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节 到底要咋样
被李卫公郁闷坏了以后,李志坚就不卖弄了。免得到头来还是自己难堪。 “卫公,当前我大唐治国,仍然以文武不分。为将者,未必有政治才能。为政者,未必有军事能力。而且军情策略,文官仍然凌驾于武官之上,因为朝堂之上,总是文官占据多数。并且宰相总是缺少军事联系,而是多在政治圈的联系。” “不错,正是如此。可是自从西魏八大柱国将军以来,甚至从三国时期以来,我们一直都是如此。没有武将才能的领袖,无法成为一方霸主。” “可是我大唐现在是统一国家,不需要这样的地方霸主。我们需要专精军事才能,能打仗,打胜仗的将军。” “你就不担心对这些名将缺少控制力吗?”李靖突然反问道。忽然他立即意识到自己也正是这种需要控制住的武将之一,顿时一张老脸不知道怎么摆。 “这就要从军队的编制讲起了。”李志坚不慌不忙,话锋一转,“我给卫公讲一讲两百年前西方大秦国的故事吧。” “大秦国的全名用他们自己语言翻译过来,叫做元老院与罗马人民。事实上,刚开始,它只是一个城邦国家,类似于鲜卑人。以聚居地的名字命名。但他们是城市居民,而不是游牧民族。因此,议政大会并不是由部落头人聚集而成,而是当地的豪族大家的德高望重的元老作为一个长期存在的议政大会,这个议政大会的名字就叫做元老院。皇帝,刚开始只是议政大会任命的执政官。” “这个名字可有点怪。”李靖道,这些玩意,可真的就不是一般人能说明白的了。从地缘上来讲,虽然萨珊帝国和罗马帝国同期。但接触的更多是革新之后的东罗马帝国。 罗马帝国元老院的政体,现今的遗产就是教皇公国梵蒂冈。 教皇也是类似于“元老院”的终身制议政团里选出来的。这个集合叫做“红衣主教团”。 身在基督教的组织体系中,成为一个神父并不是多难。读神学院,学到学士硕士,基本上毕业就可以当神父了。但是成为神父以后,你还需要读到一个神学博士的学位,还要靠主教和教廷的任命,才能有幸成为一个主教。 成了主教,再成为红衣主教,那可就不仅仅是你运气好,还得红衣主教团看你顺眼,教皇也不讨厌你,才能再进一步。 从红衣主教成为教皇的这一步才是最难的。现在教皇刚刚退位,红衣主教团要齐聚梵蒂冈,用原始的纸质计票法,从红衣主教团几百人中,任意选举一个人(当然也包括自己)。投票过程极其漫长。而且没有多数票,这个选举就无效。期间所有的信息都是保密的。 这个稳定的政治形势,经过漫长历史的检验,并一直延续到今日。成为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国家的政体。 “大概从六百年前,也就是我国的西汉末年时期,罗马城邦共和国在和北方的日耳曼民族的战争中失利。有一个叫做盖乌斯马略的执政官,改革了军事制度,施行了募兵制。才挽回了败局。” “这个主意是不错。圣人出征高丽,不也是募集了许多豪杰吗?薛仁贵不是府兵,也是募集而来的。”李靖点评道。 “但是这样的募兵制,又带来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军人执政。马略的执政官任期已满,但他募集而来的士兵都忠于他本人,因此元老院没有力量奈何了他。所以马略就可以继续非法执政。随后的罗马共和国,就进入了军人共和的执政时期。” 唐代中后期也改为募兵制。安禄山的边军,实际上也是他的私兵,并不忠于城邦。 “可见共和制并不是什么好主意。”李靖若有所思。 “这个并不绝对。天下承平的时候,共和制可不是很好吗?有一个元老院的制衡,可以阻止像李斯,王莽之类的人物出现。”李志坚接着说下去。鉴于在唐代往回看,正经的亡国之君和专权的宫内人有点少,他只能找这两位。 “后来这个国家就乱套了。军人将领开始拉帮结派开展内战,前三头同盟名字叫做凯撒,克拉苏和庞培;后三头的同盟名为屋大维,安东尼和雷必达。卫公可以想象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一个同盟胜利了,然后其中一个也杀死了他的盟友。”李靖回答。 “没错。这就是,恩,政治混乱下的丛林政治。其实这样的争斗,损害的,恰恰是政治体系本身。它将一个和平沟通讲道理的事情,变成了格斗角力,屠杀清洗,和成王败寇。” 事实上,唐代的政治体系的发展,也正是如此。当年玄武门之变前的唐朝,也是秦王集团和太子集团的残酷政治斗争。这样的斗争让政治共存沦为一个笑话。 “最后胜利的人,就是屋大维。他彻底改变了罗马共和国的体系。他一方面表示要卸下大权,恢复元老院;一方面又接受傀儡元老院的请求,接管了绝对权力。成为元首(又翻译为:第一公民),最高统帅,最高代执政官,终身执政官,第一元老等等,获得了奥古斯都和祖国之父的称号。” ——是不是很熟悉,这不就是再三推辞然后皇袍加身的旧戏码吗?曹cao应该是最早玩这一出的。当然虽然他自己最后没有承认,说明他面皮还是比较薄。又或者在一个帮派集团里,权利的需求已经让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这样的帮派政治目前还存在于北朝鲜。沙特阿拉伯的王室则是经过长期的伊斯兰阿拉伯世界的进化,变成了一种文明形式。 “他们可算学会我国的皇帝制度了!”听到这里,李靖显得很满足,好像找到了一点优越感。 “事情还没完呢。我们不是知道,罗马皇帝并不世袭,而是立贤者为皇帝吗?” “这样怎么行。不确立大统,国家肯定要乱啊!” “正是如此。罗马的皇帝,最后都是由皇帝的近卫军来策立。成为了近卫军的傀儡。最夸张的大概在四百年前,近卫军对皇帝明码标价,谁出钱多,谁就可以做皇帝。” 罗马帝国精彩的历史当然不仅仅这一点可以概括。比如两个皇帝共治,罗马元老院的辩论艺术导致的哲学的进步(《沉思录》就是哲学家皇帝马克奥里略写的)镇压犹太人,奢侈**的贵族生活……等等信息量非常大的内容。总之感谢罗马帝国,不然今天的《斯巴达克思:血与沙》怎么来的。近卫军贪财的一个原因是罗马帝国的一个著名的经济学现象:劣币驱逐良币。这一点在唐代实际上也在出现。 “不错。军人不能干政。说道这一点,卫公实在是我辈之楷模。” 李靖在朝会时从来不说话,而且一问三不知。这一点已经出名了。 “不敢当。实在是老朽本领只在带兵打仗,这朝堂上的事物,不是我的本分啊。”李靖老脸再次挂不住了。这个马屁,还是深得他心的。 “但是,如果依照我朝的制度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卫公可以想象吗?”李志坚问道。 李靖犯难了:“如果说皇帝远离军人,那自然不会被军人所威胁。但这样又让需要打仗的时候,皇帝没有忠于自己的军队。如果说皇帝和自己军队太过紧密,那他又会被军队自己所控制。这样的局面,是一个死局啊!” “不错。一方面,我们需要终身制的有能力的将领。一方面,我们又不需要终身制的军队。如何让军队又保持战斗力,又忠于国家和皇室。卫公可有什么想法?” “不对啊。你这是让将领和士兵分开。这样的做法,不科学!”李靖明白了,但是,他又不明白了。 “卫公。这正是我要和你说明的。太子殿下要重新建立这样的体系:士兵忠于皇室,但并不保持终身制。将领保持终身制,却是有才能的人中选拔而来。” “不对。如此下去,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怎能打胜仗?”李靖反驳。 他没说错,唐朝之后的宋朝,基本可不就是这个局面。皇帝害怕有军事才能的将领得到军权。造成宋朝军队战事不利,最后亡国灭族。 “卫公,你说的并没错。因为以前的军队,靠的是忠诚,勇武和技术打仗。没有严格长期的训练,没有将领士兵亲如兄弟的感情,这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罗马皇帝和自己的近卫军的亲密关系,这要追溯到城邦制国家军队的传统。从斯巴达国王,到亚历山大大帝,这些皇帝都是和自己的亲卫军以兄弟之情。不仅一起生活一起训练,还分享彼此的菊花,这样深厚的感情,真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而中国皇帝和自己军队的关系呢?这就要追溯到刘邦了。因为刘邦不是一个将领,基本上,他是靠……厚黑组织将领来给他打天下的。他打过什么仗?除了不要脸闻名天下,他又有什么军事才能呢?他和士兵,绝对不是兄弟之情,绝对是创业老板和民工的关系。其中一个铁证及其搞笑:李渊当初起义称帝时,温大雅给他写的《起居注》,也就是皇室的日志。起居注的名字就叫《大唐创业起居注》。好一个创业老板!这造反的生意当真不错。 因此,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的传承。罗马帝国传承了斯巴达国王的基情,他们的皇帝后来都是菊花不保。而中国的皇帝传承了刘邦的厚黑,因此后来纷纷死于厚黑的阴谋政变和公司破产…… “卫公,如果我能发明一种新的打仗的方式,让未经训练的农夫,也能迅速变成职业军人。他们只会为自己和朝廷战斗,将领的任务只是决策和现场指挥呢?如果让军队没有后勤军需,他们就没有战斗能力。而且在战斗过后,能有办法追究不合格将领的责任,卸除他的指挥权呢?” 李卫公想了想,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 “说了半天,你这不还是绕回到府兵制度上来了嘛!你到底要咋样,我怎么就始终听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