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疑惑
徐镜心等人找差事却不顺利。主要是年关将至,学校放假了,工厂大多也歇工了。徐镜心和刘芬泽没有理由留在韩策家过生日,于是在年前返回了胶东。不过,春节刚过,徐镜心便回到了济南,让韩策颇为意外。 “没想到你连十五都等不得便回来了。” “是呀,在家里呆着也没意思。估摸着还是早一些回来容易找事情做。老刘没见吗?”徐镜心带了一大包土产,“给令堂的一点孝敬。” “你客气了。”韩策接过包裹,“家里都好吧?” “还好。我们那一带来济南做事的多着呢,没想到这两年济南冒出那么多的厂子,真是令人吃惊。据说连大炮都能造了?” “这个我却不清楚……” “喔,这位是?”徐镜心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青年,五官与韩策有几分相似。 “这是舍弟韩符。快来见过徐大哥,在日本时,多蒙徐大哥照顾……” “哦,是徐大哥……” “原来是令弟!不是在军中当差吗?”徐镜心一喜,本想这次回来见一见在新军中当军官的韩策之弟,看能不能混进军队,没想到一回济南,就见到了想见的人。 “正是,今日他休息……”韩策含混道。他在情报处做密谍的事,连母亲和弟弟都不知道。 “喔,幸会幸会!”徐镜心对韩符立即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军队也休沐吗?不知道像我这样的,能不能进军队做事?”徐镜心丢过韩策,直接向韩符发起了进攻。 “这个倒不难。每年春秋两季都招兵……家兄说过徐大哥之才,进军队当兵岂不埋没了?” “哪里!到哪儿不是为了挣口饭吃?俺可听说新军的军饷很高呢。” “他可不是在第五镇。他是在巡防营!”韩策想打消徐镜心对军队的觊觎,“为了这事,他还在生闷气呢。” “唔?小弟不是从武备学堂毕业的吗?怎地进了巡防营?”徐镜心看韩符端坐于椅子上,脊背挺的笔直,双手平放于膝上。一看就不同于常人,果然是受过正规训练的军人。 这是令韩符最为郁闷的事。他这一届毕业生绝大多数都进了巡防军,虽然军饷跟第五镇几无差别,但说起来就是不好听,而且也不理想!韩符过年期间还四处找关系,谋划着调入第五镇的部队呢。 既然是哥哥的朋友。韩符表现出应有的热情,“徐大哥若是想从军,倒不如去报考武备学堂。照徐大哥的本事,还不手到擒来?念上一到两年,出来就是军官了。若是现在报名投军,就算进了第五镇。也得从小兵干起。” 徐镜心立即来了兴趣,“喔,不知武备学堂何时招生?为何有的一年有的两年?” “分科嘛。炮兵便是两年制,步兵、辎重兵便是一年。若是念高级班,学制就更为复杂,有一年期的,也有两年期的。不等……我是念的步兵科。只念了一年就毕业了。不过,徐大哥若是为生计,求学武备学堂却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因为那里只发津贴,很低的。勉强只够吃饭。” 韩策暗骂弟弟简直是添乱,上峰不愿意让他们进军队的意思很明显,“徐大哥,你别听他胡吹。武备学堂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它主要从军队招生。当初舍弟考入军校时就是第五镇的兵嘛。再说,军校规矩极严。连出入校门都要上峰批准,难过死啦。” 言外之意提醒徐镜心,即便考入军校,想自由开展革命活动却是不易。 “几十年来,国家内忧外患不止。都是武备松弛之故。凡我有志青年,无不愿投身军旅效命疆场!虽说研究科学亦可救国,总不如当兵来的直接!你说是不是?”徐镜心含笑问韩符。 “正是!”韩符兴奋起来,“徐大哥有所不知,我们武备学堂的前身是司令所建的蒙山军随营军校,你可知俺们的校训是什么?‘我生国亡,我死国存!’好多的道理,俺也是在进入军校后才明白!听徐大哥刚才一番话,便知你是热血爱国的青年!若是你愿意考军校,其实也是有办法的。只要现役军官两名以上推荐便可报考。我算一个,可以再帮你找一个。但考试我却帮忙不上了,那要看你的本事。” “那再好不过。”徐镜心兴奋地搓着手,“那何时报考?都考些什么课程?” 这一来却将韩策撂在了一旁,两人竟是热烈地交谈起来。徐镜心是韩策在同盟会的上司,徐镜心铁了心要进军队,韩策真不能阻止。现在只能将这个情况报给自己的上峰,由他们处置了。若是上面不愿同盟会渗透至军队,在考试环节拦住便是了。 下午,韩策找了个买东西的机会,将消息送了出去。 韩策并未公开参军,他成为情报处六科控制的海外情报员连家人都不知道。他是在文化补习班补习文化课准备留日时被情报处招募的,在情报处举办的特种培训班培训了三个半月后便去了日本,进入科学补习所学习。他领受的任务是设法与留日学生中的反清分子接触并取得他们的信任,但不可高调行事,更不可充当主要的首脑。他出色地完成了这一任务,结识了徐镜心等一批坚定的反清分子,成为了同盟会的第一批成员,现在,他又以山东支部的第一批成员被派回了老家。 之所以志愿加入蒙山军的情报机关,既源于对蒙山军的仰慕,更出于他的性格。和性格外向的弟弟不同,他更喜欢读书和思考。想去日本留学,也是基于对现实的不满。当那个数学老师突然约谈他,问他对时局的看法,问题对蒙山军的了解,他做了对方最满意的回答。 当时他是这样说的。对于时局我说不好,但我喜欢现在扎在济南的军队,我弟弟就是其中的成员。如果他们能获得中国,中国就真的有希望了。 为什么这样说?教师问。 他讲了他的理由:看看山东,特别是济南的变化就知道了。那么多的学校。那么多的工厂冒出来,老百姓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我还没有见过有这样一心为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军队呢,连听都没听说过。 那你为什么不参军呢? 他说,我身体不行,喜文厌武,干不了打打杀杀的事情。 老师说。我注意你很久了,其实,军队不都是要冲杀在疆场的士兵,更需要像你这样有文化有志向的青年。 一切都在控制中。由于他的出色工作,他受到了处长的口头嘉奖并得到了一百银元的奖励。但钱没有发给他,而是和他的军饷一起存在了情报处他的户头里。需要时可以申请支用。 回国后,他还得到了一个代号“鲟鱼”,据说只有高级情报员才有独有的代号。他的关系从六科转到了四科,意味着他结束了海外的工作,将来主要是在国内工作了。 王之峰科长在与他密谈时还告诉他,他可以结婚了,但确定对象后应当得到组织的批准。最好是在蒙山军军内物色自己的伴侣,组织上可以创造这样的机会,比如,第五镇医院就有不少的女兵。可以由情报处给他物色。 一切都想得非常周到。 但韩策内心却有些别样的感觉。那就是情报处对同盟会的敌视让他感到不解!在情报处受训的那些日子里,他已经感受到了蒙山军的勃勃野心,但这是他乐于看到的。自从读了那些反清的小册子,他就企盼着改朝换代。书生造反,十年不成的古训他始终记得,但如果蒙山军扯起反旗就完全不同了。那是一支强大的军队,也是一支神秘的军队。在培训班的时候。他除了学习军律军规、谍报技能外,还学习了蒙山军的军史。教官毫不回避部队反清的历史,毫不隐瞒部队的使命就是在最高司令官的领导下救国救民,一雪甲午以来的国耻。 他受训期满曾聆听过龙谦的训话,其实就是座谈会的形式。龙谦跟他们那一期十七个学员一起谈心,了解他们为何参军,了解他们的家庭情况,了解他们对时局的看法,特别是对朝廷的看法。龙谦直言不讳地讲,只要满清当政,中国就不会富强,因为满清统治者的利益跟百姓完全不一致,他们既不懂历史的潮流,更不懂百姓的渴望。他们关心的只是将满清的统治维持下去,直到永远。但历史已经证明了,满清这个封建王朝的统治不会让国家富强,就像火器,明朝已经对火器有着精深的研究和使用,绝对是领先世界的,但到了清代后反而落后了,因为朝廷更迷信弓马才是最致命的武器。康熙皇帝自己精通数学,但他却不准在国内做科学的普及。他们缺少世界范围的目光,看不到潮流的变化,不愿意学习先进的东西。所以只能一次次地挨打。就像甲午战争,抛却军队的**无能,如果朝廷深知日本的短处,不去和谈而是坚决打下去,日本的财政将无法支撑战争的继续。庚子国难也一样,如果朝廷能够明白外交通则,就不会动用军队去攻打外国的使领馆,从而引发几乎全部列强对中国的干涉。当然,如果朝廷能够以百姓的利益为利益,义和拳也不会蔓延起来。现在海外充斥着革命的声音,南方不断爆发着武装暴动,知识分子们在苦苦思索着救国之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蒙山军以救国救民为宗旨,在这历史的大变革时期,自然不会置身局外。但革命的目的不是仅仅为了夺取政权,而是将国家引上一条富强之路。所以,蒙山军采取隐蔽积蓄实力的策略,禁绝鸦片,发展经济,打击豪强,调节社会关系,都是这一策略的具体体现。你们会看到,山东在变化,其他省份也会变化,只要有蒙山军在的地方,都会出现有利于百姓的变化。 你们已经是蒙山军的正式成员,而且是特殊的成员。你们肩负着重要的使命,那就是将自己隐身于黑暗中,充当蒙山军的眼睛和耳朵,将部队需要的情报探听到手,传递回来。日本和俄国的战争结果,很大程度取决于日本一个叫明石元二郎的间谍的功绩,他藏身于俄国,干出了惊天动地的伟业,几乎靠他一个人便决定了战争的胜负!历史终将写下他的名字,日本人会永远记得他对国家作出的贡献。这就是情报人员的作用。你们的使命是光荣的,任务是危险而艰巨的。但只要心中记得你们参军是立下的誓言,牢记组织的纪律,牢记蒙山军救国救民的伟大历史使命,就一定能在秘密战线立下不次于明石元二郎的功勋。 他就是带着信念和激情去了日本,打入了同盟会。但是,同盟会的宗旨让他感到迷惑,那些人也是爱国者,他们要做的跟蒙山军的没有根本的不同。为什么上面要他去监视同盟会?这不是内耗吗?在韩策看来,蒙山军应当联合同盟会才对。 但命令就是命令。韩策短暂的受训经历让他记住了军规的森严,特别是他们这些情报员,纪律至高无上,谁敢违反纪律,得到的绝对是组织严厉的制裁。但他心中存在的疑惑总想对上级谈出来,就像徐镜心和刘芬泽,都是值得尊敬的爱国人士,为什么在回到山东后要受到严密的监视,而且还不准他们加入军队? 韩策的疑惑最终没有提出来。但徐镜心还是在弟弟的推荐下考入了武备学堂,这个结果令韩策感到不解,但王之峰给他的命令是不用管徐镜心了,不主动联系徐,但对于徐下达的任何指示,必须第一时间报告科里。他的任务是监视刘芬泽,但不干涉刘的具体工作。而他自己,在王之峰的安排下,与刘芬泽一道进入外国语学校担任了助教,教授日语。徐镜心在三人的工作基本确定后,请他和刘芬泽下了顿馆子,交代了任务,那就是积极宣传同盟会和同盟会的主张,大力发展成员。约定了联络时间和地点,令韩策哭笑不得的是,徐镜心将联络点放在了韩家。 韩策心想,最好不要让自己与徐镜心和刘芬泽走上对立。否则自己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两位同志。今后会有什么变化,他真的说不清楚。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