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解放（二）

    现代战争的核心很大程度上都是后勤战、保障战，这里面包括了对自身军队的后勤保障，还包括了设法组织对手获得后勤保障。

    从数据和经济结构上来看，查理曼和亚尔夫海姆都经不起长期的战争消耗。准备更充分的亚尔夫海姆或许可以撑得久一点，但最终任何超出3年以上的战争都会给其经济体系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害。而查理曼……肯定是撑不了那么久了。

    因为曾经在后勤系统里待过，在情报系统里也有些人脉，帕西法尔比普通一线指挥官对查理曼的情况有一个相对更为清晰的了解。

    随着海外贸易通道的断绝，境外占领区的逐步丧失，各种资源供应的与日俱减已经无可挽回。现如今查理曼的经济正处于不断恶化中，而且在四个不利要素的作用下，经济越发呈现出恶化趋势。

    一是增长的需求；

    二是产量下降；

    三是运输能力不足；

    四是劳动力减少；

    到了牧月，查理曼工业、农业产值差不多只剩下不到战前一半的水准。防卫军空军夜以继日地针对查理曼工业体系和交通枢纽进行轰炸，此刻已经初见成效。那些庞大的厂房在凝固汽油弹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堆满了人员和物资的列车在空中打击下难以藏身。不少装备和初级原料即使生产出来了，因为空袭的缘故也难以送出。为了弥补空袭造成的损失，查理曼又不得不持续扩大生产指标，发掘所剩不多的劳动力，让勉强完成初级培训的老弱妇孺生产出更多质量下降的劣质装备。

    比起空袭，尚有一个更为致命的要素正在不断显现威力，那就是查理曼战略储备的快速消耗。

    查理曼和他的对手都清楚，查理曼军工体系能顶着轰炸持续运作，甚至出现逆势上扬，完全是靠大量消耗宝贵的战略原料储备来实现的，随着时间的流逝，金属原物料、化学原料、农产品等等的储备只会越来越少而不是相反。根据亚尔夫海姆经济部和史塔西仔细调研估算：如果无法获得有效的补充渠道，查理曼剩余的战略原料大概只够用到本财年年底。

    某种程度上，正是国家储备和生产体系会在年底大幅削减乃至停摆这一悲观预测，加上黄金储备已经见底，即使停战也没有足够资金展开国际贸易的严酷现实，促成了查理曼不顾国际地缘政治环境上的微妙气氛，拒绝一切谈判，向亚尔夫海姆发起主动攻击。试图一鼓作气，夺取亚尔夫海姆的领土、工业体系、战略储备来缓解自身危机。

    查理曼上下似乎对此满怀信心，似乎只要万众一心，任何困难都可以克服。可包括帕西法尔在内，没有谁会认为一厢情愿、罔顾现实的赌博会成功。

    亚尔夫海姆只要坚守住后面的防线，持续失血的查理曼最终一定会倒下，越是拼命，死得越快。在巨大的能力差距面前，决心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防卫军高层却下达了这样一道形同资敌的指令。

    不得毁坏食品存储？

    不得强制迁移人类住民？

    这不是给敌人送急缺的人力资源和食品补给吗？上面到底怎么想的？！吃错药了？还是集体被敌军女间谍色诱，染上了不名誉的疾病，被病毒吞噬了脑细胞吗？！

    下级军官和士兵拍着桌子大骂，要不是有优秀的服从性，高级军官还镇得住，只怕早有血气上涌的家伙带头掀起兵变了。

    看到这条指令时，帕西法尔一时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可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重新审视起这两条命令。

    防卫军的军事学说都是围绕着总体战展开的，总体战里可没有什么“人道主义”或“人情味”。其核心思想就是动用一切手段和方法，最终迫使对方服从于己方的意志。说的直白点，就是不择手段，揍到你跪下舔鞋子叫爸爸为止。

    什么道德、人道主义、国际法、交战准则，那是只对弱者有约束力的东西。只要拳头够硬，棒子够大，拿袋洗衣粉就可以说你在搞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到你家去丢炸弹不说还杀你全家；随便找帮人拍个五毛特效电影就说你用化学武器攻击平民，哗啦啦一堆导弹炸下去，还美其名曰“维护国际秩序和正义”；什么国际谴责，什么造假被抓，有种站到大爷的炮口面前说说看？

    亚尔夫海姆还不至于那么流氓，却同样和“人道”、“温情”沾不上边，导弹袭城、大规模空袭、对有大量平民在的城市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干这些事情的时候，防卫军上下可没有一个对此以“人道主义”为理由提出质疑的。

    按照防卫军一贯效率至上的做派，这场撤退行动本该是异常血腥残暴的焦土战术。炸毁一切维持人类生存的设施，将有劳动能力的原住民转移，老弱病残或是留在原地等死，或者干脆杀掉以后丢进水井跟河里。然后放火烧毁农田，布设地雷……总之就是把沿途所有城镇化为焦土，让敌军有如在沙漠中行军。增加对手补给的难度，用疫病和饥荒击溃对手。

    可眼下这两条命令却让撤退行动的画风为之一变，本来犹如炼狱一般的焦土战术变成了人情味十足的人道主义撤退？不管怎么说，这画风转变的也太突兀了。

    最重要的是，撤退命令上有独裁官的签名。

    哪怕全世界的人脑袋都进水了，那一位也不可能犯错，哪怕天变地异，世界毁灭，他也绝不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既然不可能犯错，那就只能是有意为之了。

    包括帕西法尔在内，不少中高级军官都认为这是独裁官的某种战略，但摸到头绪，推导出整个战略全貌的，只有帕西法尔一人。

    诚然，将补给品留给当地人类住民，有很大概率会流入查理曼军队手里。

    只是原住民会用如何处理如此大量的补给品？查理曼又会用什么办法来获得补给品呢？

    或许有些村民会发自内心的欢迎同族解放者们，上演箪食壶浆迎接王师的感人场面，但这只是一部分而已。更多的人……不，说不定其实只是一部分具有商业头脑且私心的人会选择出售补给品来牟利。在这些人的带动下，越来越多的人会跟进效仿，认为那些补给品是自己的，出售自家财产换取金钱牟利是天经地义的。到那时候，缺钱少粮的查理曼军队该如何自处呢？

    更重要的是，查理曼军队深入敌占区、后勤补给困难的状况并没有改变。40万大军加上军马的口粮在经过长度跋涉消耗和不间断的空袭后，还能有多少粮食到达前线士兵们的手中？查理曼的经济状况能允许他们用什么样的代价从住民手中采购防卫军遗留的补给品？供15万人一周食用的口粮，到底能喂饱多少军队和住民？如果不能，查理曼军队会用什么办法来保障自己的粮食供应？

    到最后的最后，此时此刻正在家中准备金色鸢尾花旗帜、查理曼王太子、王女和圣少女肖像的阿让拖拉通居民们还能张开双臂拥抱他们心目中的解放者吗？

    从头到尾，这都是一场具有针对性的心理战、情报战、舆论战，等到查理曼察觉到其中的陷阱时，他们早已深陷其中。不论他们如何辩解，不会有任何人相信他们。

    “唉呀……”

    长长叹了一口气，帕西法尔将余光从小木屋收了回来，上了年纪般感叹到：

    “真想早点退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