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子夜来客】
惨败!绝对的惨败!北洋第三师自成军以来从未有过的惨败! 看着垂头丧气的王承斌和躺在担架上呻吟的郭敬臣,吴佩孚像一头被困在铁栏中的猛虎一般来回蹿动,暴跳如雷:“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人给骗了!我让你们小心应对的命令去哪里了!?你们……” 王承斌有些委屈地紧抿着嘴唇,等吴佩孚发泄的差不多了,才期期艾艾的说:“子玉兄,子玉,容我们,容我们也分说两句吧?” “说!”吴佩孚怒火又起,咆哮道:“我就是想看看你们怎么个说法,整一个主力营,一次冲锋就丢了一百多号弟兄,这些弟兄都是山东精锐,都是我吴某人的骨血!你、你们,让我有何面目回去见家乡父老!?” 一名参谋拿着一纸电文呆立门口,他从未见过吴佩孚对王承斌如此发火,因此有些进退不得了。 “旅长!”王承斌稍微提高了声量,也改换了称呼,等吴佩孚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后,他才说:“对方有四挺机枪,大约两百兵力,又占据有利地形;而我方地形不利,火力不足,又被对方刻意隐藏的火力给骗了,这才……责任在我,郭营长都是奉命行事。子玉,你就责罚我吧,要不,我自己到重庆向曹仲公(第三师师长曹锟)请罪!” 见心腹弟兄王承斌如此言语,吴佩孚冷静下来,郭敬臣趁机说:“团长并未轻敌,事先就组织了试探进攻……” 听完郭敬臣的解释,吴佩孚哀叹一声:“哎……早知道我亲自……不说了,即便是我亲自带二营去,估计也是这样的下场。孝伯,十一团如今是元气大伤啊,你暂时去重庆编组补充旅,子恒调任十一团团长,十二团由我暂时兼管。这个安排,我会立即电报呈请曹仲公批准。” “报告,曹师长电报!”门口的参谋终于逮住机会了。 吴佩孚接过电报纸匆匆浏览一遍,顿时勃然大怒:“****的张敬尧把老子害苦了!老子一百多号弟兄的命啊!他们死的冤枉!我要控告****的张敬尧,我要大炮,我要炮三团!命令,封锁观音岩之战的消息,任何人都不准泄露半句,违者立即枪毙!哼哼,老子绝不给张敬尧留下话柄!” 王承斌不解,看过电报后才明白。这是第七师在弥陀寺损失物资的简报,其中包括德造马克沁机枪一挺、金陵仿造麦德森机枪两挺,如果加上前几天在半边山的那挺机枪的话,今天与自己对仗的四挺机枪都有出处了,而击败自己的那个神秘对手究竟是谁呢?此仇不报,我王承斌今后还怎么领军?如何做人呐?! “子玉,我有个不情之请。” 吴佩孚哪里会真的责罚王承斌?发火、调任都是做给手下看的,都是收买人心的伎俩而已。既然失败的原因能赖在张敬尧身上了,王承斌就自然无需承担太多责任。他神色松缓下来,向郭敬臣道:“郭营长辛苦了,回泸州城好好养伤吧,我等着你回来掌握部队呢!孝伯,说吧。” “在去重庆之前,我一定要揪住这个狡猾的对手,否则,我这一辈子心里都不踏实。”王承斌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双目含泪,哀求道:“子玉,把二营给我用几天,就三天,三天内不抓到那个家伙,我提头来见你!” 这兄弟是给人家打懵了、气糊涂了!想想,他用完整的二营去碰上人家都闹得铩羽而归、灰头土脸,现在又要用少了一个连的二营再去跟人家死磕,那结果…… “孝伯,你冷静一下!咱们的对手不简单呐,咱们来四川的目的也不是要用兄弟们的性命跟别人死磕烂打!”见王承斌的面露愧色了,吴佩孚一摆头走到地图桌旁,一边拿起红铅笔在地图上标注着,一边向跟来的王承斌说解道:“你看,这个家伙从江左河堤阻击李炳之开始,然后在半边山以一挺机枪和不足十人的力量击退川军第一团的一个营,还成功制造了最少两挺机枪、一个营兵力的假象,让我军将校统统上当,白白耽误了攻占纳溪的大好时机。接着,他又在观音岩击退刘湘一个连,此时,他的兵力就增加了不少。再后来,他在弥陀寺伏击张敬尧的辎重,偷袭泰安场,二战观音岩……你把这一连串的事件综合起来看看?可见,我们的这个对手太厉害了,厉害的令我不得不肃然起敬!跟这样的对手死磕,咱们有这个必要吗?” 王承斌彻底冷静下来,也彻底丧失了击败那个神秘对手的信心。 吴佩孚一手按在王承斌的肩膀上,小声说:“我要你去办一件事,审问俘虏,查清这个人的身份,然后,由你亲自带我的书信去找到他,把他拉到我们这边来就是最大的功劳!” “那……”王承斌沉吟片刻,问:“许他个什么官?” “先弄清他的身份再说,去吧!” 王承斌一走,吴佩孚就瘫软在椅子上。仗,不能这么打下去了!袁大头称帝是太子爷和几个穷酸文人鼓动的,是不得人心的!就连王、冯、段三大台柱子都在暗地里嘀咕、抵制,其他未被北洋军切实控制的省份又会如何呢?云南独立了,贵州跟着独立了,下一个独立的省份是哪个呢?第三师、第六旅的出路何在?难道真要跟在袁大头的屁股后面铤而走险吗? “来人,笔墨伺候!” 马弁撤下地图,拿来笔墨纸砚铺展开来,又倒了一些茶水在砚台中,拿起安徽的松烟墨细细研磨…… 一战得手后,石铿率部主动放弃泰安场,急行军三十华里,绕过南寿寺、尖山观后,在毛柿坪村驻扎下来,又派程二宝骑了骡子去纳溪城联系。 以两名轻伤的代价消灭毙伤敌军113人,缴获德造毛瑟百余枝,子弹五千多发。而己方的伤员一个是被跳弹击伤左臂,一个是打扫战场时被轻伤后装死的敌军咬破了小腿……这一仗胜得干净利落,独立连士气大涨,弟兄们对石铿越发敬服。 子夜的毛柿坪漆黑一片,在群山中艰难求存的人们早已经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即使是不大的村子里来了队伍,也丝毫没有改变人们的习惯,倒是不知谁家的狗胡乱叫了几声,反而把初春的深夜衬托得更加安静、祥和。 一身系了红巾的北洋军服,挎着自来得,提了一杆缴获的98毛瑟,以战术手电照明巡视过几个明暗双岗后,石铿刚走进王姓地主腾出来的偏房就听西边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马蹄声消失了,不多时马蹄声又“得得”响起,想来是有人通过岗哨的盘查后,放慢速度骑马向这边来了。嗯,多半是程二宝带回消息了! 门口,石铿看到了程二宝、任士杰,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军官,其中一人肩膀上扛着上校的竖肩章。他不用别人介绍就猜出此人是第三支队支队长董鸿勋。 “支队长!”石铿立正行举手礼。 董鸿勋也猜出对方的身份,却还是有些不敢确定,因为任士杰描绘出的石铿是奇装异服的……“石铿?!” “是!我是石铿!” 董鸿勋主动抓了石铿的双手热情的握住了,又借着屋**出的油灯光线上下打量了一遍,这才说:“怎么?你打算就在门口跟我这么站着?” “噢,请进!” 不多时,李人杰和樊平章闻讯而来,小小的屋子被几个人塞得满当当的,却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春夜里让人觉着温暖、热情。 “我此来不为别的,就是想听听你对当前战局的看法,顺便了解你们这些天的情况,嗯,你那个传令兵真是够呛,话都说不清楚,呵呵。”董鸿勋微笑着看了满脸通红的程二宝一眼,又说:“石铿呐,这里应该没有外人吧?你尽管畅所欲言。” “那,我就说说。”石铿正色道:“支队长,我认为护国之战必定胜利,虽然目前战局并不理想,但是整个四川护国战场就如一团发酵的面团一般,全中国的政治气氛都将随着这个战场报出的一个个消息跟着发酵、膨胀,只是,发酵的是民主的、共和的、先进的思想,膨胀的是反对帝制的政治力量。这些思想和力量一旦累积到一个临界点上就会突然爆发出来,彻底颠覆袁世凯的统治!因此,我护****需要做的不是要通过一场场代价惨重的血战消灭优势的北洋军,而是保持在四川战场的存在,保持对敌人的军事压力,如此,足矣!” “嗯!”董鸿勋赞赏的目光地凝视石铿的脸庞,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用带有几丝苦涩的口吻说:“德国的克劳塞维茨说过,战争是政治的另一种延续,我们面对的这场护国之战也是如此,帝制和反帝制之间的矛盾终归会以政治的方式来解决,战争的胜负不过是双方努力想要掌握更多的筹码而已。石铿,听了你的话,我心里有底了。今后,你的打算是什么?” “保持在战场的存在和对敌人的军事压力,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游击作战了。我想把队伍拉到合江、江津之间机动作战,继续袭扰北洋军的航运线,阻滞其增援速度并牵制其一部兵力。”石铿看到董鸿勋眼中闪过一抹赞许的神光,乃大着胆子说:“只是,要想达到以上目的,凭我手中的百来号弟兄是不够的,我请求支队长再拨一个连给我,组成营级规模的游击支队。” “唉!”董鸿勋叹息道:“实不相瞒,今天我之所以连夜赶来,乃是要执行梯团长的命令,带上你的部队增援棉花坡。” 石铿腾地起身,失声叫道:“下策!这绝对是没头脑的下下策!” “石铿!”董鸿勋拉住石铿的手,神色为难地说:“我也知道这是个笨办法,可是上峰有令,我这个即将卸任的支队长也不得不从啊!” 啊?!说实话,短短的十几分钟时间里,石铿对忠厚、谦虚的董鸿勋很有好感,又知他在此前的作战中并没有犯任何的错误,为啥会卸任呢?嗯,多半还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政治原因吧? “我还带来了梯团长给你的委任命令,你部正式编为梯团独立连,你任上尉连长,李人杰任上尉副连长。身为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石铿,接受命令吧!” 石铿能够体会到董鸿勋心中的痛苦,自己又何尝不痛苦呢?早知如此就不派程二宝去纳溪了!可是,这世界上哪有后悔药可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