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神智失常
回到西京后的萧野,仿佛一战下来变了个人,连朝堂封赏的大典都没去,只是把自己紧锁家中。 后来,他居然还上了弘福寺,在得到住持的许可后住了进去,从此清心静养,欲有脱离红尘剃度出家的迹象,只把铁英和府中一干娘子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冬季的严寒凛冽,来得也只是个劲头,劲头一过,天气也渐渐变得暖和起来。这一日清晨,他又起了个大早,起床之后便又到那寺庙后山的池塘边上静静观望。 在这里,他已经如此观望了三日。没人知道,他究竟是在看什么。 许久之后,夹杂着一丝清凉的日光透过树梢,落在他的肩上,水中鱼儿猛地一动,吹出几个气泡后又转身游入水里。 仿佛被触动了神经一般,他哈哈大笑,笑着起身,起身后又接着大笑。 这家伙,莫不是疯了不成? 久久伫立在远处亭子中的雪白裘裳美貌女子双目注视着那忽然哈哈大笑俨然疯癫了的家伙,神色微动,迈步出了亭台,朝他走去。 “侯爷忽然发笑,可是悟透了什么玄机奥秘?”如同轻风一般,来到萧野身后,她轻轻地问道。 那声音,也缓入轻风。 “生下来,活下去,难道不是吗?”萧野回头大笑,说着这才抱拳作礼:“不知姑娘到来,竟一心注意这塘中景色了,还请姑娘见谅。” 显然,这连日来岳琉璃每日都到这里静心等待,她可不介意这男人一门心思都在池塘中去。 “生下来,活下去?太深奥了,侯爷能否详解?” 萧野微微一笑,总算是心结释怀了一般的轻松坦荡。 “这世间的万事万物,其实都有存在的理由,既然有存在的理由,那就好好活下去,就这么简单。” “哦?莫非,困扰侯爷的就是这个问题?” 萧野坦荡地耸了耸肩,跟她一路折返往亭廊那边过去,叹息道:“是啊,战场上那么多生生死死,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将士在刀光剑影中死去,从清晨到日落,两万将士几乎全军覆没,生与死啊!其实有时候想想真是可悲,人活着又为了什么?不带一物而来,死去也带不走什么,与其如此,生有何意?无论生前如何艰苦奋斗,如何富甲一方,如何聪明绝顶,如何贫弱不堪,其实,最终的结果都一样,倒下去之后,不过一堆黄土,仅此而已!” 也许,这正是萧野连日以来苦苦思索的东西。 当在关前厮杀血战,忽然间却见关口城头上降下了自己的帅旗,那时,为自己、为兄弟们求生的欲=望多么强烈,所以,他立即带领兄弟们边战边退,以为只要退到关前就是生路。 可没曾想,关门紧闭,他们连最后的生路也没了。 那一刻,他脑中在短短片刻间忽然陷入迷茫之中。生有何欢,死又何惧! 尽管他暂且还不知道曹景芝为何要用如此卑劣的手段置他和兄弟们于死地,可是,就算得手,曹景芝能逃过生死的桎梏吗? 他最终也只是难逃一死,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既然人生终有一死的话,死又何惧! 所以,他带着兄弟们又折返杀回,无所畏惧。 最终,他们还是撑了下来,可关前的草原上,却抛下了近两万名将士兄弟的尸体。 他们都倒下了!隐约中,萧野听见他们的灵魂在漫漫无际的荒野上哭泣。 谁又该来对他们进行安抚慰问? 忽然悟透玄机,他释怀大笑,但最根本的原因,他不可能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子说出口。 尽管,她一直以来都像个菩萨似的在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给那些生活在黑暗冷寂中的人带去光明。 毕竟有些事,知道了比不知道要好。 听着萧野的话,岳琉璃仍是一脸安静。 “那侯爷方才又为何忽然发笑?是不是领悟到了什么?” “其实万事万物之所以还有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必要,那就肯定是有他们的理由啊。”萧野说道,“花儿需要雨露,雨露可以润泽花儿,花儿也可以储藏雨水,当日头照射时再将雨露化气重返天空,待到来年雨露再次将之润泽;池水需要鱼儿,因为鱼儿可以让池水变得生机灵动,清澈无虫,但鱼儿也同样需要池水,如果没有池水,鱼儿就失去了栖居之所。每一个事物,不都有存在的意义吗?” 岳琉璃噗嗤一笑:“那看来侯爷是想明白了自己活着的意义咯?” 萧野点头:“本心,一切不过本心做事而已。做人可不能只顾着自己而活着,而要看看自己的本心是如何去想。老实说我真有过剃度出家的打算,可后来一想,我要是出家了的话,我府上那四个娘子怎么办?” 岳琉璃蓦地愣了一下,偷偷地瞅了这个貌似心思缜密可却又大大咧咧的男人。 这个答案,难道不是天下女子都希望听到的答案吗? 岳琉璃是个虔诚的佛门信徒,时常便会到这弘福寺中来焚香祷告,萧野知道这个事情,从后山出来后也随她一起到焚香殿中焚香做了一番祷告。 就像是万般寂寥中终于找到知己玩伴一样,两人竟在寺庙中找了个清静之处下起棋来,一边还互相切磋讨论有关于佛学乃至是人生的领悟。 连日以来,深居大内宫中的烈帝,心神也时常不安。 毕竟是两万将士啊,血洒紫云关前。 他们是枉送了性命,战局其实不应该是这样的下场。如果真如那小子部署的那样,关键时刻关内三万铁骑再杀出,便是百废之中的生力军,完全可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将匈人击溃。 更何况,此时的定国军,也已经万骑驰援而来。 但那小子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曹景芝竟有这么大的胆子,甚至连烈帝也不曾算计到。 适当打压那小子,掣肘遏制,不能让将帅做大,这是烈帝的根本方针,可却从没想过要置那么多人的性命于不顾。 连日来,他夜里时常都会梦到那关前战死的将士们回来找他申诉冤情,鲜血淋淋,惨不忍睹。 那小子,也因此而像失落了的猎鹰一样,再无了昔日的蓬勃英气。 烈帝虽然也追究了曹景芝的责任,削去了他的太尉职权,甚至将那老家伙打发回家中静养,可即使如此,他却还是感觉不到心安。 这一日,玄武卫都统毛一川回来复命,当听完毛一川的话后,烈帝却猛地愣住了,后又不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说那小子……那小子他还一度想过要剃度出家?而且现在……神智还有些失常?” 难以置信,那小子的心智还如此脆弱不堪。 毛一川一丝不苟地点头应答,他连日来的任务,便是时刻盯紧冠军侯的动静,只因从他称病不入朝参与封赏大典的事,让烈帝依稀嗅到了一丝不妙。 可谁曾想,那小子还当真是深受打击了! “心神交瘁,神智低迷,因此到寺庙中清静还算正常,可你凭什么说他又神智失常?” 毛一川顿时皱眉,想了想后还是认认真真地禀道:“确实如此,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冠军侯不会那样做。在他上寺庙之前,曾做过两件很奇怪的事。” “哦?什么事?” “第一,他竟然一个人跑到曹府,当面质问曹景芝,跟他之间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曹景芝竟要如此迫害他;第二件事,就是他莫名其妙地居然跑到玄武卫衙门里来,执意要跟臣单挑……” 听到这里,烈帝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哦?那你跟他打了没有?谁更厉害?”他兴致勃勃地问。