怒,突然大喊一声:“闪开!” 吕四郎听了,跳到一边,简旭扑的劈去一掌,那刺客嗖的飞了出去,然后一声惨叫,咕噜噜的滚下山。 吕四郎朝简旭笑道:“兄台好功夫。” 简旭道:“吕兄你更是让我大吃一惊,看你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居然还会功夫,而且还不错。” 吕四郎道:“在下喜欢到处游走,没有一点点功夫,怎样保身。” 既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简旭就道:“这里既无坐处,又无茶饮,不如我们去半山寺借处禅房住下,好好的叙谈一番。” 吕四郎道:“在下正有此意,请!” 两个人,携手上山,后边的麻六,刚刚看得呆了,没想到这样偏僻的地方,也有刺客,幸亏这位吕四娘还是吕四郎的出手相救,真是人不可貌相,迈着小短腿,在后边紧跟。 来到半山寺,简旭站在那里四下打量一番,一切依旧,房子还是那个房子,树还是那棵树,不过看看来回忙碌的僧人,却都不认识,再想想自己以前来此的模样,不禁感叹,物是人非事事休。 简旭想去看看一戒师父,便向吕四郎扯了个谎,让他先在前面的大殿里拜佛,或是在寺内到处走走看看,自己和麻六,去找一戒。 这里他熟悉,也知道一戒的禅房在哪里,是以不用和谁打听,径直奔了过去。来到一戒的禅房,拿掉风帽,整整衣衫,掸掸尘土,然后当当的敲门。 “请进!”里面有人说话,简旭心里一阵激动,正是一戒师父。 他推门而进,急急的喊道:“师父,徒儿来看你啦!” 进了屋子,他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不觉愣住,那个吕四郎,正和一戒坐在木榻上,像是在聊天。 “你、你怎么在此?”因为惊奇,简旭说话都有些口吃。 吕四郎哈哈一笑,“我来看看师父,不可以吗。” 师父?除了自己,没听说一戒收过别人为徒。不对,忘了还有个新皇,当年一戒去宫里做法事时,交过新皇武功。但这个吕四郎怎么成了一戒的徒弟,之前一点都没听说过,他究竟是谁?难道,天啊,难道他是那新皇?他是新皇易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