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过年（一）

    春节中的长安热闹的过分，北方战事愈烈，这里自然成了无家可归之人们的团聚之地。外城的北区干净了许多，都让层层白雪盖的了无痕迹。街道上红白搭配，间或露出台阶的青白，枯枝的黑黄。

    路上行人虽多，却大多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副过节的喜气遮不住对明年的绝望。因此乞丐小牛对那名身着华贵貂袍，明**人的小女孩印象特别深，似乎昨晚梦中见到的菩萨就是这般样子，她身边那位着墨绿色锦袍的耄耋老者就像是罗汉一般。

    她真是菩萨吗？怎么会对他笑？还走到面前在碗中放下了一点碎银子？小牛艰难的挪动着冻僵的膝盖，用烂的见骨的双手撑在冰冷的雪地上磕了两个头，嘴里想说什么，可是许久未曾进食进水，嗓子早已哑掉，半晌未能发出一点声音。再抬头之时，圣洁的倩影早已消失，恍惚间似乎是随着老者进了屠户张的家门中。

    “为何老朽到了京城还不得安生？你们这么招摇的叫我过来，不怕别人来查？”那锦袍老者正是锦绣，身旁自然是孙女锦如云，此时他正在暖和的破屋中烤着火，质问着面前这位屠户张。

    屠户张穿的一身深黑大衣，双手伸到火炉面前烤着，眼睛望着火炉出神。兜帽将脸遮了不少，在火光下一隐一现，只在那显现的瞬间，锦如云才看到他的大概样子，并没有想象中五大三粗，一脸横rou，反而是一副俊秀模样，脸色白的有些病态，只有眼角的皱纹才衬托出些许成熟。

    他思考了许久，没有正面回答锦绣老人的问题，反而问道：“你可知，道心大师离开了，只能出此下策。”

    锦绣沉重的点点头，看看孙女，道：“我也是前两日才得到的消息。”

    那男子咳了两声，继续道：“纷乱将起，我们时间不多了，必须知道敌人是谁，我相信您能提供些帮助。”

    锦绣苦笑一番，摇摇头，道：“谢谢你们高看我，你四老爷出马都没有消息，我能有什么消息。弘隐刚好在京城，为何不找他。”

    一句话说出，锦如云惊讶的“啊”的一声，赶紧捂住了嘴，害怕这臭名昭著的富贵院老爷会杀了自己。锦绣无所谓的在背后拍拍孙女。

    他们爷孙二人来了京城已经快一年，在李公公照顾下，倒是在内城租了间院子住下。期间虽然入宫了两次，然而却不见他提及回家，仿佛赖在了京城不愿走一般。

    那男子便是富贵院四老爷元常，他因身患怪病，被王富贵医治，虽然未能断根，但还是被保下了几十年寿命，甚至还能修习自家的高深武艺了。这次他被三哥叫来京师，意欲协助老八查出敌人底细。京城本就森严，富贵院在本地没有底子，各方势力又错综复杂，二人艰难的建起来一处站点，往后却愈发艰难。正值心焦之时，又传来道心大师回五台山的消息。作为最初的五位老爷，元常比任何人都知道道心大师的意义，他不仅是个符号，也是吉祥村，乃至富贵院的支柱。

    虽然他离的太远，不清楚其中内情，但是也下意识感觉到有些不寻常，为了加紧找出自己的目标，他只得出此下策，请来锦绣。

    元常听锦绣想撇清，慢慢道：“您说来见皇上，见也见过了。如今还没有回家的意思。我猜一来是为了躲我们，一来也是想知道京城有些什么东西吧，或许和大哥有关。”

    锦绣叹了口气，沙哑的说道：“第一，确实是为了躲你们，躲开了。第二，我确实是为了查你们的对头，希望得到富贵的消息，但是没查到。”他看看门外的雪地，又缓缓道：“但是还有第三条，让我不能走。”

    他转回目光，严肃的看着元常，道：“你们在武林久了，不知道朝堂规矩。锦绣山庄势力已经占据了一城，还是金陵边上的大城，你觉得当今陛下能心安？那日寿宴，如此多的兵马里三层外三层将锦城和山庄围住，你觉得只是为了好勇斗狠的江湖人而来？虽然你我都觉得山庄不过如此，但是对陛下来说，容不得一点沙子啊。”

    元常听闻，悚然一惊，锦如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她只有一个念头：“我们回得去吗？”

    元常点头道：“如此便是了，你和孙女来，便是当个质押，保你山庄安好的。”

    锦绣点点头，不再言语，他看看孙女，看着孙女有些失魂落魄，心下歉疚，其实他今日只是借个由头，将这番话告诉孙女，如果一直瞒她，自己死去也难以安心。他牵起孙女手掌，安慰道：“如云，爷爷没告诉你实话，不过等爷爷一去，你便自由了，想呆在这里便呆这里，想回家就回家。”

    一时间，屋中安静无比，三人都不知道想些什么。

    乞丐小牛仍想挣扎着站起，他手中有了些银子，足够到街头徐娘家买些吃食，家中尚有位奶奶还需要买药。可是他的脚早已冻的僵硬，花了好半天时间才站起来，慢慢适应了一会便一瘸一拐的向着村头走去。还没走两步，似乎看见一束刀光剑影闪过，一两个人影向自己这边摸了过来。

    他不知怎得，忽然手中银子发烫，想起那位小女菩萨，心中确定，这些人定然是为了那一老一少两人而来。他心中一动，多年的善恶教导让他决定先回头，一瘸一拐的向屠户张家走去。

    这段路程如此遥远，他丝毫未发觉周围街道已没有了人影，连寻常叫卖的小贩都消失了。到了门前，他框框的砸起门。不久，房门打开，一位黑袍男子疑惑的看着他。他扫了一眼，好似看见了那熟悉的貂皮衣角，慌慌张张道：“有人......”

    下一句话想说却说不出口，他似乎觉得背心衣服破了，不对，前胸的衣服也破了，他低头看了看，一只箭头从胸口穿出，正滴下粘稠的鲜血。小牛想笑，这箭一定很值钱，又抬头看着惊恐的菩萨，终于笑了出来，闭上了眼睛，手中尚且攥着带着锦如云体温的碎银。

    元常将房门关上，抱着面前温热的尸体放在地下，任由箭如雨般叮叮当当的打在屋墙上，插进房门中。锦绣抱着瑟瑟发抖的孙女，面色如常，好像哄着孩子睡觉般。

    屋外箭声持续了不多时，满满稀少了起来，时不时传来“啊”的惨叫声，元常就这样抱着尸体，深情的看着，手抚摸着那幼小却长满冻疮的脸颊。锦如云偷偷抬眼看着这位大名鼎鼎的四老爷，再看看那小乞丐，不觉眼泪落了下来，直扑进爷爷怀中痛哭。

    待外面声音消失了，元常放下尸体，站起身推开房门。只听背后的锦绣苦涩说道：“老夫无论在何处，都是你们的饵。可是如此大动干戈，不怕事态扩大吗？”又自己答道：“原来弘隐在京城，你们才敢如此。”

    元常冲门外的汉子点点头，轻轻说道：“我说了，这是下策。你没办法告诉我的事情，其他人也会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