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德州之战二
8月10日上午,北洋第三镇十一标一连对山东军四十六团发动了三次强攻,只在对岸占据了一块滩头阵地,并未突破山东军主阵地。山东军为了将北洋军赶过运河,一连发起了两次反击,希望清除那块楔入河岸的阵地,均被十一标炽热的火力击退。到中午,双方都打累了,不约而同地歇息下来,除了偶尔的冷枪,阵地寂静下来。 吴佩孚对战果甚为不满。伤亡近二百人,只抢下了一块巴掌大地方,无论如何没法子交代自己,更无法向曹锟交代。 中午时分,曹锟来到了十一标指挥所,吴佩孚正召集他的三个营长开会,吴佩孚将桌子拍的山响,正在发脾气。 “子玉,”曹锟喊了一声。 见是曹锟,吴佩孚打了个立正,“对不起,十一标打的不好,给您丢脸了。” “不要这样说。我几次说山东兵不好打,现在信了吧?”曹锟在指挥所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对手摸清了?准备怎么办?” 吴佩孚扯过地图,“大人,敌人是十六旅四十六团。已经从伤兵口中证实了。敌军炮火猛烈,机枪甚多,还有那种无死角射击的迫击炮,河岸又无隐蔽物,伤亡太大了。不过我已摸准了敌人的火力配系,准备今晚夜袭,集中兵力于一点,撕开一个口子就好办了。但下午炮兵必须不停地sao扰对岸。不让他们休息才行。” “占据对岸那块阵地的是谁?” “一营,现在只有前队钉在那里。那个阵地非常重要,没有它,今晚的计划将无法实施。”吴佩孚跟着曹锟走出指挥所,正午的阳光火辣辣地照下来,吴佩孚下意识地抹了把脖子里的汗。 “老头子发火了。十标打的也不好,本来突破了,又被对手反出来,阵亡了一个营长,伤亡比你还大。连一寸对岸的地方也没占着。子玉。我们对着的是叶延冰十六旅,山东军的头号主力,打垮他,后面就好办了。明天。最晚后天。李秀山将在故城以西展开进攻。我们的压力就小了。”曹锟一面说,一面用望远镜观察着对岸,“他们将主力集中于这个绳子套是个愚蠢的布局。等冯华甫和李秀山展开,绝对可以打一场歼灭战,消灭第六师,山东就没劲蹦跶了。” “是,他们是比较笨。不过敢打,够汉子。对了,南方有什么消息?”吴佩孚关心着南方战局。 “听老头子说,龙谦已经到衡阳城下了,衡阳虽然重要,但守不住的,湖南没多少兵。也难怪老头子急,这边不结束,咱老北洋的精锐就调不过去,靠张彪?别想了,十个张彪也不是龙谦的对手!老五镇可是在他手里呢。你看,他们留下的几个残兵,就能打成这个样子!第八镇去对付人家?哼!” “大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嘛。”曹锟能力一般,但对下宽厚,倒是得军官拥戴。 “如果这样硬攻,就算干掉叶延冰第六师,咱们也残了。还怎么去南方?我觉得还是要换个思路,反正咱们掌握主动权,攻击点多的是,何必集中于德州?为什么不从沧州打,三个镇从三路攻击,他们怎么守?我看袁大人想歪了。” “你呀,还是嫩了点。要站在老头子的立场上考虑。他最怕山东山东军不硬拼,如果山东军将我们牵制在这里,一切都完了。山东军猬集德州,给了老头子一战解决山东问题的良机,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高级将领感受不到基层军官对于伤亡的痛苦。吴佩孚这年三十五岁,秀才出身的他是从基层一步步升上来的,与他的十一标官兵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那是一块儿摸爬滚打骂娘赌钱甚至打架中产生的男子汉间特有的感情。一个上午的激战,损失了二百余兄弟,虽然其中有一半是被送下去疗伤了,但谁知道还有多少能回到这个团体中呢?曹锟所说,吴佩孚不是想不到,但想到对岸守军的顽强凶悍以及刮风般射过来的机枪子弹和雨点般落下的迫击炮弹,吴佩孚不禁内心哆嗦起来。 “怎么,你怕了?” “他妈的,干了!四十六团就是个铁核桃,老子的十一标就是一把钢锤!一锤子砸瘫他,以后的仗就好打了。”吴佩孚恶狠狠地说。 “好,等你的好消息。炮兵不是问题,老头子将炮队都调上来了。” 10日下午北洋军并未进攻四十六团的阵地,但炮兵不间断地冷炮袭扰着,干扰了部队修复工事。团长曲致庸视察一营时便遭遇了冷炮威胁,曲团长被尽职的警卫员扑倒,安然无恙,但警卫员大腿动脉被弹片切断了,来不及止住血就死在了曲团长怀里。 上午的战斗,陈豪的三连阵亡了一个排长和七名士兵,伤了九人。主要是协助二连反击被敌人占领的滩头阵地所致。曲致庸团长听了樊义民营长准备再次发起反击的要求,制止了两个连联手出击夺回被北洋军占据了滩头阵地的要求,那块小阵地在三连和二连的结合部,主要对着二连阵地,很讨厌。 “不用出击,明天留给炮兵对付吧。”曲致庸用望远镜观察了敌阵,“这个仗长着呢,要节省兵力。”他身为团长,清楚师里的难处,第六师全师展开,预备队极少。 “主要是敌人的大炮讨厌。八成的伤亡都是炮击所致。团长,能不能让炮兵打掉敌人的大炮?” “谈何容易。”曾经接受命令去过敦煌的曲致庸叹了口气。 一线的官兵恨透了北洋炮兵,希望自己的炮队予以压制。但第六师的炮群一直沉默着。 天黑后,营长樊义民再次巡视各连,为三连带来了四名工兵和两大筐地雷。北洋的炮兵仍未休息,炮击仍时断时续着。樊义民对陈豪说,估计这天算是过去了,但也不要大意。旅长提醒对手是第三镇主力,要小心狗日的乘夜偷袭,待会儿让工兵去前沿布雷,有个预警也好。 “都说要布置铁丝网,怎么搞的。仗都打成这样了。还运不上来,后勤的那帮人都该枪毙!”樊义民恨恨地说。 樊营长在三连吃了晚饭后走了。又过了一个半钟头,估计北洋兵休息了,四名工兵在二排长的带领下拖着装着地雷的箩筐爬出战壕去布雷。阵地紧靠河岸。对手占据的滩头阵地的机枪可以无障碍地扫射前沿。必须不发出任何的声响。 这几名布雷的工兵给了一营一点点预警时间。听到二排长的大喊和随即发生的爆炸,蹲在防炮洞壁口摸黑给母亲写信的陈豪跳起来大叫了一声敌人上来了,战斗即全面打响。右翼二连的重机枪率先啸叫起来。三连的两挺重机枪和三挺轻机枪随即朝河岸泼出了弹雨,但乘着摸过河的十一标部队已经扑上了来,短短的二百来米距离只需要不到一分钟的奔跑路程。 “手榴弹!”陈豪大叫着甩出了一颗手榴弹,现在顾不上五名暴露在旷野的战友了。 吴佩孚将十一标集中于一营阵地的夜袭收到了效果,在付出惨烈的伤亡后,十一标部队突入了一营阵地,短促而激烈的rou搏战在一营的几段战壕全面展开。十一标不愧是北洋一等一的精锐,他们打穿了一营阵地后不是停下清除守军,而是继续朝纵深突击,希冀一举击穿四十六阵地,进而打垮十六旅。 考验这支新部队的时候到了。山东军乃至蒙山军全军有一个致命的短板,那就是新兵太多。即使是召回的预备役兵士,也不能与现役士兵相比。山东军从四个现役步兵团迅速扩充为两师五旅的大编制,撑起部队扩张的大半是预备役及新兵。四十六团如此,一营如此,陈豪的三连也如此。北洋军用悍不畏死的勇猛突击一举冲过机关枪的火网突入对手的战壕,立即给一营带来了极大的混乱!新兵们有的丢下枪爬出战壕朝后跑,有的举手投降,乞求活命。黑暗中各种口音的叫喊声,刺刀刺入人体的噗嗤声,垂死的惨叫声以及近距离手榴弹爆炸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曲地狱合唱曲。 陈豪只觉得自己的心要跳出来了。他用手枪将一个跳入战壕的北洋兵打倒,旋即被另一个敌人从背后抱住,狠狠一甩,陈豪被甩至战壕内壁,脑袋磕在土墙上,昏头昏脑的陈豪下意识地一躲,闪开了对手的致命突刺,刺刀扎入了土质的墙壁。陈豪举枪射击,那支山东造手枪却卡了壳,他顺手将手枪朝黑影砸去,听见黑影一声惨叫,手枪竟然准确地砸在了对手脸上。陈豪抽出背后弹袋里仅有的手榴弹,冲过去狠狠砸向捂住脸的对手,沉闷的一声后,对手软软倒在自己脚下。陈豪飞快地拉掉拉火绳,甩向阵地前沿。然后抽出对手卡在墙壁上的步枪,朝最近的敌人扑去。敌人灰色的军服在月光下极易辨认,倒不虑误伤自己人。刺刀从背后扎入对手的腰部,那种刺入柔软的感觉令陈豪心头一颤。他杀过猪,觉着和杀猪的感觉有些相似。陈豪使劲拨出刺刀,大喊道,我是连长,保护机枪,杀呀! 他喊出保护机枪,是因为听到几步外的重机枪仍然“吭吭吭”射击着。 曲致庸意识到一营被突破了!从樊义民的报告上来到现在不过一刻钟,他觉得似乎过了大半生的时间。虽然下令警卫连立即全连出击增援一营,并且给二营下令向一营转移兵力,堵塞突破口,但效果似乎并未收效。曲团长不顾危险登上战壕朝东南方向望去,一营阵地上不断腾起爆炸的火光,心急如焚的他毅然下令,“通知炮群,朝一营阵地开炮!” 这是一道极为残酷的命令。“团长,一营还在战斗!”参谋提醒道。 这是违背条例的,这个时候参谋是无权质疑首长的命令的。 “快,误事老子毙了你!” 参谋转身就朝掩蔽部跑,这时曲致庸清晰地看见一营上空腾起两发红色的信号弹。参谋一惊,这是一营要求炮火覆盖的约定信号,表明一营认为自己已经无力恢复阵地了。 几分钟后,第六师炮群开始轰击突破口。站在交通壕上的曲致庸抹去涌出的泪水,他的一营完了! “团长,团长,旅长命令我团撤入二线阵地。” “什么?传错命令杀你的头!” “没有,薛旅长电话里说的很清楚。” “发信号吧。我去三营阵地。”曲致庸跳下交通壕,带着警卫员摸黑朝相对平静的三营阵地摸去。 天亮后十一标的突击战终止了。吴佩孚的全标夜袭收到了预期的效果,四十六团的阵地被突破了,对手残余的兵力撤出了河岸阵地,顺着蜘蛛网一般的交通壕撤向了后方。但占领四十六团一线阵地的北洋十一标已无力继续做纵深突击了。他们越过四十六团阵地发展进攻的部队遭到惨重的伤亡,地形不熟,对手的顽强抵抗,尤其是第六师不顾自身的炮火覆盖,使得进攻的部队缩回去了,转而去清除一线阵地的抵抗。 十一标的野战成功,为第三镇全军开辟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渡河点。为此,吴佩孚接到了上峰的嘉奖,夸赞他打的漂亮。 但巡视阵地的吴佩孚却高兴不起来。一线阵地血rou残肢的惨状敲击着他的心灵,自己部队惨重的伤亡更是让他痛苦不堪。初步统计,十一标的夜袭付出了六百余人的伤亡,加上昨日上午的损失,已经敲掉了他三分之一的兵力。十一标是不能再打了。 “妥善救治他们的伤兵,他们应当受到尊敬。”吴佩孚对副官说,“好强劲的对手,好一个山东军!”大量的同归于尽的场面赢得了吴佩孚的敬意,敌手冷酷的战法更是表明了不屈不饶的强烈战意。军人仇恨强悍的对手,但也钦佩强悍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